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雨季快来了(小说)
春雷阵阵,敲响整个天空;春雨叮当,充斥于天地之间。
看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爹拿烟袋往千层鞋鞋底上磕磕,收起旱烟袋子和烟锅子。
“大力,明儿你歇班,把家里老屋修修。二力,大概不回了吧。”
“知道了,爹。”大力应了一声。做活啥时候都是我,好事找不着我。大力心里想。
大力回家和老婆一说这事,说老爹要修老屋,明儿过去都去帮忙。老婆春花说:“你那老爹,真使得出来,卖村北沙坑地卖了30万。县城里买套房子住这着多舒坦。修什么老屋。这几天,咱俩得勤快着点,别让老二抢先了。他两口子吃着公家饭。别把老爹的钱都搂搜走了。”缓口气,春花接着说,“咱家大亚今年高考,小明中考。俩孩子一开学,三万五万也就有了去处来了。”
“别指望老人那俩钱花。俩孩子的钱,你不是准备好了吗?”大力呵斥春花。说归说。大力心里对爹多少也有点意见。一个人,搂着30万块钱,还住着老家的破屋。
“看他一个人怎么花这钱?”春花嘀咕着,“给老二换房子?老二四口住着两居室的房子,是有点小;找老伴?七十多岁的人,还行这个?”
“你瞎操心,睡觉!”大力打断春花的嘟囔,“喀啪”关了灯。
一夜无话,第二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大力两口子匆匆洗漱,扒拉几口早饭,早早来到爹的老屋。
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和泥和沙的声音,两口子对望一下,谁都没说话。
爹的老屋,在村子中央。村里人都在村外盖起了小二楼。村里居住的人并不多。爹的老屋就格外显眼了。爹舍不得老屋。一座北屋。还是清代的学堂。泥墙,外面裱一层蓝色方砖。两个大窗户,木头窗棂子,菱形窗格子,还糊着白白的窗纸。也不知道这个年头了爹从哪买来的窗纸。房顶里面是木头梁,木头檩,还有枣木椽子,年代久了,都有些发黑了。还有椽子上的篾席,有时还往下掉棍棍。屋顶外面是全村唯一起脊扣瓦的房子。每年第一场春雨后,爹都是自己修房子,溜溜瓦缝,腻腻墙隙。就今年爹开口让大力来做。年岁大了,七十多岁的人,腿脚没那么灵便了。今年是头一回开口求儿子做事。
这老屋,冬暖夏凉。屋前三棵梧桐树,屋后六棵垂柳。小院不大,种着葡萄,核桃和李子。夏天,爹会泡一壶俩儿子孝敬的茶;秋天,爹会摘下葡萄,分给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冬天,屋中升起火炉,又是乡邻们喝茶唠嗑的好地方。
大力觉得这老屋更有逝去的娘的味道,锅碗瓢盆,都没动地方;桌椅板凳,也没挪窝。
进了大门,果然,二力两口子,带着俩孩子在干活。爹坐在竹凳上,眯着眼睛,听戏呢。
“你俩早啊!”春花和二力两口子打过招呼,挽起袖子干活。
俩女人和泥和灰,俩男人在青瓦上查缝抹隙,没人吱声;爹时不时撇瞥过一眼来。俩小孩,也在倒水,倒沙。
小院里,除了孩子的嬉闹,就是戏声,还有老爹偶尔的咳嗽声,空气中弥漫的是怪异的气氛。
活儿干完了,四个人把最后一锹沙清理干净。爹发话了:“谁回谁的窝,我没备着饭,这是支票,一张15万,密码是你俩生日。”
春花嘴快,忙说:“这可不行,你又不挣钱了,我们都还能挣,哪能花你的钱?”嘴上说着,手可没闲着,赶紧接过支票。
二力两口子也说,就是就是。可照样收了。
爹揉揉眼。说:“我这没啥事了,走吧。”
“爷爷,你赶我们走?”二力俩孩子异口同声地说。
“老屋,不是你们的家。回吧,回城里,写字,上学。”
“爷爷,来年,我回来给你修老屋。”二力儿子说。
五个大人很尴尬站在院子中。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走走,叫爷爷多休息休息。”二力媳妇翠云说。
“就是就是。”春花说,“都回吧。”“爹,你也歇着吧。”
春花,一路走,一路摸摸自己兜,把口袋捏的紧紧的,唯恐把那张薄纸片给丢了。低头,快步走,满脸满眼都是笑意,还得憋着。大力紧紧跟在后面,护着媳妇。往常十几分钟的路,这回会儿显得特别漫长。终于走到了家。大力“咣咣”把大门锁上,春花跑到堂屋,掏出支票,看了又看,用手指数阿拉伯数字15后面有几个零。“哈哈……哈哈哈……”憋不住了,只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大力递给她一杯水。“扑”喝呛了。又是咳又是喘地折腾了好一会子,春花才静下来。大力说:“差不多了吧,这笔钱怎么用?
“存大地农资吧,听说一天一分的利息。”
“利息高是高,就怕不保险,又不是银行。”大力担心地说。
“怕什么?家家都存着,就你怕不保险吗?”春花说,“再说了,给不了钱,他还有化肥、农药,老板又是咱村里的,还怕他跑了不成?”
“别人能赚大,怕咱运气不好。”
“你个乌鸦嘴。前怕狼后怕虎,窝着别动弹。”瞅瞅窗外,春花第一次发现今天天格外蓝,晚霞晕染了整个天空,月亮出的也分外早,显得分外亮。
第二天,春花把十五万全存到大地。也许是天有不测风云吧,也许是没有那个福分吧。三天后,大力一回家,就对春花嚷嚷:“快把钱取出来。听说大地挨查了。老板要跑。”
“不会吧,咱一分利息还没支过呢!”
“头发长,见识短,明天取出来,别把本折进去了。”
六点多,春花就起床,没顾上吃饭,匆匆向大地跑去。街上,熙熙攘攘不少人,或抄手,或呆立。春花一看这阵势,心里说:坏了!果然,大地门口,围了全村半数老百姓。黑压压晃动着一片人头。根本挤不到跟前。门紧紧关着,窗户紧紧闭着。
“老板呢?”
“昨天就跑了。”
“找他家去?”
“前天和他老婆离婚了。”
天啊!春花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只发抖。
人群推推挤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春花只觉得耳朵里嘈嘈杂杂,眼发花,嘴发麻,口发干。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清楚过来,已经是躺在自家床上了,大力说:“没啥没啥。就当爹没给这笔钱。咱该怎样过还怎样过。”春花披头散发地捶着床沿:“咋就这么没命,15万,还没暖热啊!”
“好了,好了,你好,爹好,孩子们好,就好。”
春花想想也是,没有这15万,日子也照样这么过,就当从来没有这笔钱。
可怜了爹的一片心意。老二呢?用这笔钱干什么呢?春花心里嘀咕着。
二力带着这笔钱的当晚就参加了一个赌局,三小时下来,15万元输的精光,还借了30万的高利贷。第二天,二力和老婆离婚,跑了。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哥俩的事传到爹耳朵里了。爹说:我这辈子,做了什么孽了,老天爷啊,开眼吧!
天,阴了,沉了。雨,又快来了。
爹站在小院中,凝望着这青色的老屋,一滴浑浊的眼泪,在雷雨到来之前滚了下来。
雨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