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起看书的日子(往事征文·散文)
我的脑海里一直晃动着一副这样的剪影:他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围着黑色的围巾,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端坐在书桌旁,老花镜后的炯炯目光盯着手中的书,纹丝不动,只听见藤椅偶尔“吱嘎”几声。
这是我十岁以来对爷爷最初也是最深的印象。每天他都有一定的看书时间,那个时间,奶奶总是叮嘱我:“别吵,小声一点。”然后轻轻把房门关上。我总是惊奇爷爷在看什么书?为什么那么津津有味?我可不可以看呢?
我总是偷偷推开房门,远远地望着他,不敢走前一步。
爷爷是个脾气古怪的老人,他不苟言笑,很少和孩子们一起逗乐。在他的孙子辈里,我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但要在他身边撒娇嬉闹也是办不到的。尽管这样,我还是喜欢推开他的房门,远远看着他看书,甚至找寻他的秘密。
爷爷看完书后照例出门散步,我趁机破门而入,可是书桌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痕迹,那些书不翼而飞了。任我到处翻弄,怎么也找不到-----书桌上锁了,书柜也上锁了。为什么书要锁起来呢?我感到无比的沮丧。
那串钥匙一直别在爷爷的腰间,几乎不离身。以至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满脑子就是他的钥匙、他的书桌书柜、他的秘密,做梦都想打开他的书桌书柜看看,看看那些吸引我的东西倒底是个什么样!
机会来了,爷爷被老干部活动中心催着参加活动,匆忙中,他把钥匙挂在了书桌上。我趴在窗台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波澜汹涌,快速溜进他的房间,坐在这神圣的藤椅上,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他的书桌。哦,我终于看见了,看见了我想要了解的一切。
书桌里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刚刚爷爷看的应该是这本名人传记,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抽屉的右角,我轻轻地摸着。抽屉的左边是一叠日记本,有些发黄。我拿起钥匙又轻轻打开了书柜,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秘密所在。爷爷的书真多啊,一共有四层,每层都分里外两排,整整齐齐地堆放着,还有一层专门是杂志。我用小手轻轻地抚过每一本书,心里既惊喜又安静,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过,从来没想到这里就是宝藏,也从来没想到它对我以后的生命带来的巨大影响。
突然,我看见了一套很特别的连环画,这是我的最爱啊。爸爸给我买了很多连环画,怎么爷爷这里也有小孩子看的书?我翻开一本,《红楼梦》,从没有听过,这是什么书?这时,房门被推开了,我惊慌失措,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书“哗啦”掉在了地上,眼睛死死盯着走进来的人。心里暗忖:这下惨了,爷爷一定要发火了。
心又落回来了,原来是奶奶,奶奶一定是看我在房间里那么久不出来,纳闷呢。
“奶奶,吓死我了,你也不做声。”
“老天,你在干什么?翻爷爷的东西?赶快放回原位,那些都是他的宝贝,弄坏了他要生气的。”奶奶帮着我把东西收拾好,书柜锁好,书桌关上,钥匙仍旧挂在书桌上,而我还是偷偷地留下了一本《红楼梦》的连环画。
爷爷没有发现我的“偷”书行为,忐忑不安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可是一本连环画怎么满足的了我呢?也不知为什么,爷爷忘了把钥匙带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而我溜进房间里看书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很快,一套16本的《红楼梦》连环画已经悄悄看完,我深深地迷上了这套书后,才知道它是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
一个十岁的孩子就这样跟着爷爷一起看书,那个古怪固执的老人照例每天看书,看完书就锁在书柜里,有时候钥匙别在腰间,有时候钥匙挂在书柜上,而那个十岁的孩子照例远远地望着他,照例等他散步外出时打开书柜,偷偷地翻阅,然后又原封不动地把书放回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多年后,偷读书的孩子长大了,而老人家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祖孙俩从没讨论过这件事,好像从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又好像是一种祖孙间的心照不宣。然后,这个孙女接管了爷爷留下的所有书籍。
慢慢地,我有了像爷爷那样属于自己的书桌,自己的书柜,也有了像爷爷那样的读书习惯,一杯茶,一支笔,端坐在书桌旁,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手中的书,纹丝不动,只偶尔在凳子上挪动一下身躯,不过,我的书桌从不上锁,我的书柜也永远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