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夏日偶得,谈古论今(散文)
这是夏日的一个午后,独坐家中的我感觉格外的闷热,便夹起两本书来,带上一瓶水,独步走到我所在小镇北郊的一片树林里。
这片树林来自于铁路工人的栽种,特意地做了几个供人乘凉的小亭子。树林不大,以胡杨树种为主,还有一些松柏之类的树木,看来也有些年成了,人工做成的溪流汩汩不息,滋润着这里的植被,维系着这片荒漠中的绿。虽有火车东来西往的汽笛声声,但因少有游人走动,倒显得树林空幽寂静,成了纳凉的好去处。我选择偏僻一些的亭子坐了下来,拿出随身带的书,随意地翻阅起来。
江南才女李会诗将唐诗宋词用两句话来概括:最风流,醉唐诗;宋词是一朵情花。这样的句子,虽不至于有煽情之说,但也很打眼,让你不得不展卷深读起来。
宋词虽有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辛弃疾“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岳飞“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豪迈,但因李清照一曲《声声慢》、姜夔一曲《鹧鸪天》、李昱一曲《虞美人》、柳永一曲《忆帝京》,熏得似乎大宋王朝的江山就是个醉生梦死,柔情万千,就连以《岳阳楼记》名闻古今的一代能臣名将范仲淹也留下了“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名句,难怪南宋诗人林升有“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行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嗟叹。
唐诗有春、江、花、月、夜,有夕阳,有空山,有静林。侠士执剑,将军挥枪,直舞得一片江山云蒸霞蔚、日月灿烂,到了今天,不知还有多少文人志士在做着大唐梦,痴情地回望唐朝那个不朽的年代!可诗仙李白一句“把酒问青天”的抒情,边塞诗人王翰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写意,却生生掩去了杜甫“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悲,这就是世人对喜和忧的现实选择。报喜不报忧的习惯由来已久,或许自打有人类以来就是这样,因为人更多的是展望明天的美好,这是生存的法则,本是无可厚非的。
其实,我们脚踩的还是唐代的江山、宋朝的泥土,头顶的依旧是唐宋的蓝天白云,变化的只是游走在这江山这泥土上的人和物,流失的是那谁也握不住的时光。
毕竟那个豪气云天的大唐去了,凄婉伤感的大宋去了,而那个时代的先贤们用他们的方式,以文字的形式给我们留下了他们对江山对泥土对江河湖泊对蓝天白云的感知,让我们得以回望那些久远的年代,用古人的心灵沃土滋养我们的灵魂。闻一多先生“神州不乏他山石,李杜光芒万丈长”说的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
树林里突然暗了起来,翘首西望,才知一片彩云遮住了夕阳,而我依旧沉浸在唐诗宋词的悲悲戚戚、豪气干云中,凝目远处的幽幽天山,静听列车远去的声声汽笛,忽然觅得一首小诗,搁在这里,以博朋友们一笑:
夏入幽林觅清闲,
独坐小亭展书卷。
金樽暮雪将进酒,
清风珠帘声声慢。
空山听水望浮云,
月夜推门循佛缘。
侠士武将踏歌行,
文臣才女对愁眠。
才识宋词温柔乡,
又闻唐诗醉江山。
文章最是古人好,
我辈岂能空嗟叹?
【深读一片胡杨林】
深秋季节,当步入地处淖毛湖戈壁滩涂上的那片胡杨林时,才知文人雅士送给胡杨的“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话虽然感情饱满,却没有真正揭示出胡杨生命的坚韧与坚强来。这是因为我们在伊吾胡杨林见到了三千年依然生命旺盛,四千年枯树生芽的胡杨。
黄昏渐近,我与高原贤人漫步在46万亩的伊吾胡杨林深处,一页一页地翻阅关于胡杨的故事,陶醉于胡杨林呈献给我们的那一汪一汪的金黄,深深感到那是生命中最高贵的情愫的流动,是胡杨送给繁华尘世的辉煌,对于每一个游人来说,滋生出的只能是对生命历程的眷恋。但当细细观赏那胡杨的树干枝桠时,读出的却是胡杨生命中那顽强不屈的悲壮。
胡杨为了生存,首先要经受得住盐碱的浸渍腌泡,在漫长的进化中,自觉地养成了耐碱的性格。另外,为了在戈壁荒漠中获取更多的水分,只能把根系伸向盐碱层之下,与大地深处相吻,这时胡杨生存的本能。还有更奇特的地方,那就是胡杨为了适应戈壁大漠高蒸发量的环境,会在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气候特征下变换出不同形状的叶片,气温高则叶片小,气温低则叶片变大,这造就了胡杨适应外部环境的生存技巧。
然而,在戈壁深处生存,仅靠坚韧的性格、生存的本能和谋生的技巧是远远不够的,胡杨还得迎候来自四季风摧残的无奈。为了生命的延续,胡杨只能顺着风的方向偏移扭动,以减缓风的摧残之力。可戈壁深处的风是随时变换方向的,因此胡杨在谋求生的同时,却留下了扭曲的树干和突兀的枝桠。因此,尽管胡杨这种高贵的树种可以长成20多米高的参天大树,可以变得很英武英俊,但生长在戈壁滩涂上,却只能变得矮小丑陋。但就是这看似矮小丑陋的胡杨,却以自己的顽强生存,在春天送给荒原嫩绿,在夏天送给沙漠凉爽,在秋天送给戈壁金黄。四季交替,年年岁岁,经受盐碱的浸渍、阳光的炙烤、风沙的磨砺,依然始终不渝地完成着上天赋予她的神圣使命。
更为奇特的是,胡杨这种看似其貌不扬固守荒漠的树种,却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物种之一,她的祖先在一亿三千万年前就已经出现,据考证木垒胡杨林在沙漠深处存在了6500万年,伊吾胡杨林至少已经存在了6800万年。这就是胡杨生命不歇的奇迹,也凸显出胡杨生命中那不可抹去的尊贵来。
高原贤人伸开双臂,试图拥抱一株形似啄木鸟的枯树躯干,未果,却带着遗憾问我:“你说这胡杨林是否记录下了地球上沧海桑田的变幻、物种的灭绝与滋生、以及发生在这个星球上的血雨腥风?”
我望着认真思考并一脸疑惑的高原贤人,一时赫然无语,惭愧于自己在戈壁深处二十多年,在此之前竟从未关注过生命意义丰富的胡杨。但我心想,胡杨作为一种生命群体的存在,她一定想告诉人们什么,可她想说什么呢?
翘首西望,云遮雾绕的夕阳依旧挂在西天,天地一片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