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守】守护(小说)
一
“不用你管,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毁了我儿子,现在假惺惺地来伺候我,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看见你!”胡妈一大早就骂上了。
宋晓然一声不吭,自顾做着手中的事,好像完全没听见。这些话胡妈每天都骂无数次,她只要看见宋晓然就会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地嚎叫。
“妈,你喝水吧,不然你大便又会困难了。”宋晓然给婆婆倒了一杯蜂蜜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轻轻地带上门。
宋晓然还没站稳脚跟,里屋传来了“啪啪啪”清脆刺耳的声音,“你这个毒妇,在水里给我下毒,害我儿子,现在又想毒死我!”胡妈骂骂咧咧一顿,屋内静下来了。宋晓然蹑手蹑脚进去收拾了地下的碎片,给老太太掖好被子才出来。
这样的日子已经有一年多了。自从胡伟离开家,老太太没多久就得了脑梗瘫痪在床,女儿上大一,公公一个人在老家,远在外地的小姑根本搭不上手,只有宋晓然一个人每天服侍左右。
老太太一开始只是黑着脸,憋着气,从不看宋晓然一眼,一句话都不带和她说。一日三餐,宋晓然喂着吃,洗脸洗脚,端屎端尿地伺候着,可老太太始终都不张口说话。后来,不知为何,老太太忽然开始骂人,端来的饭随手打翻在地,床上的东西到处乱扔。宋晓然从来都不还嘴,默默地忍受着,就这么日复一日地伺候着,直到老太太能拄着拐行走。
今天是星期天,宋晓然收拾好胡伟的衣物,给在外上学的女儿拨了个电话,确定她今天不回来,又在门缝里看了看熟睡的婆婆这才放心。
然后轻轻叩响了张妈的门。
张妈探出头:“看了看宋晓然手中的袋子,怎么你又去看胡伟?去了也不见就别去看了,你说你一趟一趟地来回跑,还要伺候老太太,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了?”
“没事的张妈,已经两个星期了,我给他送些换洗的衣服,麻烦你中午照看一下,赶天黑我一准儿回来。”说完把钥匙给了张妈,急匆匆下楼了。张妈看着宋晓然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喃喃道:“唉,一个苦命的女人,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
冬天的早晨,雾霾很大,几乎看不到路上的行人,只有汽车的闪光灯偶尔晃动。
车站附近的商店里有些拥挤,宋晓然使劲儿凑过去买了一条硬云烟和一条软云烟,兴冲冲地去了售票大厅,幸好还有一趟末班车。售票员热情地打着招呼:“又去市里呀?你这出门挺有规律的,总是俩礼拜去一次。”然后一脸好奇地望着宋晓然,宋晓然呵呵地干笑着:“有点事。”
车厢内有些冰冷,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味,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啥破车,这么冷。”
“就是,快冻死个人了,大人都受不了,这孩子怎么能受得了。”
任凭人们叽叽喳喳地吵吵,司机老李还是像个哑巴一样不吱声,专心致志地开着他的车,愣是舍不得开空调。宋晓然蜷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侧脸静静地望着窗外,雾气遮挡住了眼前所有的视线,玻璃窗反倒映衬着她的脸庞,清瘦,忧伤,让宋晓然有些心疼自己。难道自己前面的路就像窗前的景致,迷迷糊糊让人看不到希望吗?
胡伟离开家一年半了,她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乘车去市里看他,每次去只是一个人在接见室坐半天,静静地等待……可胡伟始终都不见她。次次希望而去,失望而归。有时候她真的抗不住,感觉人生的路很渺茫、很惨淡,自己才刚刚四十多岁,难道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宋晓然有时候也会动摇,可一想到女儿胡雅文和病床上的婆婆,内心守护家庭的那份信念就会坚定起来。
也不知道这次胡伟会不会见她,他在里面是瘦了还是胖了?里面的人会不会欺负他?他有没有牵挂家里,牵挂她,宋晓然眼里噙着泪花思忖着……
在她心里,是深爱这个男人的,这个曾经给过她温暖,给过她幸福,也带给他深深伤害的男人,她是多么希望今天胡伟能见她,她想和他说说话,说说之所以那么做的缘由,然后让胡伟理解她,理解她对这个家的良苦用心,可胡伟会见她吗?
车子行驶了三小时,终于进入市区,天空迷雾已经渐渐散去,出了车站,街上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宋晓然招了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二
几经辗转,出租车嘎然地停在了某某市强制戒毒所门口,宋晓然急切地下了车。望着面前森严的大门和门口的警察,心里五味杂陈,她是多么不愿意踏进这地方,每一次来,她都会心痛到撕心裂肺。
可命运就是这样,让这个懦弱的女人默默地做着她不甘的事。
她迈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地向大门走去,门口两侧的警察看到宋晓然,行了个军礼,像见到老熟人一样打着招呼:“您又来了。”
“是,我来看看他,送点换洗的衣服。”宋晓然愣是挤出了点笑容。
“吱呀”一声,那扇大门上的小门打开了,宋晓然向俩警察道了声谢谢,径直向里走去。双脚刚刚迈进去,“咣当”一声,门被关住了,尽管宋晓然常常来,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接见室的警察热情地给宋晓然倒了一杯开水,然后出去了。宋晓然一个人来回走着,心“砰砰”地狂跳,两手交叉在胸前使劲儿搓着,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这次胡伟会见她吗?难道他真的不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吗?她思绪乱得一塌糊涂。
不大功夫,警察出来了,看着宋晓然摇了摇头。宋晓然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一脸沮丧,泪水顺着脸颊哗哗而下!她绝望地抬起头看着警察:“求求你再去和他说说好吗?就说我很想见他,哪怕几分钟时间,我有很多话要说。我要告诉他原因,他听了一定会谅解我的!”宋晓然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警察无奈转身又出去了,宋晓然像个呆子坐在那里,心紧缩着、活生生的疼……
警察出来了,依然摇头:“他让我给你带个话,他说这辈子不想看到你,他同意离婚。”宋晓然傻了,蒙了,眼巴巴地看着警察:“他还好吗?没有受欺负吧?戒毒顺利吗”
“这你就别担心,他挺好,戒毒很成功,表现也特别好,如果这样下去,二年可以完全戒掉。也还有可能减刑。”警察笑着回答。
“谢谢你们的照顾。”
宋晓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拿过袋子,把那条软云给了警察,并嘱咐道:“这些换洗的衣服和这条烟,麻烦你带给他,告诉她我不会离婚,公婆和孩子我会照看好,让他放心,我还会再来,也会一直等他出去。”然后无力地离开了。接待室的警察望着宋晓然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长长地唉了一声。
她不知这是第几次遭到胡伟的拒绝,每一次都会让她筋疲力尽,痛不欲生。但以前胡伟从来没有提过离婚,难道这就是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吗?他是如此得恨自己,恨到不顾家庭、不顾老母、不顾孩子了吗?想到这里,宋晓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爱他,非常爱,她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他,即使现在高墙阻隔,他也是她生活的支柱和动力。
出了戒毒所的大门,那一声“咣当”声,无声地敲击着宋晓然的心,那扇门硬生生地把两人阻隔在两个不同境地。宋晓然的心在流泪、在流血……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大街上的行人一个个裹着严实的大衣,街旁干枯的柳枝在随风舞动,而她宋晓然,虽然穿得并不单薄,却感觉被寒风穿透了脊梁,心拨凉拨凉的,一路懵懵懂懂,不知希望在哪里,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三
太阳懒散地散发着微弱的光,淡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市里的车站人声鼎沸,可宋晓然完全听不到嘈杂。偶尔的歌声传来让她不由驻足: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读你的感觉象春天
喜悦的经典美丽的句点
唔……
费翔的《读你》这首歌是胡伟最喜欢的歌,也是常常唱给宋晓然听的歌。在宋晓然心里,这是胡伟的心声,这是胡伟对她最好的表白。
车子已经驶出了车站,歌声还在继续,宋晓然靠着玻璃窗,迷迷糊糊……胡伟一会儿望着她笑,一会儿又给她哼哼着那首歌,她又好像爬在了胡伟暖暖的背上,和胡伟骑着摩托车一起兜风。
胡伟和宋晓然的相识并没有多少浪漫和离奇。二十年前那个冬天的下午,大雪纷飞,宋晓然下班回家,穿着高跟鞋的她在雪地上摇摇欲坠。对于宋晓然而言,很乐意在飘逸的雪中行走,二十二岁的她满是少女情怀,一件红色羽绒服在白雪皑皑的世界里更是十分耀眼。忽然一辆摩托车从身边驶过,沉思中的宋晓然还是被惊得滑倒在地,右脚的鞋子后跟还是歪了下来,宋晓然几乎快急哭了,这可怎办,二里地才能走回家。“怎这么倒霉,哪里跑出的神经病,饿死鬼赶着吃呀!”宋晓然轻骂道。
宋晓然索性一屁股蹲在地上,看过路的驴车有没有路过村里的。
“喂,摔着了?”那个骑摩托的小伙忽然走过来问。
宋晓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没吱声!
小伙子蹲下看着宋晓然的鞋子,哈哈哈笑了:“走吧,我带你吧,鞋都坏了还怎么走?”
“一边儿去,和你没关系。”宋晓然说完头偏向一边,一脸郁闷地盯着前方。
“呀,有点个性嘛,我就喜欢有性格的女孩,今天我还非得把你带回去!我认识你,你不是上恼村的?我是下垴村的。”小伙子一边说一边就去拉蹲在地上的宋晓然。
宋晓然一甩袖子,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因为你,不然我怎么能摔倒,现在学会落好了。”说完歪着脑袋瞪着那小伙子。
“啊呀,行行行,都是我的错,把你送回去算是赔罪,行了吧!”
宋晓然想了半天,也没其他办法,只好收起那鞋跟,一瘸一拐跟着那小伙子,上了他的摩托车。
她有意地向后挪了挪。
“你最好抓着我的衣服,当然抱住我最安全。”小伙子一边打趣一边乐着说道。
宋晓然吭都没吭,两手抓着摩托车的后架,寒风吹过,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还有那男人身上发出的特有的气息,宋晓然忽然感觉这味道让她神清气爽,心跳忽然加快,脸不自觉有点发烧,一定是荷尔蒙作怪,她在心里盘算着,忽然觉得这家伙也没那么讨厌了。
“想啥呢?你的脸怎么红了?”
“讨厌,用你瞧呀!”
“你看你,没别的意思,看你脸红,冻得吧?怎么不带个围脖?”
“忘带了。”
两人一问一答,完全没有先前的火药味。宋晓然也很纳闷,怎么一下子不生气了呢!不会这么快就喜欢上他了吧!
那一晚,宋晓然翻来覆去,丝毫没有睡意,脑子里完全是他的影子。她后悔没有好好看看他的脸,只有那一双浓眉大眼和高自己一头半的个子,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以后的日子里,宋晓然每天都渴望能在去镇上的路上碰到他,他也好像很刻意地在离镇中学的大门附近溜达,只要遇到,胡伟都会带着她,把她送回村边,然后再返回家。两个人说话也越来越多,宋晓然终于知道了他叫胡伟,在镇水泥厂工作,胡伟早已对宋晓然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知道他她在镇中学当老师,两个人很快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四
春花烂漫时分,两个人的婚事正式提上了议程,两家人都没有异议,在农村来说算是门当户对,家里人很快便为两人举办了婚礼。
婚后小两口每天一起上下班,九十年代的农村能够骑着摩托车上下班很是风光。无论村里人还是单位的人,都非常羡慕。胡妈也是特别得高兴,逢人便说娶了个知书达理、善良贤惠的好媳妇,一家人生活得很是开心。
没多久,胡伟的单位不景气,出台了一系列措施,开始动员职工主动下岗,减轻单位负担。看到马上面临失业的可能,胡伟有些心灰意冷。
宋晓然看着沮丧的胡伟,百般心疼:“别想那么多,想也没用。”
“怎么不发愁,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让你养活吧。”宋晓然明白胡伟的心思。笑了笑:“我觉得未必是坏事,你看能不能买断,咱可以利用这笔资金办个实体,说不定还比上班挣那点死工资强呢。”
“行吗?咱俩可都不懂,挣不了钱不要把本钱搭进去!”
“不会咱可学嘛!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胡伟给单位打了申请,很快便批了下来,胡伟以两万元买断,从此和单位脱离了劳动关系。
另立炉灶的两口子日子既然没以前宽裕,宋晓然是读过书的人,每天翻阅着大量的农业技术和养殖的书籍,为胡伟谋出路。两口子经过合计,终于在镇上租了个空院子,利用那两万块钱开了养鸡场,宋晓然每天除了上班,还要帮胡伟打理鸡场的生意。虽然很辛苦,但鸡蛋每天供不应求,鸡场规模明显不能满足客户需求。为了扩大规模,胡伟又去外地学习养殖技术和管理经验,又重新改扩建,生意才逐渐走上了轨道。
鸡场的生意不说日进斗金,也是踏上了富裕道路。两口子的创业之路十分顺利,胡伟也成了镇上有名的最年轻的民营企业家。
头上带上光环的胡伟,人也变得特变精神,今天到这个单位搞宣传,明天那个村子请去做演讲,大力宣传自主创业、脱贫致富的成功经验,逐渐成了县里标兵和劳模。但农村出生的胡伟,并没有忘记自己这些年所吃的苦,和妻子宋晓然默默无闻的支持和付出,仍然坚守着自己的本分和操守。
文章很有教化意义,读过受益匪浅。感谢,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