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刘二家的大黑狗(微小说)
村头朱一刀收了肉摊,骑了三轮车慢悠悠回家坐下,倚在饭桌一角刚端起酒盅,眯起的眼睛像是要把空中飘逸的酒香全部摄入眼帘、要让酒劲先不先醉了肺腑似的,可一条大黑狗硬生生地闯了进来。朱一刀一见,酒盅往桌角一搁,嘴里吧唧道:
“二狗好吃懒做,你咯畜生也跟二狗一毬样……”
朱一刀嘴里的二狗,是村上刘二家的老二,当年刘二怕不好养活,故取了个贱名:二狗。村里有个风习,生下的孩子名越贱越好养,当然,阳寿也越长。不过,二狗生下来时,的确不好养,刘二差不多费了半条命才将二狗养活。因是捡的一条命,刘二当然十分娇惯二狗,二狗自然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爷。刘二含辛茹苦地将二狗喂养成人,还给二狗娶了一房媳妇。二狗嫌自己的老婆搞不来大钱,于是,便没了好脸色,就在他老婆快要生娃的当儿,二狗寻死觅活地要离,就连刘二也劝不住,二狗以自寻死路相威胁了结了第一段婚姻。二狗没了羁绊,便也放肆地浪了。二狗的喜好是坐台女,而且是化着浓妆的坐台女。二狗的老父亲便四处打零工,以供养前世修来的“嫩爹”。
大黑狗受了惊吓,夹着尾巴怏怏不乐地退了出去。
朱一刀呡酒的好心情受到了影响,看着大黑狗退了出去,心里头还是有些堵。嘟囔道:“莫让我看到,让我看到,我非……”后半截话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像朱一刀这般粗人,师承张飞,有什么说不出、又有什么做不出?!
筷子朝桌角一扽,朱一刀“哼”了一声。喝了一口闷酒,摇摇头,叹了一口长气。手中的筷子缓缓地举起,伸向菜盆,从中拣出一块肉骨头。这块肉骨头烂烂的、肉肉的、肥燉燉的、香喷喷,炫人色香味。朱一刀先不先口水流了出来。只因多瞅了一眼,引来了竞争对手。那大黑狗并未走远,正当朱一刀心里暗暗夸赞自己的婆娘时,谁知大黑狗“倏”地跃了过来,那张黑嘴巴吐出的利牙飞快地叼住了朱一刀未来得及欲慢咽细嚼的喷香的肉骨头。
“找死……”朱一刀动作也迅捷,手中立马挟了半块砖头,死命地朝大黑狗拍去。
砖块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一道弧光掠过,砖块完成了狙击任务:“啪”,那大黑狗的身子骨锉了锉,狗嘴里的肉骨头瞬间掉落在地。负痛的大黑狗“嗷”地叫了一声,但是,它依然对肉骨头恋恋不舍,在朱一刀再次起脚踢来之际,狗嘴叼住肉骨头,一溜烟逃往刘二家。刘二家是大黑狗的主家,它至少生活了十来个年头。刘二从不亏待它,有肉骨头尽量喂给它。有那么一次,有个偷狗的贩子将大黑狗塞进麻袋去贩卖,硬是让刘二追了十里远才将大黑狗追回。自此,刘二每次外出,大黑狗都要在村口等刘二回家。有的村民就笑道:大黑狗比刘二家的二狗子强……
朱一刀一脚将砖块踢飞,悻悻然道:“大黑,大黑,你再来,再来老子一刀宰了你……”
端了一盘红烧鱼走出来的朱一刀的老婆,闻声接说道:“老朱,你呷你咯,我喀瞄瞄,总觉得刘二家有么事不对头……”
“要你操咯么事心啰,刘二家屋里有他的二儿子二狗子,不要你喀操心哦……”
朱一刀的老婆抚抚头发,解下围裙,皱皱眉头,道:“有六七日冇看到刘二过身,六十几岁的人了,二狗子连常不落屋,还不晓得刘二到底么样了。我喀瞄瞄就来……”
“我说伢他娘,你是闲呷萝卜淡操心啰,自己都顾不来……”
在朱一刀的埋怨声中,朱一刀老婆的脚已迈出了大堂屋。
朱一刀继续喝他的闷酒,嚼着红烧鱼块,嘴里还不时的嘟囔着“这个二狗子呵,唉,真把他冇得法,前世里刘二作了么事孽……”
轻轻地来了,不是拈着一缕云彩,大黑狗的嘴上叼着一只不锈钢盘子。这情景把嚼着红烧鱼块的朱一刀给吓了一跳。朱一刀突地红了眼,“腾”地一声站起,快步走到屋角,从大竹篮里摸出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狞笑着怒道:“畜生,看我杀不杀得死你,还跟我抢肉呷……”
刀,刃利,刀刃尖,刀光璀灿,刀锋炫人耳目。朱一刀手里的杀猪刀此刻不用来杀猪,而是用来杀狗。
“滾!”朱一刀先礼后兵。
“呜,呜呜呜……”大黑狗叼着不锈钢盘子的嘴里,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朱一刀不怒反笑,一口酒吐了出去,手里的杀猪刀朝大黑狗比了比,语气无比幽趣:“畜生,看你的耳朵硬,还是我的刀硬。你既然打不怕,老子今日一刀刀割你肉刳你的皮,眼不见心不烦,免得你日日跑来抢肉骨头。你要是老子喂养的狗,莫说肉骨头,酒都有你咯畜生喝的……”
大黑狗一双哀哀的眼睛,定定地看向朱一刀,它无所畏惧,只是在乞求什么。到底乞求什么,朱一刀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只想一刀刀地下去,肢解大黑狗,从此以后眼不见心不烦。
朱一刀见大黑狗毫不畏怯,心里虽然一窒,但手中的杀猪刀并不迟滞,而是滑向了大黑狗的耳朵。刀一闪,那大黑狗的右耳朵顺刀而落,血溅了出来,大黑狗痛得呜呜幽嚎,只是狗嘴上那只不锈钢盘子依旧紧紧叼着。
见大黑狗并不弃逃,朱一刀乐了,心想,这比杀猪好玩有趣。朱一刀又将手里的杀猪刀举起,想一刀下去,削了大黑狗的左耳。这当儿,朱一刀的老婆快步跨了进来,嚷道:“老朱,快莫造孽,这大黑狗是来为刘二讨呷的,刘二病得奄奄一息,好几日冇呷冇喝……”
闻听此言,朱一刀惊呆了,手里的刀也落在了地上:“什么,大黑狗是来为刘二乞讨饭菜的?那二狗子呢?他咋不管?”
“二狗子他管得了吗?他二奶三奶四奶和赌博场都顾不过来,那里顾得了不生钱光生病的老爹……”
“畜生,比大黑狗都不如的畜生,造孽……”朱一刀咆哮道。
朱一刀的老婆摇着头叹息道:“唉,二狗子真是造孽……”
“哪日我见到二狗子,看我不一刀宰了那个畜生!”朱一刀愤愤不平。
“你莫造孽,留着他,他自有报应!老朱,莫光顾了说,我们跟刘二送点饭去,莫看着不管,人咯头发看不到摸得到,人在做天在看,凡事莫欺心……”
“伢他娘,你把饭菜盛好,我给大黑狗上的药。”说罢,朱一刀抱起了大黑狗。
大黑狗在朱一刀的怀里轻声低呜着,像是感激。朱一刀瞄了一眼少了一只耳朵的大黑狗,却见大黑狗泪光莹莹。
“刘二家的大黑狗还真通人性,唉……”朱一刀很有些愧疚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