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农历二月，本该是还带着点寒意的季节，然而人们在经历了一次晚得出奇的春节后，却发现季节早就按照自己的脚步，走到历书的前面去了。毕竟，历书是人为的，但季节却是现实的，这不，春节才过月余，清明又快到了。
　　 桃李花大都已经开过，只留下些许残红余白，绿色的叶片中，那些脱去了花蕾的树上，小小的果实正在孕育，满树的小桃、小李都在这和煦的春阳下尽情地舒展着。山地上的野花也开了，那白的黄的小花，虽然没有香味，却将山野打扮得异常妖娆，让人一见就会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并不是所有的花都没有香味，此刻，廖家大院里的那数十棵广柑树也开花了，正向外吐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引得那些小蜂嗡嗡叫着，在那些花间流连。
　　 要在往年，这时节正是农家忙碌的时候，水田该犁了，坡地也该打理了，抽了穗的麦子正在灌浆，这个时候如能再追下肥，就可以听到它们成长的声音，那接下来的夏收也就会有更加理想的收成。
　　 而眼下这些都不用了。城市化的浪潮来得是这么的迅疾，廖老汉还没有回过神来，这里就变了。以前热闹的村子变得冷清了，人们纷纷离开了这里，向着更能体现自己价值的城市涌去。
　　 廖老汉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一个儿子去年也带着媳妇外出打工了。当土地不再是农民生存的唯一依靠，土地上的收成不能再吸引人的时候，家乡情结也变得不那么浓了。以至此刻，偌大的农家院落竟然变得这么冷清。
　　 廖老汉的心情有些不宁，从前天起就有些不宁，这并不是因为家里只剩下了他和老伴儿，更是因为这空气中隐隐透出的血腥。
　　 猎狗黑子早就嗅出了这令人心悸的味道，这些天变得有些躁动不安，总是想挣脱束缚它的铁链往外跑，被不明究里的老伴狠狠训斥过好几回，这才将那嚎叫收了回去。
　　 儿子媳妇都有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前些天在镇上，为这事还和一个熟人争了几句，那人说亲眼看到廖老汉的儿子回来了，还笑他说：“不就是怕你儿子回来了我来找你借钱嘛！放心，我不会找你借钱的。”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儿子回来了，我这当爹的能不知道？但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打儿子的手机，居然关机了。好几次都是这样，这也是让他闹心的一件事情。
　　 还有孙女，十三岁了，这些天也不知怎么了，吃点东西都要吐，吐还吐不出，只是打干呕。看来那学校的饭菜就是不行，不干净。还有，好久了，他都发现自己的孙女总喜欢往刘家大院里跑，说是找两个姐姐借书来看，做作业也不那么认真，经常傻笑。有一天晚上，还在梦里把一身的衣服都扯了……
　　 “我说老太婆，这血腥味越来越浓了，我是得去看看。”他对正在收拾着屋子的老伴说。
　　 “你总说有血腥味，我怎么没有闻到呢？你那是心理作用，这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你是有些闷得慌呢……要不，明天你进城去耍两天嘛。”说着又报怨起了儿子，“这个兵娃子，咋个把手机都关了嘛……各人的姑娘在屋里，也不打个电话问一声！”
　　 “莫，你莫说话了，我好像听到什么了。我好好听一听……”廖老汉侧着耳朵听着，仔细地分辨着那若有若无的声音。
　　 远处，有一种家畜的嚎叫隐隐传了过来，似有非有那种，让人听不真。
　　 被链子拴住的黑子又嚎了起来，那声音充满了凄惶。
　　 老伴儿见廖老汉那认真的神情，也静下来细听。一阵南风吹过，在带来清凉的同时，也将那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听到了，这回是真地听到了，那是猪叫，是许多头猪饿极了发出的叫声，是从南边传来的，而那边，离这里约一里处，正是刘家大院。
　　 “闻到了么？那血腥味……”廖老汉问道。
　　 老伴抽着鼻子说：“好像是有那么一股味道。”
　　 “不行，我得去接孙女了，今天是星期五，过一会儿，孙女就会回来了，她得从刘家大院过的……”
　　 又一阵嚎叫传了过来，这一次，不用细听都很清晰了。
　　
　　 二
　　 正在这时，廖老汉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赶紧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是儿子打来的，就接了起来：“我说，你的手机咋个都关机嘛……”
　　 “爸，你听我说，我已经把妞妞接走了，现在跟着我和她妈，没有来得及回家给你说一声，怕你接不到她着急。”
　　 “喂喂，好久的事哟，怎么这么急着把娃儿接走嘛？回都回来了，也不进家门一趟……”
　　 “前天，我前天就把妞妞接到我那儿去了……我是搭别人的车回来的，人家要赶着走，我就只有走了。给妈说一声，不要担心我们，你们自己也要小心一点！我挂了……”儿子不管廖老汉还在说话，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
　　 廖老汉那个气哟，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这里话都没有说完，你就给你老子挂了！也不商量，就那么把妞妞给带走了！他立马将电话打回去，却发现电话又关机了。
　　 狗东西，这个不孝之子！等你回来再找你算账……
　　 他给老伴说了声：“妞妞被她爸接走了，你少煮一个人的饭。”走了两步，又回来把猎狗黑子牵上，这才朝刘家大院走去。
　　 越往前走，血腥味越重，越往前走，猪的嚎叫声就越惨烈，廖老汉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他使劲儿拉着拴黑子的铁链，不让它自己跑了，前面情况不明，不能让这条不可多得的猎犬犯险。
　　 他和刘家大院当家的刘家奇老汉是好友，两人那是一辈子的交情了。刘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户，也是十里八乡唯一没有外出打工的人家。他曾经是名屠夫，杀猪宰牛一把好手。只因那个时候农村杀猪都得要由公家进行，没有多少事干，就又干起了铁匠。还是在农业社集体劳动时，就当过大队铁木社的负责人。后来包产到户了，他就在镇上开了家铁匠铺，日子过得很红火。
　　 他的大儿子从小喜欢无线电，跟着师父学习各种家用电器的修理。他人勤快，又聪明，很快就把技术学到了手，在镇上建了个家用电器修理行，不管是电视机、电冰箱、微波炉……只要是用电的，没有他不会修的。二儿高中毕业后，也跟着哥哥学手艺，兄弟两人一起打理着修理行，自己当老板。哦，对了，两兄弟还开了一间录相厅，据说前些年也狠赚了一把。
　　 有钱就是好，刘老汉的两个女儿在南边打了几年工，回来就在镇上开了间成衣店，进的都是大城市的货，生意也不错。
　　 现在，铁匠铺的生意虽然不如以前了，但那些铁桶、水瓢、火钳什么的，人们也还是需要的，这镇上的唯一一家铁匠铺，就还是开着。余下的，就是老伴和小儿子了，他们也没有闲着，就在家里养着二十几头猪，每年光出栏肥猪都有两、三批。
　　 廖老汉仔细想来，都有几天没有见到他院子里的光亮了。开始，他并没有在意，也许人家开了灯，你没有看见呢。何况他家院子前还有那么大一片毛竹林，也许是被掩住了呢。
　　 然而此刻，他相信了自己的判断，一定是老友家出事了。要不，不可能有这么重的血腥味儿，还有那些猪，那是饿极了才发出的惨叫声。
　　 黑子张着嘴，呼呼地吐着粗气，一路拉着他前行。近了，终于近了。
　　 他终于走过了竹林，来到了院子中。
　　 刘家大院显得鬼魅，神秘。如果不是那一阵阵猪讨食的声音，如果不是那直冲鼻子的血腥气，这院子也和那些人去屋空的农家院落一样，只是缺少了人的生气而已，其它该有都有，特别是猫呀狗的，到处乱窜，鸟儿也特别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然而这里，却连最常见的画眉鸟儿也没有，是被那血腥味和猪叫吓坏了吧。
　　 廖老汉在黑子地牵引下，来到那排猪圈旁，一眼就看见刘家嫂子倒在离猪圈不远的地方，她的头朝着自己的那排两楼一底的小洋房，一只手朝前伸着，像是要爬起来似的，身后还丢着一捆树枝，那应该是有来给猪煮食用的。廖老汉战战兢兢地来到她的面前，探下头一看，地上一大汪发黑的血，已经要干了，人早就死去，都开始有味儿了。他吓得惊叫了一声，拉着黑子就跑，一直跑到离院子好远了，才想起该报警来。
　　 他赶紧掏出儿子给他买的手机，手颤抖着拨下了１１０三个号码……电话通了，他结巴着将刘家大院的情况讲述了一遍，说：“快来人呀，我……只看见刘家大嫂一人……就死在院子边的猪圈旁……但可能，可能还有其他人……血腥味好大哟……”
　　 他想回家，刚走几步，又发现路旁的甜象草地边露出一双黑色的皮鞋，赶紧一看，才是刘家小儿，也已经死去不知多久了。
　　 天哪，天！两个了，两个了，难道还真灭了人家门不成？
　　 他突然想起孙女来，顾不上害怕了，赶紧从刘家大院旁的路上绕了过去，往孙女的学校狂奔……风一吹，他又冷静了下来，老糊途了，儿子才打了电话来说，妞妞被他接走了，你还去接她做啥？
　　
　　 三
　　 刘家大院被严密的封锁起来，十几辆警车将刘家大院前的乡间公路停得满满的。地区刑侦处资深侦察员、副处长张华斌带着几个助手，小心地进到了院里。
　　 刘家大嫂是在猪圈后面拿柴禾回来时被人用锄头一类的利器击中后脑而死的。死前她应该有一个清醒过来的时间，从倒地的地方向前爬行了几米，却终于无法阻挡死神的脚步，死在了猪圈前。
　　 刘家小儿单名一个俊字，则满二十岁，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暂时在家帮着母亲做些家务，打算第二年再去考一次的。他是在割猪草时被人从身后抱住，用利刃割断喉咙而死去的。他倒地的地方，就是第一现场。那一刀之狠，不仅割断了动脉和喉咙，还将颈椎都伤及了，他应该连凶手的模样都没有看清，就死于了非命。
　　 接下来的情况更令侦察员们吃惊。
　　 刘家二儿子刘涛死在屋子后面的房檐下，从现场看，他是先被人用钢丝之类的东西勒住了喉咙，再在心脏部位狠狠地刺上了一刀。手法干净利落。
　　 两个女儿都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们都是被人割断了喉咙，想呼救也发不出声音，就那样悲惨地去了。
　　 大院的主人刘铁匠定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从自己的屋里出来要看个究竟，却被歹徒用钢丝绳给勒住了脖子，继而将钢丝绳捆在屋里的柱子上，也死了。最后死去是刘家大儿子刘凡，从死亡地点推测，他应该是回来晚了，天黑了还没有走到家，在离家还有一百多米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他极力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纠缠，最终被人杀死在长满荒草的地里。
　　 在现场勘察中，张华斌还发现，刘家本来是养了一条看家狗的，但那天它却不知是吃了什么，先就死在了屋旁的竹林里。少了看家的狗，少了一个放哨的，这才让歹徒后来的行动变得如此顺利。
　　 歹徒具有一定的反侦察知识，现场留下的痕迹不多，从仅留下的几个带血的脚印上，可以判断出这起凶案是一个人做下的，但那双旅游鞋却是穿在刘铁匠脚上的，难道是凶手是为了转移警方的视线，故意把旅游鞋给刘铁匠穿上了么？不像，那双鞋，刘铁匠穿着正合适，鞋带也系得不紧不松，不像是匆忙中穿上的样子……刘家小儿死的地方倒是有人为踩过的痕迹，但却被歹徒用锄头挖过，就像是给那些长势良好的象草松土一样，这就盖住了可能留下的脚印。
　　 让人有些迷惑的是，在刘铁匠的家里，人们发现了一间半开着的屋子，里面的电视机开着，一台录相机还通着电，是热的，一盒老式的录相带已经走到了头，干警们检查过，那长达三个小时的录相带上，录的都是国外淫秽的东西。而这种录相机，是早年那种大二分之一格式的，目前已经很少有人用了，人们现在用的是更高级、更轻便的ＤＶＤ影碟机。当然，这种ＤＶＤ机，在刘老汉两个女儿的房间里也有一台，电视是关上了的，但ＤＶＤ却成暂停态。打开电视后，那画面不能入目……警方从两姊妹的屋里搜出了一大箱碟子，大都是淫秽光碟……
　　
　　 四
　　 “廖大爷，你是刘家最近的邻居么？”侦察处长张华斌问道。
　　 “不是，刘家大院旁边。还有几间屋，住的是个单身汉，也姓刘，名字叫刘汉超，算起还是刘铁匠的本家兄弟，和刘老汉是一个祖宗的，他的爷爷和刘老汉的爷爷是堂兄弟。他管刘老汉叫三哥。”
　　 “哦，这人怎么样？”
　　 “他呀，有些懒惰，好逸恶劳，农业社的时候都不爱干活，成天东游西逛的。”
　　 这是刘家灭门案被发现的第二天，张华斌带着助手来到离刘家大院最近的廖家院子里，调查了解情况。经过对现场的仔细勘察，所有的证据都说明这场惊天大案像是一个人做下的，作案的人与刘家上下都很熟悉，且是经常走动着的，就是狗对他都不那么防备，才让他能够从容的对被害人进行各个击破，接连将那么多人杀害。
　　 张华斌问道：“那个刘汉超有可能做案不？”
　　 “他？不太可能，他的手有残疾，人也很瘦小。再说，包产到户后，他就在镇上摆了个烟摊，那本钱也是刘铁匠给的。”
　　 “我们勘查的时候，看到那两间房子的，还以为那也是刘家大院的屋子里。可我们没有发现里面有人呀？他在镇上卖烟难道就不回来了么？”
　　 “他不回来到哪儿去住？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到也想起了，是有好久没有见他人了。”
　　 “廖大爷，你好好想想，这刘家和哪些人家有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