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那时，二凤是我们那一带长得最漂亮的姑娘，皮肤白嫩得像被奶洗过的，一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的亮，又黑又粗的辫子垂过了屁股。四乡八村的小伙儿都托人上门提亲。
　　
　　 二凤的爹，也就是我四叔，对上门提亲的一概拒绝。四叔只想把二凤许配给邻村郭书记的儿子，这一是郭书记是四叔的战友，在战场上曾救过四叔的命，二是郭书记的儿子大春在乡里上班，那时是村里人羡慕的职业。
　　
　　 那天，四叔向二凤提起这事，没想到二凤却使劲地摇头反对：“我的婚事您就别管了，我、我已经有了对象。”
　　
　　 “你有了对象，是谁？”一向说一不二的四叔没想到二凤还瞒着他自己找对象，立即有些火往上撞。
　　
　　 “她是村里卖烧饼的小山东。”二凤说这话时，有些羞涩地扭过头。
　　
　　 “小山东，那个又瘦又黑又矮的家伙，你怎么会看上他。”
　　
　　 “他人好，脑子活，还不怕吃苦。”二凤继续说。
　　
　　 “不行，就是一辈子找不上对象，也不许你跟他。”四叔急了，嗓门提高了八度。
　　
　　 “我就要跟他，这是我的婚姻自由，您管不着。”二凤说完，就站起来要走。
　　
　　 四叔一个耳光打过去，二凤的半边脸立刻红了，她捂着脸，呜呜哭着回自己屋了，关上了门。
　　
　　 看着二凤远去的背影，四叔狠狠地把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吼道：“你有你的自由，我今天就不给你自由，不准你出去。”然后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气。
　　
　　 那天，二凤在里屋哭了一天，四叔在外屋气了一天，都没吃饭。傍晚的时候，四叔的气还未消，可让四婶把饭给二凤送进屋。
　　
　　 第二天早晨，二凤端着一碗鸡蛋汤过来，红着眼对四叔说：“爸，您别生气了，我听您的，和小山东断了行吗？”
　　
　　 四叔的长叹一口气，心情平稳了许多。他关切地对二凤说：“爸昨天打疼你了吧，其实、其实我也是为你好呀。大春的长相、人品都好，工作也不错，你跟他受不了苦。”
　　
　　 二凤眼眶里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几天后，四叔和郭书记商量起定亲的日子。四叔还在老战友那喝了几两酒，傍晚才回来。
　　
　　 四叔的京剧还没哼上两句，老伴就风风火火进来说：“不好了，二凤和那个小山东跑城里去了。”
　　
　　 四叔听罢，头一晕，哇的一声，把酒都吐了出来。经过此事，四叔一连病了好几天，病愈后，精神也大不如从前。
　　
　　 二凤和小山东到城里不久，就结了婚，结婚前给家里送信，可四叔不去，也不让家里其他人去。四叔说，就当没生这个女儿。
　　
　　 第二年大年初二，二凤和小山东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娘家。一进门，小山东就嘴甜地叫妈。四婶看到穿着体面的小两口，也笑得眯起了眼。众人正在和美地唠嗑，四叔回来了，看着四叔瞪圆的眼，小山东怯声声地叫了声爸，可四叔的大嗓门却吓得他一哆嗦。
　　
　　 “呸，谁是你爸，我没有这个女儿，也没有你这个女婿，你们给我滚。“说着，就把二凤带来的大包、小包扔到了院里。
　　
　　 二凤任凭眼泪流下来，在冰冷的院里给四叔跪下，然后磕了三个响头，说了声：”爸，恕女儿不能尽孝了。“然后就捂着脸呜呜地哭着走了。
　　
　　 二凤自那天起，就没回过家。她和小山东的买卖越做越好，越做越大。后来，他们又买了所房子，恰好和我做了邻居。
　　
　　 二凤常让我偷偷地给四婶捎些钱。二凤有了孩子的时候，四婶也有时让我捎些她给外孙绣的小鞋或做的小棉袄。我回来时，有时会说起那孩子如何、如何可爱，四婶便笑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四叔听了，会大声地训斥着我：以后你不要提她的事。
　　
　　 后来，我就背着他，单独跟四婶她们说。
　　
　　 再后来，我会发现他在偷听，说到孩子可爱之处，他也会偷偷地笑起来。
　　
　　 又过了几个月，四婶到二凤那住过一段，四叔也没反对。
　　
　　 有一天，四叔到城里找到我，交给我一个蝈蝈笼子，里面一只翠绿的蝈蝈在嚼着倭瓜花。
　　
　　 他脸憋的通红，半天说了一句：“这个，给我那外孙子，不过，可别告诉是我给的。”四叔说完就走了，我留也留不住。
　　
　　 去年冬天，四叔病了，而且越来越重。我找到二凤说“你去看看吧”
　　
　　 二凤正在忙着开第三家连锁店，她眼睛红着说：“不是我不孝，可我爹这人……”。
　　
　　 二凤没有去，可含着泪塞给我一沓钱让我捎去。
　　
　　 四叔终于没能好起来，临死前他对我说：“让二凤回来吧，告诉她这件事爹不对，让她受委屈了。”
　　
　　 二凤赶回来的时候，四叔已咽气了。当我把四叔的话转给她时，二凤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那天正好下起了大雪，她跪在院里整整跪了一天，别人劝也劝不住，拉也拉不走，任雪花把她包裹成雪人，我看在眼里，心里也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