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枫树和我
　　
　　 世界上只有十万个人
　　 听说这棵树
　　 世界上只有一万个人
　　 知道这棵树
　　 世界上只有一千个人
　　 看见这棵树
　　 世界上只有一百个人
　　 望着这棵树
　　 世界上只有十个人
　　 拥抱这棵树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
　　 歌唱这棵树
　　
　　 这个人
　　 在二十世纪生活了
　　 三十五年
　　 将于二十一世纪生活
　　 六十五年
　　 这个人
　　 梦想在二十二世纪
　　 四十九世纪
　　 八十一世纪
　　 九十九世纪
　　 生活
　　 更长
　　 更长
　　 更长
　　 的时间
　　
　　 这个人
　　 长安的雾
　　 遮蔽了他的双眼
　　 关中的雨
　　 打皱了他的额头
　　 陕北的雪
　　 冻僵了他的双手
　　 陕南的山洪
　　 冲走了
　　 他的弟兄
　　 他的朋友
　　
　　 这棵树
　　 在太平洋的西岸
　　 在亚洲的东部
　　 在中国的西部
　　 在长江的北方
　　 在秦岭的对面
　　 在汉江的南岸
　　
　　 这棵树
　　 在巴山
　　 在太极城的南边
　　 在青松寨的身后
　　 在小神河的源头
　　 在柳叶潭的上面
　　 在大青石的旁边
　　
　　 这棵树
　　 在蓝天下面
　　 在白云中间
　　 十万株青竹
　　 匍匐在
　　 它的
　　 脚前
　　
　　 这个人
　　 就是我
　　 这棵树
　　 就是大枫树
　　
　　 我望着
　　 大枫树
　　 大枫树
　　 望着我
　　
　　 我站在
　　 大枫树脚前
　　 大枫树站在
　　 我的身边
　　
　　 我和枫树
　　 并排站着
　　 却没有靠着
　　 更没有抱着
　　
　　 （二）
　　
　　 大枫树有多大年纪
　　
　　 大枫树多大年纪
　　 一个人说一百岁
　　 一个人说四百岁
　　 一个人说一千岁
　　 还有一个人说一万岁
　　 大枫树到底多大年纪
　　
　　 一个人说
　　 这个问题嘛
　　 太简单啦
　　 砍下一段树枝
　　 数数它的年轮
　　 一圈一岁
　　 多一圈多一岁
　　 一百圈一百岁
　　 一万圈一万岁
　　 看一看
　　 数一数
　　 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正正确确
　　 真真切切
　　
　　 然而
　　 没一个人摇落一枚树叶
　　 没一个人削下一片树皮
　　 没一个人折下一段树枝
　　 更一个人没人砍倒大枫树
　　 大枫树屹立在风雨中
　　 只留下那个神奇的传说——
　　
　　 大枫树每掉下一段树枝
　　 大枫树这地方就会死掉一个人
　　 掉下一段枯枝死掉一个老人
　　 掉下一段嫩枝死掉一个小孩儿
　　 断掉一根大树枝
　　 就会遭到一次瘟疫
　　 死人无数
　　 谁砍它一刀
　　 它的身子就会流血
　　 砍它的人定会遭到厄运
　　 定会家破人亡
　　 大枫树燃烧一次
　　 就会爆发一场社会变革
　　 这棵大枫树倒下的时候
　　 就是这个世界灭亡的时候
　　 世界末日到啦……
　　
　　 大枫树有多大年纪
　　 没人愿意知道
　　
　　 （三）
　　
　　 大枫树有多粗多壮
　　
　　 有一棵树
　　 高83米
　　 树干基部直径超过11米
　　 30米处的树干直径仍有6米
　　 40米高处生出的一个枝杈直径粗2米
　　 1985年科学家进行了测算
　　 这棵树重达2800吨
　　 相当于450头最大的非洲象的重量
　　 或者15头蓝鲸的重量
　　 这棵树可以出产55753平方米板材
　　 用它们钉制一个木箱
　　 足以装进万吨级远洋轮船
　　
　　 这棵树是世界上最大的树
　　 是“世界树王”
　　 是“万木之冠”
　　 这棵树名字叫“谢尔曼将军”
　　 这棵树的年纪超过3200岁
　　 其属于巨杉树种
　　 巨杉是世界上最粗大的树
　　 又名“世界爷”
　　
　　 其实这种巨杉一般高达100米左右
　　 历史上最高的一棵巨杉
　　 高142米
　　 直径12米
　　 树干周长37米
　　 20个成年人才能抱住它
　　 这棵树上下一样粗
　　 已经活过3500年
　　 人们从树干下部开出一个树洞
　　 洞中可以通行汽车
　　 4个骑马的人可以并排走过
　　 大树锯倒以后
　　 用长梯才能爬到树干上去
　　 人们把树干挖空
　　 可以走进去60米
　　 再从树桠杈洞里钻出来
　　 这棵树的树桩
　　 大得可以做成小型舞台
　　
　　 但是
　　 这样的巨杉
　　 只生长在美国
　　 在内华达山脉西侧
　　 在红杉树国家公园
　　
　　 我没有亲眼看过
　　 这样大的树
　　 只是从书本上
　　 知道了它们
　　 只是从画册上
　　 看到了它们
　　 然而我这一生
　　 可能看不到它们的真身
　　
　　 然而
　　 我眼前的这棵大枫树
　　 没有那么高
　　 没有那么粗
　　 没有那么古老
　　 也没有人知道
　　 这棵树有多高
　　 有多么粗壮
　　 有多么古老
　　
　　 没有人知道
　　 这棵大枫树
　　 所以
　　 我要歌唱
　　 这棵大枫树
　　
　　 （四）
　　
　　 大枫树有没有名字
　　
　　 是谁把第一粒种子
　　 撒在小神河的水边
　　 是一只鸟吗
　　 什么颜色的一只鸟
　　 是一阵风吗
　　 什么方向的一阵风
　　 一片云吗
　　 什么季节的一片云
　　
　　 是先有种子
　　 还是先有树
　　 是先有树根
　　 还是先有果实
　　 是一棵树
　　 还是一片森林
　　 是先有水
　　 还是先有河流
　　 是先有蓝天
　　 还是先有云彩
　　 是先有人
　　 还是先有土地
　　
　　 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谁
　　 第一个仰望的人是谁
　　 第一个记住形象的人是谁
　　 第一个命名的人是谁
　　 第一个跟人提到的人是谁
　　 第一个拍进照片的人是谁
　　 第一个写进书里的人是谁
　　 第一个唱出赞歌的人是谁
　　
　　 我在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
　　 大枫树在想着什么
　　 大枫树在风中摇曳的时候
　　 我在干着什么
　　 我在仰望大枫树
　　 大枫树在望向哪里
　　 我沉默
　　 大枫树在沉默
　　 我怒吼
　　 大枫树仍在沉默
　　
　　 大枫树
　　 不需要名字
　　 高大浓密的树影
　　 就是名字
　　
　　 (五)
　　
　　 大枫树永远不倒
　　
　　 浓雾笼罩着原野
　　 一切匍匐在黑暗中
　　 大枫树没有跪下
　　 昂首于乌云之上
　　
　　 暴雨从天边袭来
　　 砸烂所有的枯叶
　　 树枝啪啪飞舞
　　 大枫树挺直着腰干
　　
　　 惊雷从天顶滚落
　　 最粗的树枝折断了
　　 大枫树浑身颤抖
　　 最终没有倒下
　　
　　 野火烧遍了大地
　　 烧光了树皮树枝
　　 树干烧掉了半截
　　 大枫树仍然不倒
　　
　　 啄木鸟敲击着树干
　　 树洞流淌着黑水
　　 大枫树病了
　　 病了也不会倒下
　　
　　 （六）
　　
　　 大枫树的叶子落了
　　
　　 一只燕子
　　 从山外飞来
　　 落在大枫树的肩上
　　 紫色的翅膀
　　 黑色的眼睛
　　 偏着脑袋思忖
　　 我站着的地方
　　 这是哪里
　　
　　 一片黎明从
　　 从山头苏醒
　　 睁大着眼睛
　　 仔细地看着
　　 大枫树还在哪儿
　　 还是原样
　　 还在哪儿疯长
　　
　　 一群花眉
　　 树梢间
　　 叫个不停
　　 一枚枫叶
　　 从它的脚边
　　 落下
　　 旋转着
　　 落下
　　 落下树底的
　　 小神河
　　
　　 小神河流进大神河
　　 大神河神河
　　 神河流进吕河
　　 吕河流进坝河
　　 坝河流进汉江
　　 汉江流进长汉
　　 长江流进太平洋
　　 太平洋流向哪里
　　
　　 （七）
　　
　　 做人要做一棵大树
　　
　　 做人要做一棵小草
　　 住在泥做的小屋里
　　 吃着粗茶淡饭
　　 穿着粗布衣衫
　　 不跟人争夺阳光
　　 不跟人争抢水源
　　 大家都来做客
　　 小鸟儿来了
　　 小狗儿来了
　　 小鸡儿来了
　　 小孩儿来了
　　 大家都兴奋
　　 大家都喜欢
　　 大家紧紧地
　　 抱做一团
　　 你吻我的舌头
　　 我亲你的脸蛋
　　
　　 风刮来了
　　 水冲来了
　　 大家吓坏了
　　 大家跑光了
　　 只留下小草
　　 只留下小草的呻吟
　　 最后连小草的呻吟
　　 也没有留下
　　
　　 狂风脱光了小草的衣服
　　 还揪下了小草的脑袋
　　 小草不敢反抗
　　 连痛都不敢叫一声
　　 就那么悄悄地死了
　　 连死尸都没有留下
　　
　　 没人知道小草的容貌
　　 没人知道小草的名字
　　 没人知道小草住在哪儿
　　 没人知道有一棵小草
　　
　　 做人要做一棵大树
　　
　　 要有自己的名字
　　 要有自己的屋子
　　 要有笔挺的身材
　　 要有合身的衣服
　　
　　 不管有没有邻居
　　 不管有没有客人
　　 不管有没有朋友
　　 不管有没有知己
　　
　　 风来了只是摇一摇
　　 雨来了只是晃一晃
　　 雷劈了只是断根枝
　　 火烧了只是掉点皮
　　
　　 谁敢拿刀来砍
　　 谁敢拿脚来踢
　　 谁敢掀倒我的身子
　　 或者连根拔起
　　
　　 就那么站着
　　 笔直地站在阳光里
　　 比山岗高得多
　　 想长到天上去
　　
　　 做人要做一棵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