一
　　 “小燕儿，我和你爸爸……”妈妈欲言又止。
　　 小燕没有抬头，泪水簌簌。妈妈不说她也知道结果，爸爸和妈妈的结合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生下她是另一个错误。
　　 “小燕儿，妈妈走了，以后你跟着爸爸了，想妈妈了就打电话。”提着行李箱的妈妈走到门口又折回，抱着小燕在她脸上亲了又亲，然后转身，不再回头。
　　 在这以前，十三岁的小燕并没有感受到母亲太多的热度。妈妈对她的爱宛如不热不冷的水，一如她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今天的离别，妈妈大概用尽了她半生的热情吧。
　　 即便如此，小燕仍然不舍得两个人的世界。爸爸经常不见影踪，一座房子里两个不太交流的大小女人，相伴了十三年。如今母亲走了，小燕觉得房子越发冰冷。小燕不怨母亲，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她，也许她早就远走高飞。
　　 十三岁的小燕，依偎着冰冷的墙，从上午到黄昏。白色睡袍里的小女孩，脸色苍白，长发披散。她一动也没动，好像试图温暖墙壁。
　　 第二天，父亲带来一对母女。女子三十岁年纪，一身黑衣，长长的颈、雪白的脸，很美。小燕想到了冰冷的墙壁。那个小女孩八九岁年纪，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尤其是那双黑眼睛，是那么的熟悉。在哪里见过呢？小燕忽然想到镜子中的自己。十三岁的她忽然明白了很多，她觉得自己是这个房子里的外人，虽然她和母亲在这里相伴了十三年。她陡然明白了母亲的淡漠、屈辱，和她决绝离开的身影。
　　 “小燕，这是你李阿姨，这个是你小月儿妹妹，以后咱们就在一起生活了。”爸爸对她说，然后他觉得自己有点严肃，试图对女儿挤出一丝笑容，但却显得那么僵硬。
　　 小燕注意到爸爸的语气，尤其他喊小月为小月儿的时候，那是他对小燕不曾有过的甜腻。
　　 小燕没有回应，李阿姨只顾忙着给小月整理衣衫，竟也没有抬头。霎时间，空气凝固了一般。
　　 倒是小月自顾自地玩着，很快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满屋子都是她顽皮的身影、笑声。
　　 二
　　 十七岁的小燕提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那个家。她受不了那个气氛，李阿姨对她熟视无睹，小月对着父母尽情撒娇，爸爸仿佛找回了所有的热情与父爱。小燕甚至想李阿姨就算对她发火、指责，也好过这种不温不火。她觉得责骂也是一种爱，起码好过熟视无睹。
　　 她想过找妈妈，可是妈妈也有了自己的家。那个家里的一切应该是她的所爱，因为她愿意为之变得粗糙。那个男人看她的目光，较之爸爸多了一种温度。她曾经以为冰冷是妈妈的性格，可是她却看到了妈妈的眼睛多了一层温柔。虽然那温柔是为了她新生的孩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离异女人，还会为一个男人生孩子，她该有多爱他？
　　 为了避免尴尬，高中没有毕业，小燕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送她出门的父亲，欲言又止，悄悄塞给她一个卡，并告诉她密码是她的生日。小燕头也不回，一个人去了车站。其实她没有目的地，到了车站临时决定去A市。
　　 小燕没有文凭，小燕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漂亮。她很快在一家星级酒店找了一份工作，还是因为缺了一张文凭，她只做了迎宾。她每天穿着合体的旗袍，嘴唇涂得红艳艳的，可是仍然掩饰不了她一脸的稚气。迎宾看似清闲，实则很辛苦，每天站立八个小时，还要对往来的宾客点头微笑。为了使微笑看起来甜美，她尽力拉伸嘴角上扬的弧度。日复一日的重复，让年仅十七岁的小燕睡梦里都是满满的厌倦。
　　 酒店管吃管住，工作的空余时间，小燕用来上网。她和小涛就相识于网络。小涛在A市读师大，是一名大三的学生，很快他们相约见面了。小涛气质忧郁，外表却很阳光，属于典型的文艺青年，是小燕十七岁人生接触的第一个异性。小涛这种忧郁的气质，很容易激发各年龄段的女人母爱泛滥。小燕就是这样，第一次见到小涛，内心就有些疼痛，有一种想安抚他的冲动。他们非常自然地走到了一起，为了方便和小涛在一块儿，小燕通过同宿舍班的小姐妹，在外边找了一间出租房。
　　 为了让小涛有回家的感觉，小燕把那间房布置得很温馨，整洁淡雅，溢满花香。就是在这间出租屋里，小燕交出了自己的初夜。看着床单上那朵落红，小燕流泪了。她没有后悔，虽然她知道最终他不会和她在一起。他不会属于自己，她只是他落寞性格、青春躯体的一种调节、或者是发泄罢了。他在孤独无助的时候，可以从小燕青春的身体里汲取一种热情。他结实的身躯，粗重的喘息，满足后地拥抱，都让小燕感到幸福。她想，他们是在相互取暖。
　　 三
　　 小燕所有的工资都花在小涛身上，自己一直穿着廉价的衣服。是的，尽管廉价，但她有青春作为点缀，十八岁的她光彩照人。她想也许自己给不了小涛一个光明的前途，但至少他迷恋她美丽的躯体和火热的青春。每次出浴她自己都会盯着镜子里的酮体发呆：通身洁白如玉，胸部高耸挺拔；修长的腿，雪白的脚踝；美丽的锁骨，藕白色的双臂；纤纤的指尖散发着亮点，宛如美人的泪。小涛贪婪地吸允，在她脑海一闪而过，瞬她脸颊绯红，紧接着她晶亮的眸子里蓄满了泪珠。她不敢奢望拥有，他也从来没有承诺。
　　 直到那天她吐得天昏地暗，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没有告诉小涛，自己去做了人流，手术台冰冷得宛如护士小姐的目光。果然像广告里的一样：无痛人流，就像做了一个梦。护士在她的胳膊上注射了一针之后，她就失去了知觉，醒来之后，感觉微微疼痛。输了一下午液体，匆匆拿了一些消炎药，她支撑着下了病床。她抱着双肩，披散着头发，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猫。
　　 夜幕降临，她走在城市的广场，虽然是初夏，她却感到阵阵寒凉。广场上很多的人，有老人小孩，也有夫妻和情侣。迎面一对大学生情侣，有说有笑着走来。女孩穿着洁白的上衣，宛如夏日里迎风起舞的白玉兰；男生一身休闲，干净得宛如夏夜里洁白清冷的灯光。男孩是小涛，女孩应该是他的大学同学。尽管小燕早就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她没想到这天会这么早来临。也许他们聊得专注而开心，小涛根本没有看见小燕。在那一霎那，小燕的心破碎了一地。
　　 回到那间出租屋，小燕失声痛哭，直到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她按时吃药，勉强支撑着去上班。她决定忘记昨天看到的一切，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不需要承诺，她敢追随他天涯海角，也敢为他付出到油尽灯枯。可是她知道这些都不可能了，她想告诉自己勇敢一点，坚强一点，忘记他吧。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那样的思念他，哪怕用酒精麻醉，梦里看到的全是他。十天后她发工资了，他又出现在出租屋。她依然用身体迎接、慰劳他。她想也许他也无可奈何，也许他也很累。那一夜他疯狂地吻她，撕咬她，在她身上、颈部留下青红的指印和吻痕。他在她身上痛哭失声，他们相拥而眠，吞咽着彼此的泪水。她想起了一句话：我的爱卑微到尘埃，开出了一朵卑微的小花。第二天，小燕把工资给了他大半，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
　　 每当夜幕降临，小燕会仰望这座城市。城市的夜景是美丽的，高楼林立，夜灯璀璨。她想这么多的楼房，却没有一间真正属于自己。她有时候幻想，这座城市，有一个男人在等她下班。然后她做菜给他吃，而他在后面紧紧拥抱她。
　　 她想起另外一个城市，那里有她的爸爸、妈妈，可是他们心里却爱着自己的孩子。她想那个小月该上高中了吧？妈妈家里那个弟弟也去幼儿园了吧？可是他们怎么可以忘记自己呢，甚至很少有电话。既然不爱她，当初为什么要生下她呢？生下她又不管她，让她孤苦伶仃在陌生的城市徘徊。
　　 她越来越希望有个自己的家，有个疼爱自己的男人，让自己漂泊的心靠岸。她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小涛，就在这个时候她在网上遇见了莫离。他们第一次聊天，他就告诉她这是他真的名字。他们做好友很久了，只是没有聊天过，小燕也忘记他们是怎么开始的了。反正聊过一次后，他空闲的时候会经常和她聊一会儿。他说他每天在线，但人并不在。渐渐的，只要他人在都会找她说几句。遇到她情绪低落还会安慰她、鼓励她。慢慢的他们无话不谈，她还告诉他自己的工作地点，但是她隐去了她和小涛的那一段。
　　 渐渐的，她不愿意与小涛纠缠，因为他的薄凉让她的心逐渐冰冷。每次他联系她，都是她发工资之后，为此她不愿意再去那间出租屋。虽然房租还有半年，她仍然搬回宿舍。她漫不经心地度过每一天，除了工作，就是回宿舍上网。莫离像是特意挤出时间陪她的样子，问候逐渐频繁：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他都会发来几句比如早点休息，按时吃饭之类的话。
　　 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小燕上班的地方，一位风度翩翩的男人出现在他眼前。许是有意设计，许是无意之中，他的手机滑落在小燕面前。职业习惯使然，小燕优雅弯身，帮他捡起，脸上挂着惯性的微笑，双手递给他。他轻轻接过手机，温润的手不经意划过小燕指尖。
　　 “小燕。”他用深邃的眼睛盯住她，不经意喊出她的名字，仿佛他们相识很久。
　　 小燕轻轻抬头，她有瞬间的慌乱，但随即她调理了思绪，抬头注视。她想到了他就是莫离，但没想到他如此魅力：一双深邃的眼睛，鼻梁宛如刀刻般笔挺，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他三十四五岁的年纪，把男人的优雅、风度演绎得淋漓尽致。
　　 “你出乎我意料的清丽和稚嫩。”他依然微笑着，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庞。
　　 她的脸上一丝羞涩闪现，内心温润起来，手心开始出汗。
　　 他们开始约会了，他开着名车接她上下班，却从未要求她换工作，他说只要你喜欢就继续上班，想换工作了他可以帮她。他带着她环绕这座城市，出入高档场所，穿着名家设计，品尝各种洋酒。但从未提出要求，总是用宠爱的目光包容着她。小燕逐渐忘记了小涛的存在，是莫离让她尝到了被爱的滋味，她才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么傻。
　　 三个月之后，莫离向她求婚了，他说爱一个人就是要给她婚姻，给她一个家的。那一刻她在他宽广的怀抱，激动地痛哭失声。他们相拥着、热吻着。莫离眼眸中的火，足以将小燕燃烧。可是在关键时刻，小燕选择了拒绝，她害怕一次拥有便是终身别离。
　　 五
　　 小涛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他竟然出现在她的宿舍。那夜莫离将她送回宿舍，他们相拥吻别。刚回到宿舍，就被人用力拥抱。她知道是小涛，小涛拥着她热吻，她不做一点回应，身子变得僵硬，眼神冰冷。小涛讨个没趣，打开壁灯，开始哭泣。望着小涛满脸的泪，他告诉小燕自己被女友甩了，他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小燕对他最好。他赌咒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离开小燕。小燕看着小涛，像在看一场表演。自从和莫离在一起，她才知道自己曾经有多傻，才知道被爱的滋味多么幸福。
　　 看着小燕不惊不喜，不为所动，小涛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他呆呆盯着小燕冰冷的脸，和空洞的眼神，想继续诉说下去。小燕忽然冷冷打断他：“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然后她把戒指、项链、包里的现金，一股脑塞给他。
　　 “赶紧从我眼前消失，有多远滚多远，再也别让我看见你。”然后小燕把他推出宿舍。
　　 她给莫离打电话，哭着求他带她离开，莫离连夜赶来，带走了她所有的东西。
　　 她埋在他怀抱，哭得稀里哗啦，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可是她知道，凭小涛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的。她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如同摆设的父母，她感觉伤心欲绝。
　　 莫离将她抱在怀里，用温暖的手轻轻抚摸她如缎的长发。小燕觉得这个怀抱，有她不敢奢望的温暖，在他的怀抱里，她稳定了情绪，缓缓哭诉了她和小涛那段往事。
　　 莫离从头至尾都没有打断她，只是把一杯温热的水递给她。
　　 他诚恳地说：“不管过去你发生过什么，在我心里你永远如一杯清水，把你的以后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疼爱你一辈子的。她失声痛哭，紧紧拥吻着莫离，那一夜她把自己彻底交给了莫离，他们爱了一次又一次，彻夜缠绵。
　　 他们把婚期定在二零零四年的国庆节。十月金秋，小燕要成为莫离美丽的新娘。莫离和小燕还邀请了小燕的父母，莫离告诉小燕，人要懂得感恩，无论怎样，都是他们给了她生命，让她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然后他们才有机会相遇。
　　 结婚的前一天，小燕在自己工作过的酒店，试穿了婚纱。镜子中的小新娘，含羞带怯，眉目含情；两鬓插着百合，嘴唇小巧红润。望着一袭雪白的自己，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也就在这时，她接到了小涛的信息，她有些心慌，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新的联络方式。小涛约她到出租屋见最后一面，并告诉她做最后的了断，否则别想顺利结婚。
　　 她说出租屋早就到期了，小涛说他已经接租了。小涛说你来吧，了断之后咱们永远不联络。
　　 她思索了一下，还是在新婚的前一夜，去见了让她身心俱伤的前男友。
　　 她刚走进出租屋，就被小涛死死抱住。她用力摆脱，狠狠甩给他一个耳光。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没时间和耐心和你纠缠了。”她对他早已心如死水。
　　 “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他的眼睛红红的，再次将她抱着，并把她放在床上，然后撕开她的衣服……
　　 她的双手慌乱地在床头和床边的桌子上摸索，终于摸到了他们用来插花的瓶子。慌乱中她用力一敲，他顿时血流如注。她害怕极了，潜意识里还是拨打了120。由于抢救及时，小涛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
　　 以故意伤害罪，小燕被叛了三年。
　　 她对铁窗外的莫离说：“找个好女人结婚吧，我，我配不上你……”说完她转身，泪如泉涌。
　　 莫离望着她的背影，喃喃地说：“小傻瓜，我会等你的，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