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清明拾零 (散文)
(一)樱花铺雪
樱花开了,远望,犹如一树雪,白的抢眼。近看,那指甲盖儿大的花瓣在风中瑟瑟抖动。浅紫或是浅绿的花蕊又为花儿添了颜色,给人一种误导,以为那花儿或是紫或是绿,其实,它就是白色。
众多小小的花儿拥挤在枝头,似乎听得见它们纤细的喧闹。闹得够了,便跃下枝头,展开白色的翅膀,在空中曼舞、飘摇、降落。又被春风聚拢在一处,挨在路牙石旁,更加如雪一样的绵白耀眼。
不知哪一年起,樱花树成了苏北街道旁的景观树,于春日怒放。虽无香气可寻,却因那些渺小单薄的花儿相互扶衬生色而娱人眼目,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我曾幻想那些落花为雪,踏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咯吱吱”声响,然而,当脚挨上那些堆积的花瓣时,却是一种虚无感。
我感叹那些飘零的落花,或是被驰过的车辆碾压粘附在车轮上,几圈后更成了褐色的泥土;或是被环卫工人那把无情的扫帚带进肮脏的垃圾桶。何曾有“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归宿?无怪林妹妹要洒泪葬花了。
樱花很美,但每到花开季节,欣赏那树上、地上樱花铺雪的壮观时却不免想起它的出处,生起一种怪怪的念头。仿佛那花儿如一个纯洁的少女,正在美轮美奂的青春期遭受歹人的强暴。那些纯白的花儿似乎是那30万同胞鲜血横流后惨白的躯体。每每想到此,心里便生出一种厌恶,以至于将欣赏与厌恶交替在脑海里矛盾着。我想,这也许是我们这一代人无法改变的思想吧。如果换一个角度想,罪恶的是人,于无辜的花儿又有何干?
花开花落,樱花如雪。它没有桃花的妖艳,没有杏花的含羞,没有梨花的楚楚,它用细碎的花瓣织云堆雪,装点早春。当那树白雪凋零,枝枝桠桠间绽出紫绿的叶片,和着残存的花瓣,再没有赏心悦目的景观。晦暗的色彩预示着它将低调地走过三个季节,在寂静中孕育着明春更加灿烂的花海雪原。
(二)沂河淌
行在高且长的沂河大桥上,凭栏远眺,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绝美的画。底色是葱茏的绿,绿的让人心动。在那大片的绿中,点缀着小块形状不一的嫩黄。那是招蜂引蝶的油菜花。河岸边,放蜂人简陋的帆布帐篷前一排排的蜂箱间,嘤嘤嗡嗡的蜜蜂起起落落来来往往,忙碌在那片花海中。这些可爱却又让人敬而远之的小生灵不肯辜负花期,辛劳地采集花蜜,也为那些花儿传递着浓情爱意。
贴近桥桩的绿色中,嬉戏着一群白鹅,在麦田的映衬下越发的白。或是用扁喙啄食麦苗叶尖,颈子一伸一缩;或是摇摇摆摆地扑奔河边,噗噗通通地扎进清冽的河水中,划动两只橘色的脚蹼游动,不时得将长长的脖颈连同脑袋没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河水中过滤出鱼虾螺蛳。那些自恋的家伙则扭过脖颈,将一根扁嘴梳理背上的毛羽,偶尔飞弹起一片羽毛,在空中短暂地划出一道弧线后飘落水中,随波逐流而去……
沂河大桥很长,长长的桥以及桥下的大片大片麦田间,那条其实很宽的沂河便显得窄巴的有如一根白练,在太阳下闪着一块块、一条条的银光。桥下,那低于河岸的麦田便是有名的“沂河淌”。
“沂河淌”,是当地的方言土语,我曾犹豫着那个“淌”字是否该用“趟”更合适?又似乎它与“水”与“土”都有干连。
沂河淌的地势很低却很平整,这大片平整无主的土地诱惑着世世代代以农为本的人们,秋收后纷纷撒下麦种,期盼来年有所收成。谁知这期盼往往因汛期而成了一片汪洋,多数时候连种子都是收不上来的。因而,沂河两岸的农人势必要赶在汛期前去收割那些刚刚熟了或是尚未完全成熟的麦子,否则大水下来便会颗粒无收。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奶奶经常提及沂河淌。说起她和她的家人、乡亲在沂河淌种的麦子,说起麦子成熟而又不幸被水淹没的恼人。那些人拉着树棍绑扎成的筏子,装载着从水里捞割的麦子。我似乎看到小脚的祖母艰难地跋涉在淹了水的麦田中,尖而小的足抓不牢地面,两条腿被沂河水冲撞着站不稳身子的趔趄。一片汪洋中,与水争粮的乡亲,将堆垛很高的木筏子一只只拉近岸边,转送到一辆辆牛车上。老牛拉着“咕咚咚”转响的木轮子,缓慢地行进在回家的路上……
那些从沂河淌抢收的麦子,经过晾晒,套上牛,或者干脆是人拉起石碌碡转着圈儿碾压出黄色的麦粒,石磨推出雪白的面粉。
奶奶说,那些年的冬天特别长,春天特别冷。年根儿家家簸出粮囤底的麦子蒸馒头发糕,要蒸好几天,足够一个正月吃的呢。蒸好的馒头放进用苇篾编织的圆圆高高的囤子里收储,囤顶盖上防雨的东西。那囤馒头几乎要吃到收新麦的时候不会坏。不过,那些连泥土都钻得出洞洞的田鼠往往会反客为主,连吃带糟蹋很让人头疼。奶奶说,有一年麦收季节,囤子里的馒头吃的见了底儿,竟然露出一窝老鼠,还有一条盘在一起的蛇,真是蛇鼠一窝了。奶奶说,怪不得老听到囤子里“吱吱哇哇”的动静,有这两样东西比邻而居自然是不会太平的了。
春到沂河,绿了沂河淌,犹如铺上一块巨大的绿色地毯。我想,如今的年月已不是奶奶的那个时代,虽说沂河淌仍是一年一度的秋种夏收,沂河也偶尔还会发飙,但那种水中抢粮的镜头应该没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