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守】守(小说)
『一』
“然园的桃花开了。”看到这条短信的陶红,正在陪着女儿顾茜茜吃饭。顾茜茜循声望去,陶红的眼神似有躲闪,但很快恢复平静。
“快吃。”陶红的话,宛如催化剂,将顾茜茜咀嚼了许久的三明治,呼之欲出,她捂着嘴跑向洗手间。陶红很烦躁,没理会她,依旧站在窗前,心中暗自思索:然园的桃花开了。开了?
时值二月末,雪在枯黄的草坪上斑驳着,小院里木质亭子上缠绕的藤萝、院子一角的海棠树、另一角秋千旁的迎春花的枝干都光溜溜的,被晨风吹动,微微颤动着。
“妈。”顾茜茜的呼唤将陶红漂浮的目光拉回来。她们一前一后地走出家门,清冷的风哧溜一下钻进陶红的脖颈,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发动车子,陶红顺手点开CD,纯正的英语单词,一个个填充进小小的汽车空间。顾茜茜闭目侧靠着,一言不发。黑溜溜的齐耳短发,衬托着脸的苍白。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每天的每一分钟,都在妈妈的掌控之下。
车在熟悉的街道穿行,那句话在陶红的脑海中循环回放,陶红心烦意乱间差点跟前车追尾。
急刹车将顾茜茜也吓到了,她紧张地扶住前排靠椅。陶红略施粉黛的脸,此刻白如纸张。她故作镇静地说:“茜茜,你放学后,妈妈还在老地方等你。”
“妈妈,你没事吧!”顾茜茜看到陶红如此,感觉很陌生,但她依然不想询问什么。校园越来越近,一抹微笑在她的唇边忽隐忽现。陶红没有看到,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试图平复翻涌的心情。
“妈妈,今天下午我要参加演讲比赛,不知道几点放学呢!放学后,我跟吕小青一起回去行吗?”顾茜茜的声音中,带着乞求。
“嗯,也好。注意安全。”
陶红看着顾茜茜下车,走进校门,她才发动车子。她的魂仿佛丢了,漫无目的地顺着城市的街道游走。街道或熟悉,或陌生,信号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车里播放的广播,在诵读诗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听着主持人抑扬顿挫的话语,陶红的心房坍塌了。她突然忘记什么是刹车,油门,手中的方向盘也不由她支配。
车撞到隔离带停下来,前车盖忽忽冒着白烟,挡风玻璃碎成珠子,倾洒在陶红身上。陶红傻掉一般坐着不动,直至被交警解救出来。勘验现场的交警,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看热闹的行人,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手机又响了。“然园的桃花开了。”依然是那条短信,陶红厌恶地将手机丢到包里,茫然地走进路边的商场。购物,购物。买了什么她不清楚,商场里人潮如织,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像一个游魂,游动着,直至又被手机铃音惊醒。
还是那句话。陶红突然意识到,不管桃花是否真的盛开,她必须去然园。
然园寄居在一座名叫“熙然”的园林中,参天的古树,用上百圈的年轮,记录着这里的时光。这里毗邻顾茜茜的学校,每次送顾茜茜上学,陶红宁可绕路,也不愿意从这门前经过。
时近傍晚,行人寥寥。陶红拾阶而上,很快来到园林最深处的然园。然园并不起眼,青砖院墙,围拢着几棵桃树,桃树中间是一套青石板的桌凳。因着岁月的消磨,光洁的表面反射着并不耀眼的夕阳。
陶红并没有进去,透过院墙上的窗格,冷眼看着这一切。哪里有桃花?桃花即便开了又有何干?陶红恨恨地回拨电话。电话的那端回应:“您拨打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
陶红低声咒骂一句,将手扬起来,手机成了即将离弦的箭。正要发射之际,手机响了。
一看,竟是顾正东。
“喂。”陶红屏住呼吸。
“喂,小红,我晚上回家。”
“好的。”
对方很快挂断电话,这种例行公事的电话,就像他们之间例行公事的做爱一样,陶红太习惯了。但置身于此,陶红感觉浑身不自在。她并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她清楚,应该回家了。然园,是一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顺着小路返回,陶红左顾右盼,总感觉有一双眼睛跟随着她。临近出口,她被一个人吓住了,慌忙躲到树后。
那人径直小跑向园林深处,陶红蹑手蹑脚地跟在其后。
很快,那人左转右转,轻车熟路地拐入一处园子,正是然园。陶红放慢脚步,没有跟上去。她知道,然园是独立的,进出同门。
这时,又一个身影很快掠入然园,吓得她紧捂着嘴巴,差点喊出声。
这个第一次看到的身影,竟然有点熟悉感,会是谁?
算了,不看了。不,必须看。
陶红的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她前行几步,后退几步,犹豫再三,终于凑到然园角落的一处窗格前。
与此同时,一阵吉他声响起。越过干瘦的花枝,陶红看到,那个后进去的身影,是一个年约十六七的男孩子,身材瘦削的他,正在拨弄着吉他,坐在他对面的女孩,托着下巴,面露微笑地倾听着。
清冷的风吹动她的短发,吹红了她的小手。
男孩弹奏了一阵,将吉他递过去,女孩子笨拙地拨弄着,音不成调。男孩一点都不恼,他坐到女孩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拨动,逐渐,简单但悦耳的音乐又响了起来。
陶红的手攥得紧紧的,她几欲冲出去,但一股说不出清的力量将她死死地钉在原地。
『二』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陶红的心中被很多情绪填充,感觉憋闷,却无处宣泄。
来到小院,她看路过的匆匆归家的人,看一盏一盏亮起来的窗子,突然嚎啕大哭。路过的邻居闻声而来,看到陶红,咋着舌离开。仿佛习以为常。
陶红的哭泣像雷阵雨,刚刚还是狂风暴雨,此刻又阳光灿烂。她擦干眼泪,去厨房洗刷做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放学回家的顾茜茜也没有发现陶红有什么异常。餐桌上摆放着四碟精致的小菜,百合莲子粥,麻酱小花卷。陶红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书,看得正入神。顾茜茜溜到书房写作业。
顾正东进门时,家里静得可以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一桌饭菜已经失掉了温度。
顾正东刚唤“茜茜”,顾茜茜就已如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冲出来,扑到爸爸的怀里。两个人亲昵的问候,仿佛一支调色笔,将家里的气氛瞬时转暖。
陶红放下书,微笑着去盛汤。难得一家三口的聚餐,倒也其乐融融。顾茜茜吃到肚子撑得鼓鼓的,将身子挂在顾正东身上,轻拍肚子,调侃说“要爆炸了”。
在客厅的真皮大沙发上,收拾好一切的陶红,蜷缩着腿看书,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顾正东和顾茜茜依偎着,看着电视,聊着天。
起风了,风卷起的树枝轻拍着窗户。陶红“咳咳”两声,顾茜茜吐了吐小粉舌头,退回到她的房间。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机里中央台新闻主持人的播报声。顾正东和陶红,仿佛两尊泥塑,坐在沙发的两端,面无表情地遥望着。
钟表的指针如蜗牛爬一样,终于指向十一点,顾茜茜房间的灯关了。陶红将书随手一放,自顾自地去了洗手间,很快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顾正东也将书放下,他去到书房,将笔记本打开。
陶红裹着浴巾出来,看着平展的大床,潮红的身体迅速冷却。她钻进去,被子中包裹的冷气将她团团围住,闭上眼睛,感觉眩晕无比。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正东轻轻地走进来,他细微的鼾声很快响起。陶红睁大眼睛,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短信提示灯一闪一闪的,她将手机反扣。
“然园的桃花开了。”她知道是谁,发短信的那个人,是她挣不脱的噩梦。
可这次的桃花,却不是桃花,对于陶红来说,却是更珍贵的。怎么办?需要告诉顾正东吗?不,不能。怎么办?
『三』
一夜难眠的陶红,照常起床,她做了顾正东喜欢的白米粥,顾茜茜喜欢的蛋包饭。顾正东和顾茜茜说笑着吃饭时,她来到小院里。
她举着剪枝剪刀,剪着树枝。临近窗户的那棵海棠树,只要有风,枝桠就会碰撞窗户,这种碰撞声像一个人的轻叩声,让陶红难以忍受。
被剪掉的枝杈截面,是一圈嫩绿裹着的奶白。陶红不敢多看,她高举着的双手,几乎麻木了。实在够不到,她就踩在凳子上。
她的体力已经屡次挑战极限,突如其来的眩晕将她的身影晃动起来。但她依然不放弃,一次次将剪刀高举,去够那些微微向上擎着的枝桠。
“小心些,快下来吧!”顾正东说着,将陶红抱下来。接过她手中的剪刀。跟着他回到房间的陶红,感觉那些被剪断的枝桠,仿佛一双双眼睛,向她投射出哀怨的目光。
她目送顾正东和顾茜茜离开,继续面对一屋子的空冷。
习惯性地做着家务,当看到书房书桌上的烟灰缸里十余根烟头时,她将烟头收起来。坐在椅子上,沉思许久。仿佛可以感觉到顾正东的味道。
这时,手机响了,陌生号码。
是他?
“你干嘛?”
“喂,您好,我是心理咨询师安静。”
“谁?什么?”
“您好,我是心理咨询师安静。”
“我不认识你,你干什么?”
“这是我们随机拨打的电话,不知道您是否有心理咨询的要求呢?我们会竭诚为您服务。”
“不,我不需要。我心理很健康。”说着,陶红挂断电话,将手机丢到沙发上。继续擦地。
地面被墩布涂湿,映照出窗外的枯树。
陶红仿佛看到地板上的枯枝,开出一朵朵粉红色的花。桃花!不!她越使劲地擦,桃花越清晰。她将墩布一丢,跑回卧室,钻到被子下,浑身止不住地抖动。
这时,“啪”的一声门响,是顾正东回来了。陶红跃起来,光着脚跑出去。刚到客厅,脚踩着湿滑的地,她感觉像飞了起来,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发不出一点点的声音。她看到顾正东带着惊恐的脸越来越近,她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了,耳边留下一个声音:“陶红……”
“陶红,我是邢浩然。您好。”梦里,陶红看到一对年轻的男孩女孩面对面站着。男孩伸出一只手,做出等待握手的姿势。而那个女孩,正是年轻时的自己。
年轻时的小陶红仿佛被惊到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地退后一步,又忍不住前进了一步。
“不,不要。”潜意识里,陶红想要阻止梦中那个小陶红,但却发现,自己竟是虚无缥缈的。
只见小陶红将自己纤细的小手和男孩的手重叠,男孩轻轻地握了一下。小陶红的脸“腾”地红了。
陶红记得,这是她和邢浩然第一次见面场景,那天她所在的联欢晚会筹备组,要她去接一个在外校很出名的吉他手。站在校门口,徘徊了许久,才等到他。当背着吉他,头发纷乱,戴着一副黑边眼镜的他站在自己面前时,她呆住了。这跟她熟悉的中规中矩的学生截然不同。
邢浩然带来了《橄榄树》,陶红躲在一边,静静地聆听,继而不知不觉地哼唱着。邢浩然的目光仿佛随意地投向陶红,陶红的脸红得像她的名字一样,心砰砰乱跳。
陶红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父母都是普通工人,陶红自小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此刻心的杂乱,是她无法控制的,也是不曾预想的。
之后几天排练,她的目光追随着邢浩然。她画下一个男孩的背影,夹在书本里,上课下课都挪不开眼睛。
梦里,陶红看着高二时的小陶红,痴痴地看着画中的邢浩然。她几欲伸手抢过来,撕碎。但她依然如空气一般,束手无策。
邢浩然的《橄榄树》掀起了联欢晚会的高潮,他刚刚走下舞台,就被很多同学围拢,像明星一样。陶红黯然地退出,小陶红不愿面对不再相见的未来。她蔫溜溜地推着自行车,一步三回头地看灯火辉煌的演播厅,却意外地在校门口,看到站在马路边的邢浩然。她躲在树影中,不敢上前。她不知道这个不羁的男孩,是否也像自己注意他一样,注意到自己。
背着吉他的邢浩然低头拨弄着脚下的小石子,身上映着路灯昏黄的光,给人一种落寞之感。陶红一直是被人宠大的,而此刻,她第一次有了去呵护别人的冲动。
小桃红鼓足勇气走出阴影,停在邢浩然的身边。没有预想的尴尬,疏离,只见邢浩然自然地将吉他递过来,推过她的自行车,骑上,拍拍后衣架。小陶红像中了蛊一样,坐上。轻轻地抓住他的衣衫。
邢浩然的陪伴驱赶了夜的黑。他逐渐成了站在学校门口的风景。
小陶红恋爱了。而她的成绩却打着滑梯往下溜,老师找她谈心,并告诉家长。忙于生计的家长,只是叮嘱说,要乖,要听话,没管束几天,就放松了警惕。小陶红和邢浩然的爱情如春天萌芽的枝头一般,很快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小陶红喜欢桃花,邢浩然会陪她一起去然园等待花开,聆听花香。邢浩然说,他会陪着小陶红看每一季的桃花,他说,盛开的桃花,就是他们的爱情。邢浩然母亲早逝,父亲将继母迎娶进门的同时,邢浩然就变成没有家的孩子。而小陶红身上洋溢的暖,是他在意的。她对他的宠溺,仿佛他的妈妈一样。
邢浩然将他最好的一面,都呈现在小陶红的面前,小陶红一点点地沉醉其中。然园的桃花,芬芳了陶红的爱情。
又一季的桃花花香,小陶红和邢浩然如约而至,然园的桃花,见证了他们的爱,如花香般,惹人沉醉。其实,小桃红也得知过很多关于邢浩然的传闻,比如说,他的家庭,他的放荡,他的随意……在她的心中,只在乎对她好的邢浩然,其他的,她都选择不信。
文字紧凑,故事跌宕起伏,伏笔很成功。
大大赞你。
真真的小说巧设悬念,很善于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而且人物的心理描写十分生动细腻,加之恰到好处的渲染气氛的场景描写,使得故事有很强的带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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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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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角落,它可以装载着欢乐,也可以装载着忧伤,最可怕的是它装载着恐慌,桃红的内心所深藏的是最不想让人看到的卑微希冀。
被人强暴的不堪时刻这么着她的内心,想守住这个秘密把家维护的美好,却不料生活中是给人予意想不到的打击,她不但要面对曾经强暴她的人,还要面对自己深爱的丈夫和被自己呵护的仇人的女儿,还要面对被换走的亲生儿子身患重病事实,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承受力,才能够不被打垮?庆幸的是陶虹有一个爱她的明理的丈夫,他用无私的爱和宽广的胸怀,守住了一个关于责任的秘密,让两个孩子成长的天空里阳光明媚。
祝贺真真,小说成精!
欣赏美文,问好真真
感谢友友温暖留评。祝福春天安好。
真是一部电视题材,超赞,吵顶。才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