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海市蜃楼(小说)
且不管楼宇何其高大,亦不论装修恁样豪华,若非靠正当合法之途径得来,最终亦只能如海市蜃楼,转瞬即化为雾雨虹花。
——题记
癸巳蛇年,正月十五,佳节元宵,吾朝民众,无不沉浸在一派喜悦与祥和之中。
这日正午,在秦州府辖下秦乡秦村一座新落成的豪华宅院中,由南塘府告老还乡不足一月的前知府秦公,筵开数席,大宴宾朋。一时间,举杯共祝之声响彻于华堂。
正在一众人推杯换盏、恭贺寒暄之际,豪宅之外,专为老知府秦公家铺设的水泥路上竟驶来了几辆车身上喷涂着大大“公安”字样的警车。车未停稳,但见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极速跳下车,冲进了老知府的宅院。
少顷,如惊弓之鸟的秦公便被“请”上了警车。旋即,车子发动,警灯闪烁,刺耳的警笛声也骤然响起。在一干亲朋好友惊诧的目光中,几辆警车,一路呼啸,扬长而去……
这秦公究竟所犯何事?为何刚卸甲归田即遭擒?各位看官,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话说这南塘前知府秦公,本名垦,乳名狗儿,吾朝开国三年生人,秦州府秦乡秦村人氏。其父本姓周,名福,生于乱世,因双亲早亡,孤苦伶仃,自幼便被同村贫民秦义所收养。皆因义膝下只一女,名曰金莲,别无男丁。
吾朝开国元年,福初长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义垂爱有加,遂以小女金莲许之。奈莲初生两女皆夭折,第三胎,喜得一子,终存活,随母姓秦,取名垦。为便养活,又从乡俗,取乳名狗儿。
少时,狗儿智慧聪颖,敏而有礼。然彼时家贫,狗儿虽年过十岁,其父母虽心急如焚,乃无力供其入读于学堂。无奈,秦母厚皮赖脸从左邻右舍家借来其子女用过之书籍课本,教狗儿读书习字。
因饱尝家贫之苦,狗儿遂发奋图强,日学孔明,助父母躬耕于陇亩,夜效车胤,囊萤苦学于草庐。又一年过去,虽无老师启蒙,却也初通诗词歌赋,并识得汉字无数。
有同村小本经营之秦姓族人瑜,心善,见狗儿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埋没着实可惜,遂捐资助学。
吾朝一十四年秋,狗儿受助,入学就读,成绩卓著,每每冠甲。又寒窗十数载,终苦尽甘来,以乡试探花之名次考取京都某名校,从此鲤鱼跃出龙门。
吾朝二十九年,狗儿学成返乡。虽无缘留职京都,但甫一归来,也便被封为了本乡之乡吏,主管文教与体育。
狗儿入仕,在老家秦村引发沸腾,远亲近邻,男女老幼,无不登门道贺,皆夸秦家祖坟冒烟,祖上积德,才出了狗儿这个端金饭碗、食皇家俸禄的人物。秦父秦母,亦自十分受用,喜上眉梢,并以好酒好菜相待。
因“狗儿”一名难登大雅之堂,至此,人们便尊狗儿为“秦公”。其后,若提“秦公”名号,村中老幼,无不引以为豪。一时间,秦公苦读成才之事迹,在秦村传为了美谈。
有乡中小吏之女,见秦公长得气宇轩昂,又少年得志,遂心生爱慕,欲以身相许。秦公见女子生得虽有些娇小玲珑,却也尚有几分姿色和可爱,又感其不嫌家贫无房,遂与之交往。未几,水到渠成,在众亲友的祝福声中,两人结拜成为夫妻。
曾几何时,秦公仕途更如日中天,由秦乡乡吏直升为卞镇之镇官。其后十数年,又过五关,斩六将,辗转多地,尔后晋升为秦县之主簿。
这一年,恰逢秦父六十大寿,孝子秦公,破例于县城天外天酒楼宴开十余席,为父庆生。县吏乡官,亲朋好友,无不趋之若鹜。
有周姓巨贾也往祝贺,随礼万金,并暗至酒楼前台,尽付寿宴之资。
原来,这周某亦为秦乡人氏,乃专司建房售卖的富商,日前正为得不到县郊地产开发之批文而生愁。得知主簿秦公为同乡,故欲借今朝给秦老太爷拜寿之机,与秦公攀结同乡之谊,以为批文之事助力,亦为日后发展谋得庇荫。不料秦公刚直不阿,宴毕结账,知周某代结,即联系其人,将所送礼金及所付宴款,尽皆悉数退还。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闻秦公喜书画,好文墨,周又辗转搜罗,斥资数万,购得可染名画《牧归图》一幅,密往敬献。然秦公复拒之于门外。
无可奈何,周遂死心,慨叹作罢。
吾朝四十八年,秦县县令出巡,不幸生车祸,致瘫,禅位。秦公才德兼备,众望所归,取而代之。
彼时,曾为秦公捐资助学的善人瑜,恰逢染癌,其子亮散尽千金而治,然回天乏术,终不治身亡,驾鹤西去。秦公闻讯,亲往吊唁,扶棺而拜,痛哭流涕。
丧毕,亮子承父业。奈何父病耗尽家财,致资金周转不灵,入不敷出,半载之余,债台高筑,不得不关门歇业。
走投无路之际,亮思秦公已升县令,大权在握,高高在上,遂打点行装,欲往谋职。然其条件不符,为秉持公正,秦公婉拒之。又感念其父昔日助学之恩,遂倾多年积蓄之财,助其续操父业,勉其继承父志,东山再起。亮感激涕零,希望复织,激情再燃,磨刀霍霍,拜谢而归。
再话这秦县,地处神州内陆,丘陵密布,沟壑交错,主以农耕,财赤连连,位列吾朝国家级贫困县之列,加之人稠地寡,县民多以外出务工谋生。
自任县令,秦公呕心沥血,励精图治,一心为民,立志振兴家乡。于农,兴修田亩水利,倡导时蔬柚果栽种,扶持蚕桑甲鳖等特色养殖;于工,推动产能整合升级,打造科技产业园区,吸引外资进驻发展;于商,推进物流市场建设,鼓励自主下海创业,力促土特产品外销。未及五载,秦县府库扭亏为盈,百姓谷粮满仓。秦公本人,亦是声名远播,受万民景仰。
吾朝五十三年,政绩卓著之秦公,官运亨通,一路高升,成功晋级为南塘州的知府。
这南塘州本乃山清水秀、物产丰饶之地,然大山阻隔,河流断道,交通闭塞,州不强盛,财力匮乏,民不富庶,只能糊口。
入主南塘,秦公因势利导,引入外资,兴建道路桥梁,搞活经济,大兴旅游,改善民生。亦只十余载,市井繁荣,百姓安乐,政绩斐然。然其年届六旬,按律当退也。
正值这将退未退之际,南塘府地顺吾朝改革发展之势,欲大兴安居工程,各路富商巨贾,无不视之为肥肉,皆虎视眈眈,垂涎欲滴,欲纳之入口腹而后快。
消息甫出,有地产商人单某,暗自狂喜,蠢蠢欲动。缘何?皆因适才于连襟口中得知,其大姑母,正是这南塘知府的夫人,且知府秦公已近告老悬车之年,正私下盘算,欲将祖籍秦州府秦村之破旧老宅翻建,以颐养天年。此番能跟知府大人攀亲结戚,又恰闻本州府地欲兴安居工程之商机,单某自是心花怒放,喜形于色,暗道:真乃天助我也!窃喜之余,单某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遂连夜差工匠赶制绘图,将一座既富中式传统,又不乏西洋风格的府宅规划设计得面面俱到。
事不宜迟,次日,单某备足厚礼,并携事先绘制好的府邸规划详图,来到知府秦公府上递帖拜谒。闻有亲至,在南塘府寡亲少眷的秦夫人当场动容流泪。姑侄投缘,相见恨晚,煮茶畅叙,相谈甚欢,单某更趁势拿出府邸设计图案,并将全资助建之意愿及欲承揽本州安居工程之事和盘托出。见单某一口一个“大姑母”地叫得这般亲热,又见夫君秦公日思夜念的养老府宅有人自愿操办,秦夫人乃频频颔首暗许。
是夜,秦夫人设家宴款待单某。席间,单某更是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且饮且叙,将老知府秦公哄得快活之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值那酒酣耳热之际,秦夫人便向夫君提及单某欲揽安居工程之事,要其多加关照。闻听此言,一世清廉的秦公面露不快,恐受其累,遂一口回绝。眼见到嘴之肥肉就要溜走,单某岂肯善罢甘休。遂极力游说,并奉上府宅图纸,劝曰:大姑父您切莫太实诚了,想您勤勤恳恳、殚精竭虑为吾朝应卯当值了一辈子,瞰那秦县和这南塘府之万千变化,而到头来您老又落得何物?现如今您老只消一个电话,侄儿手中规划好的这座宅子就是您的了,这两全其美之事,大姑父您何乐而不为之?!再者,这俗话乃曰:“有权不使,过期作废”,若他日您身退之后再幡然醒悟,岂非了无用处……
秦公自忖亦然:想我秦某人,为官数十载,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为数州府县的万千民众谋得了诸多福祉,现如今却落了个囊中羞涩,乞骸骨后,安得府第以度余年?
又暗忖:吾自幼喜读诗书,若他日归隐,也望寄情于山水田园,时而邀几老友,吟诗作对,挥毫泼墨,品茗共话,书香为伴,把酒言欢,其乐绵绵乎。
再忖:吾朝占贪之人无数,逍遥法外、活得滋润者亦甚众;而吾行将离任,只此一次,量也无妨……
一思及此,秦公心动,将单某所奉图纸把玩在手,细看几番,嘉许连连。遂致电掌管住建之属下官员,嘱其对单某稍加关照,并附耳对单某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不日,南塘府之安居工程招标顺理成章被单某中得。
是夜,单某又密往知府秦公家中商讨府宅兴建之具事,两人把酒小酌,且饮且叙,秦公又将那府宅的布局修改与内饰等脑中构图一一详告,末了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曰:兹事体大,尔定当小心谨慎,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单某举杯媚笑回曰:大姑父您就放一万个心,此事惟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
三日乃过,单某即暗中遣人至老知府秦公原籍秦州府秦乡秦村,择黄道吉日,推倒老宅,大兴土木。未及半载,一座错落有致、豪华气派的花园式府宅已然落成。但见这宅邸,占地数亩,四周有高大的围墙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探头保护。宅院之内,前有宽大的草坪、车库,后为花园,其内凉亭、小桥、流水、荷塘、锦鲤、翠竹和各类奇花异草可谓是一应俱全,一栋外观雄伟、内饰极尽奢华、全部家私皆为西洋进口的三层小楼更是矗立在院落之正中。如此豪宅,秦公自然甚为满意,乡野四邻观之,亦无不咂舌艳羡。
又半载之余,即吾朝六十四年正月,知府秦公,功成身退,卸甲归田,乔迁新府,大宴宾朋。然乐极生悲,忽尔成囚也。
秦公卸甲即遭擒,乡中父老闻之皆愕然。惜之者,讽之者,以拳击掌者,事不关己者,各皆有之,不一而足。
呜呼哀哉!夫知府秦公者,本欲功成身退,衣锦还乡,安享晚年,然天不遂人愿,东窗之事终发,功亏之于一篑。思当初,刚正不阿,一世英明,为万千百姓所爱戴的父母官,便如此沦为了阶下之囚。叹曾经,前呼后拥,高高在上,受万民景仰的一州知府,如今却落得个晚节不保,清誉扫地,最后还锒铛入狱,不得不面对高墙铁窗。那一座新落成的豪华府邸,如今也是人去楼空,被罚没查封。
人曰:吾朝自太祖润之走马取之蒋氏,已一甲子有余,享太平久矣,今为官清廉、励精图治者甚寡,而官不思治、吏不效廉者日盛。君不见,不在其位,而白食其俸禄者有之;居其位,而渎殆其职者多之;居其位,而徇私舞弊、大敛其财者更有大行其道之势;得其财色,而金蝉脱壳、远逃西域者亦如过江之鲫……观我巍巍神州,声色犬马,奢靡日渐;叹我泱泱华夏,民心散离,国之危矣……幸习李主政,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走马之初,即兴除恶务尽之策,上打猛虎,下拍蚊蝇,夫徇私舞弊、贪赃枉法者,皆鬼哭狼嚎,纷纷落马。
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又或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也。此扫官场恶风陋习之举,真可谓上应天道消长盈虚之数,中合国运和谐安邦之理,下顺百姓安居乐业之望!此振盛世民心之措,亦可谓声播海外,气震寰宇,直让吾亿万国人是大呼快哉、妙哉!
至此最后,亦奉劝吾朝各级官吏,为官切莫任性,切勿丧失了党性原则与道德良知。为官之道,切记要克己奉公,清正廉明;切记要想群众所想,苦群众所苦,为老百姓多办实事、好事,真正做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惟其如此,方能如焦裕禄、孔繁森般,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为人民群众所永久传唱。
这正是:不管楼宇何其高大,亦不论装修恁样豪华,若非靠正当合法之途径得来,最终亦只能如海市蜃楼,转瞬即化为雾雨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