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我遇到了一个名叫祝虹的女孩。当时，我正要到公安局对面的小商店里买烟，迎面看见一辆警车在大院里停了下来。于是，我走过去跟车上的几位同事打招呼。随后，我就朝后车厢里望了望。我看到几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女孩子，蔫头耷脑地坐在里面，犹如被烈日曝晒的花草。
　　 这几个打扮艳丽的女孩，是刚被抓获的吸毒人员。抓到像她们这样年轻美貌，显然是误入歧途的女孩子，难免叫人感到痛心和惋惜。我怀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心情，看着她们一个个面色惨白地走下警车。其中有一个秀发长腿的高个子女孩，穿着白色的羊毛衫和浅蓝色的牛仔裤，看上去很像一个大学生。
　　 难道她也是吸毒者吗？我好不容易掩饰住惊讶。凭多年的工作经验，吸毒者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但这个身材颀长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时，却只让我领略到异性的风韵。
　　 “别推我，我自己能走路！”她突然拨开女警搭在她肩上的手，大声叫嚷道。
　　 我急忙向她走去，还未等我走近，她却像是让石头砸伤脚似的，冲着我发出一声又尖又响的怪叫。一双晶莹闪亮的大眼睛，冷冰冰地瞪着我。我发现她的目光中带着不可侵犯的意味，不由得一愣。她见我直愣愣地望着她，一丝冷笑掠过她的嘴唇，然后她步履轻盈地走向审讯室。
　　 这个脾气乖张的女孩，使我觉得自己笨拙不堪。但与此同时，她居然对我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诱惑力。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我对站在一旁的小吴说：“我出去买包香烟。”回来后，我从小吴的口中了解到她叫祝虹，刚满二十一岁，半年前开始吸毒的。
　　 这批吸毒者当天下午就被押送到西郊的戒毒所。晚上，我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回家，在路上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祝虹。想到她那张苍白如蜡的脸孔，和那令人心寒的冷笑，就搅得我心神不定。此后的几天里，我越发感到惘然和不安了：我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出祝虹袅娜的身影。
　　 我记得我是在一个晴朗的休息日的上午，突然决定不恤人言去戒毒所看望祝虹的。我在戒毒所见到她时，她正坐在床沿上摆弄着胸前的一绺头发。我默默地观察着她，她的脸孔苍白的出奇，像冰雕似的毫无表情。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猛然朝我抬起了头。她冷冷地凝视着我，大约过了一分钟，目光又回到那一绺发丝上。
　　 “祝虹，你好吗？”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这句平常简单的话。于是，她重新抬起头，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我。由于她一声不吭，我只好又用最恰到好处的口吻，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回她冷笑着说：“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我怔了一下，局促不安地摘下警帽，用手指挠了挠头皮。
　　 她若有所思地凝视了我很久，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你赖在这里不走，是在打我的主意吧？”说罢，她的脸上蓦地露出了笑容。我一下子慌了神，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立刻逗得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等我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她仍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我似乎受到了鼓舞，兴奋地说道：“你的笑容很迷人！”后来我们就聊了起来，我一边热情高涨地说着话，一边尽情地欣赏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祝虹刚戒掉毒瘾，冬天就匆匆来临了。她因为吸毒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几乎所有的亲人都和她断绝了关系。我向她许下了诺言，要照顾好她的生活。所以她从戒毒所出来后，我便托朋友替她在一家私人书店找到了工作，并替她在书店的附近租了一间小屋。从此，我单调乏味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变。
　　 我总以为祝虹跟其他失足青年有所不同，其实，这只是爱情蒙住了我的眼睛。元旦那天，我给她买了一件礼物，兴冲冲地跑去找她。不料，书店的老板告诉我，她请假出去了。我刚想转身离开，却看见书店的老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他祝虹请的是什么假？于是，这个广颡高鼻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地抱怨道：“我也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最近老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来找她，说话时又都鬼鬼祟祟的，她还跟着他们出去过几回……”我顿时紧张起来，感到情况不妙。
　　 果不其然，我一直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我在她的化妆盒里找出了吸剩的海洛因。那一刻，我原先对她抱有的一切好感都丧失殆尽了。我想到了离开她，让她自作自受去，但又实在不忍心。傍晚时分，她手里拎着一条鲜活的青鱼回来了。一进门，她就冲着我欢快地叫道：“今晚我烧鱼给你吃！”我阴沉着脸，拍了一下化妆盒，严厉地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望了一眼化妆盒，脸上不仅没有流露出我想象中的慌张，反而微笑着说：“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还问我干什么？”正是她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失去了全部的忍耐性。我一把抓起化妆盒，用力地摔在地上，怒骂道：“你他妈的真不知好歹！”
　　 我气得一连几天都没有去找她。那几天里，我努力说服自己不去找祝虹，但根本不起作用，我仍然被折腾得精神恍惚、夜夜失眠。我心境郁悒，便找来几本旧杂志，放在枕边信手翻阅。一个阴雨天的晚上，我无意中读到一篇关于女性吸毒的文章，上面有这样一句话：由于女性心理脆弱，缺乏承受能力，所以她们更容易重蹈覆辙。我这才开始后悔那天不该对祝虹那样粗暴。她这几天还好吗？我想到这里就如坐针毡，当即从床上跳下来，慌手慌脚地穿上衣服，然后骑上自行车直奔祝虹的住处。
　　 祝虹还没有入睡，正斜坐在扶手椅里听收音机。我的突然到来，她显得又惊又喜。她连忙走上前来，帮我脱去被雨水淋湿的外衣，随后又殷勤地给我冲了一杯牛奶。“外面正下着雨，你怎么连雨衣都不穿，就不怕感冒吗？”她嘴里不住地埋怨道。她的嗓音柔和悦耳，充满了激情，这使我越发感到内疚。我冲动地将她搂入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皂气味，令我兴奋不已。
　　 到了后半夜，我突然被一阵沉闷的砰砰声惊醒。我睁开眼睛，看到祝虹光着上身坐在地上，正用脑袋拼命地撞击着墙壁。我立刻明白她这是毒瘾发作了，赶紧跳下床，用棉被将她紧紧地裹住。我大声叫喊她的名字，她却像是喘不过气，又说不出话。我想把她抱回床上去，却被她咬伤了右手。我痛得大叫一声，她随即从我的怀中挣脱出来，翻身滚倒在地，白净的身子像蛇一样扭来扭去。
　　 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惨状，我心如刀绞却又一筹莫展。我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碰翻了餐桌和椅子。忽然，我想起前几天收缴来的毒品还放在办公室里。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办公室的钥匙，望了一眼，便赶紧解下腰上的皮带，将祝虹牢牢地捆在扶手椅里。然后我骑着自行车，飞快地离去。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这时我却犹豫了。我想到自己的行为将会铸成大错，但一转念，祝虹痛苦万状的模样立刻使我丧失了理智。我匆匆地拿了一点毒品，慌慌张张地逃离了办公室。从那以后，为了祝虹，我一次又一次地违纪违规，利用工作之便私拿毒品。虽然我每次都做得滴水不漏，但是我心里明白最终会出事的。
　　 今年五月，我在一次私拿毒品时，被同事小吴无意中发现了。他当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两天后，我受到了应得的惩罚，被清理出了公安队伍。我心情沉重地将这件事告诉了祝虹，希望能得到她的安慰。不想她听完之后却一言不发，仿佛这事与她毫无关系。
　　 失去了工作，我觉得我这辈子是彻底完了。我成天无所事事，便和几个游手好闲的人在一起喝酒、打麻将。两个月前的一个早晨，我打了一夜的麻将，又困又饿，摇摇晃晃地回到祝虹的住处。推开门，我看见她正在收拾柜子里的衣服，床上扔着一只红色的行李箱。我吃了一惊，忐忑不安地问：“你这是干什么？”她半天才转过身来，缓缓地说道：“我想离开这地方，一个人去广州闯一闯。”
　　 我顿时身上一凉，心里明白我和她的关系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不禁心头冒火，激动地说道：“你他妈的真没有良心，我为了你把工作都丢掉了，你却要离开我！”我越想越恼火，忍不住又刻毒地补上一句：“你是想去广州卖淫吧？”这时她嗤地冷笑一声，用一种十分厌恶的目光注视着我，声音颤抖地说：“我就是去卖淫又怎么样？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社会渣滓！”说完，她抓起床上的行李箱，甩了甩乌亮的长发，昂首挺胸地向外走去。到了门外她又站住了，蓦地回过头，朝我投来轻蔑的一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