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依山而建，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几道山梁脚下。一条小溪从村子的北边绕过，静静地向东流去。山村在绿树丛林的掩映下，就像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娴静清丽。
　　 一声雄鸡的长鸣，山村从静谧中醒来，晨雾氤氲，给浓墨的山村笼罩了一层迷人的薄纱。朝阳冉冉升起，薄纱悄然淡去，村庄秀丽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忽然从山脚下响起，给宁静的山村增添了几分朝气。
　　 小山村的孩子们，已经在学校里，开始了他们快乐的一天。
　　 学校坐北朝南，仅有一排房子，几间土坯房子分成了两个教室。虽然院子不大，却非常整洁，院子里栽着两棵白玉兰树，正含苞待放。教室门口的几株月季似乎也感觉到了春的气息，也纷纷悄悄地整装待发。
　　 一间教室里，破旧的课桌前面坐着十几个学生，一部分正在认真地在作业本上抄写着，另一部分正齐声地诵读着诗仙李白的那首有名的思乡曲。
　　 在教室里有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高挑的身材，青色的外衣内衬白色的衬衣，长长的头发自然披在肩上，远里年看上去，背影是那样的美好，想必一定是个大美女。然而，她的脸部却被一层面纱遮挡，令人感觉神奇，但学生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只见她一边踱着，一边看着学生，时不时地用手把那些读书时，姿势摆放不正确的学生的头纠正一下。
　　 “好，请二年级的同学抄写这首古诗，一年级的同学自读课文《春天来了》，看谁能够最快读熟练。”命令式的普通话，带着几分温馨，清脆悦耳又励人怡心。说完她走出去，走进另一个教室。
　　 这个教室也是不到二十个学生，三四两个年级，看见老师进来，起身站立：“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
　　 学生坐下好，大家各自认真的学习，女教师开始给个别学生进行耐心地辅导。
　　 “叮叮叮……”下课的铃声响起，个别学生稍有骚动，其他人仍然认真地做自己的事。女教师刚要宣布下课，只见一个大点的女生突然地站了起来，似乎要向女教师寻问。
　　 “伟伟，怎么了？”
　　 “老师，您答应我们一个请求可以吗？”
　　 “可以，你说吧。”
　　 “老师，您摘下面纱好吗？我们知道你有难言之隐，可是我们希望看见老师的面容。”
　　 女教师踌躇了一会。
　　 “老师很丑，摘下面纱担心吓着你们。”
　　 一个男生站了起来，“老师，我们这里太贫穷，太闭塞，没有人愿意到这来教学。来来往往的老师太多了，很少有老师让我们记住。您和我们朝夕相处三年，对我们和蔼可亲，是您的辛勤培养让我们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孩童成长为一个掌握丰富知识的少年，我们衷心的感谢您，无论你怎么样我们都不怕。再有几个月，我们就要去山外读书了，我们记住您的话，好好学习，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做一个有益于国家的人。恳请您摘下面纱，在这里，让我们真心陪伴您。”
　　 学生的一番话让女教师有所感动，她还是摇摇头，“同学们，老师面容幼年时遭遇一次意外毁容，很可怕，摘下面纱真的会吓坏你们。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有大家好好地学习，将来成为国家有用之人就好，我会永远爱你们的。”
　　 伟伟说：“老师，你在我们眼中是最美的，我们不怕。”
　　 十几个学生异口同声地说：“老师，您是最美的，我们盼望看见真实的老师。”
　　 女教师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同学们都带上了红领巾，那是去年她专门去一百公里的县城买的，没有重要节日孩子们是不轻易戴上的，那一张张小脸在红领巾的映衬下红扑扑的，眼神中带着渴望。看到这里，女教师的声音似有些泣啜，“好，同学们，老师答应你们，从今天起，我摘下面纱和你们真实的在一起。”她抬起右手，缓缓摘去那遮挡在自己脸上的多年面纱。
　　 “啊”几乎是同时，大家惊呼一声，有几个胆小的低下头，不敢正视他们的老师。面纱摘去了，露出一张恐怖狰狞的脸，没有端正的鼻梁，鼻孔歪斜，嘴唇翻卷，上牙齿露在外面，同学们看到后，都呆在那儿，谁也没有说话。
　　 “同学们，吓着你们了，对不起。”那张已经不能正常的表现喜怒哀乐的脸上发出痛楚的颤声。女教师又重新把面纱挡上。
　　 “不，老师，您是最美的，我们爱您。”是伟伟。
　　 “是，老师，您是最美的，我们爱您。我们愿意永远和您在一起。”
　　 “您是最美的。”多么熟悉的话语，女教师感觉心疼，她忍住泪水跑出教室，站在玉兰树下，轻轻地啜泣。
　　 教室里一片安静。
　　
　　 女教师，很快停止了哭泣，遥望着东方，那里有可爱的故乡，有日思夜想的爸爸妈妈和妹妹，有魂牵梦绕陪伴自己十年不得不离开的他。自己不能生活在那个繁华的世界，那里不属于她，在那里只有孤独。几天前接到妈妈的电话，说文哲这几天会来看她，使她平静的心又起波澜：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他？
　　 她叫韩玉馨，是支教老师。韩老师的家乡在千里之外的沂蒙山区，那是一个不大的县城。爸爸韩军经营着一个工艺品加工厂，妈妈李婉在居委会工作，生活在幸福温馨环境里的她快乐地成长。二十年前，五岁的她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妈妈无论带她走到哪里，回头率都是百分之百。区委书记老韩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曾和李婉开玩笑说，小馨是个典型的美人坯子，长大了一定倾城倾国……玉馨聪明可爱，爸爸妈妈为有玉馨自豪，希望女儿像一块璞玉，散发出玲珑剔透的异彩。
　　 噩梦来自那个冬天。再过一周就是大年了。幼儿园放了假，刚巧妹妹出世，厂里年底事情太多，爸爸没有时间伺候产后的妈妈和玉馨。无奈之下，只能开车去接乡下的姥姥。姥姥的家在距离县城三十多公里，玉馨喜欢姥姥家的山和水，更喜欢和表哥去河里滑冰。妈妈担心她冷，给她带上新买的连带脖套的帽子，粉色，映衬着玉馨凝脂般小脸更显美丽。没等爸爸启动车子，心急的她早已坐在车里等着。
　　 三十公里路，很快就到了，车子刚停稳，玉馨急忙跳下车，跑进舅妈的家，顾不上和舅妈打招呼，扯着在做作业的表哥就要去河边滑冰。
　　 表哥刚强大他五岁，他很喜欢这个漂亮的表妹，看见玉馨，高兴地收拾起书包，牵着表妹的手就向外走。
　　 妈妈桂琴看见了，阻拦他们：“不要去河边，太冷，就在家里看电视吧。”
　　 刚强不敢违抗妈妈，他看看表妹：“我们捉迷藏吧。”
　　 玉馨偷偷看看舅妈的脸，嘟起小嘴，不情愿地说：“好吧。”
　　 他们牵着手跑了。
　　
　　 韩军把岳母的随身衣服放进车里，来到大舅哥家找女儿，顺便把李婉生了小女儿的事情告诉了桂琴。桂琴一听又添了一个外甥女十分高兴，两人正说到兴奋处，忽听外面传来了孩子的惨叫声和哭喊声。
　　 两人听到是刚强和玉馨的声音，急忙向外就跑，大门外的柴房里浓烟滚滚，他们大吃一惊，韩军不顾一切钻进浓烟里，屋里已经看不见东西，他循声抓住一个孩子抱到房外，是刚强。韩军二次进入，眼睛看不清一切，他已经被浓烟包围了，玉馨惨叫的声音来自一个火团。韩军凭感觉疯了似的抱起火团窜出门，桂琴惊呆了，玉馨身上的衣服燃烧着，化纤的帽子在火中变成油汁，紧紧地在玉馨的头上燃烧，玉馨惨叫着，用小手不停地抓着，烧焦的皮肉散发着一股糊味。韩军听着女儿的叫声，心如刀绞，桂琴顾不得火，脱下外衣捂在玉馨的身上，幸亏棉衣是棉布的，很快火就灭了，韩军舀了一盆水就要浇在女儿的头上，旁边救火的人群中有个老大爷，见此景大喝一声：“不能浇，会要了孩子的命。”
　　 化纤油汁紧贴在皮肉上，不能浇水，不能拍打，手足无措，韩军也要脱下外衣捂在女儿的头上，老大爷阻拦：“不行，你的更坏事，用我的。”他脱下身上的粗布棉袄轻轻地拍着玉馨头上的火，火灭了，玉馨小小的身躯黑黑的就像焦炭，韩军疯了，抱起女儿冲上车，飞也似的朝市医院冲去。
　　
　　 玉馨的命保住了，左手被油汁烫焦截去了无名指和小指，身体的肌肤无碍，漂亮的小脸肿的没有了模样。
　　 李婉知道女儿的遭遇是在小女儿满月以后，母亲伺候她，告诉她玉馨在舅妈家过年。韩军在医院和家里两头跑，李婉只当他厂里忙，没有怀疑。渐渐地他看出妈妈和丈夫神情不对，再三追问，满月那天，老母亲终于忍不住告诉了她。当她来到市医院看到浑身裹满纱布的女儿一下昏厥过去。
　　 半年后，玉馨出院了，昔日玉雪可爱的笑脸变的狰狞可怕，脸上的肌肉烧僵，疙疙瘩瘩，眼帘翻卷，眼珠凸出，鼻子没有了，两个鼻孔裸露，嘴唇咧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头发长出来，罩着烧焦的耳朵。李婉看着女儿，哭干了眼泪，白雪公主变成了丑八怪，女儿的一生毁了。为了女儿，她摔坏了家里所有的镜子，衣柜上的镜子也换上木板。
　　 玉馨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她不解地问：“妈妈，为什么萍萍他们不和我玩，见了我就哭，还说我是妖怪。”
　　 李婉抚摸着玉馨柔软的头发，苦笑着：“玉馨最漂亮，不要听他们胡说。”
　　 李婉很少让玉馨出去，她不想让女儿看见摇头叹息的人们，记得有一次，玉馨在家待闷了，缠着妈妈带她出去，无奈她带着她去了办公室，同事们早已见过玉馨，想想昔日那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几个阿姨不仅唏嘘。
　　 书记老韩叹了口气：“天妒芳颜呢。”
　　 仅此几个字，让李婉伤心欲绝，她不知道女儿的一生怎样度过。现在孩子小，将来她怎样踏入社会，周围的人会用怎样的眼光对待女儿，李婉陷入绝望之中。
　　 以后一年的时间里，韩军带着女儿去北京做了两次整容手术，去除了僵硬的坏死肌肉，修复了嘴唇，虽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玉馨的脸光滑了许多，五官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了。
　　
　　 玉馨上学了。
　　 开学的时候，李婉把玉馨交到老师的手里，含着眼泪说：“高云，谢谢你收留玉馨，你要多费心。”
　　 高云微笑着说：“不客气，我们是同学，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玉馨高高兴兴地随老师走进一班的教室，刚进门，同学们看见她的脸发出惊叫，有几个女孩子吓得捂住脸。
　　 高老师把玉馨安排在最前排，看着讲台下：“同学们，不要怕，李玉馨同学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要互相团结，互相关心。现在我们开始点名。”
　　 老师话音刚落，玉馨的同桌女孩扭头看见玉馨的脸，惊恐地站起来，大叫一声就向外跑，老师急忙抱住她：“怎么了？”
　　 女孩脸色惨白：“老师，鬼，我怕，我要找妈妈。”
　　 女孩挣脱老师的怀抱跑了，随即很多孩子也跑出教室。教室里乱了，任高云怎么喊也留不住恐惧中的孩子，一会儿，教室里只剩下高云和茫然的玉馨。
　　 玉馨看看空空的教室，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老师，怯声问：“老师，我是不是很可怕？”
　　 高老师透过玻璃看看窗外的学生，她把玉馨抱在怀里，叹了口气：“不，玉馨，你是个可爱的女孩，上天的错啊。”
　　 玉馨报名时学校就感觉是个难题，但是又不能剥夺孩子上学的权力，分班了，没有那个老师愿意要她，高云看在和李婉同学的面上，不得不留下玉馨，但是现在发生的一切是她始料不及的，怎么办？
　　 她走出教室，走向孩子们，费劲口舌，终于把学生们劝回来，玉馨被安排在最后边的角落里，孤零零的坐在一桌，她显得是那么孤独。
　　 下午上课前，教室来了很多家长，他们看见了玉馨，高云向他们讲了玉馨的经历，家长们理解了，也谅解了高云，他们安慰了自己的孩子渐渐地离开了，孩子们安静下来，高云松了口气。
　　 慢慢的，同学们习惯了，依旧没有人和玉馨说话，没有人和她玩游戏，玉馨孤零零的。很多次回家她问妈妈，为什么同学没有人和自己玩，同学们为什么躲着自己，她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爸爸妈妈一直说自己是个漂亮的女孩，看见照片上的自己真的很可爱，可是同学们为什么那么怕自己呢？
　　 她不解。
　　
　　 这个谜团过了几天解开了。
　　 那天是星期天，妈妈洗衣服，她哄着两岁的妹妹玩，不小心妹妹尿了裤子，妈妈抱着妹妹进屋里，她想帮妈妈洗衣服，无意间低头，看见盆里的水里映出一张可怕的脸，吓得她后退了几步，啊的大叫一声，妈妈闻声跑出来，看见吓呆的玉馨，大吃一惊：“孩子，怎么了？”
　　 玉馨惊恐地指着盆：“妈妈，那里有一个鬼，我看见了。”
　　 李婉抱住女儿，禁不住落下眼泪。
　　 玉馨忽然好像长大了：“妈妈，你一直说我漂亮都是骗我的，同学们怕我，没有人愿意和我坐在一起，没有人和我玩，现在我知道了，我真的很可怕。”
　　
　　 从那天起，玉馨孤独起来，是内心的孤独，她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不再出去玩，孤零零的坐在位子上，即使上厕所也是在快上课的时候，躲开同学们。
　　 几个月过去了，高云尽力开导也是无济于事，她不知道怎样让小小的她走出心里的阴影。
　　 又是一天，高云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上课，班长杨文哲喊过起立，而他没有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