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站在母亲的床前，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在夜色的笼罩下，躺在被窝里的母亲的身体，似乎和被子连在了一起，乍一看，很难分清楚她的头是朝向了哪里。
　　 客厅里，“大耳朵图图”的片头曲再次响起：上下左右 ABCD；春夏秋冬 红黄蓝绿；小小脑袋 大大世界……
　　 又一集播出开始了。
　　 明秀忍不住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除了一扇薄薄的门，她什么也看不见。
　　 门外，弟弟和妹妹的唱和声，一如既往地走调，却是那么清晰又固执地透过来。
　　 明秀转回头，再次看着母亲。她看的是母亲的头的一边，她当然知道母亲的头在那边。半个时辰以前，那隐藏在一堆乱糟糟的长发里面的头颅，还曾激烈地摇晃着。透过一双“死鱼”样的眼泡，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看。看得她开始是有点心虚，最后，却不由越来越来气。忍不住放大了喉咙，跟她斗起嘴来。
　　 近来，这样的场景，在这个家里，三天两头就会上演。
　　 只不过，对象不一定是她，是弟弟的次数似乎更多些。
　　 “也总有轮到你的时候，你个牙尖嘴利的奸臣。”她恨恨地想着小妹，仿佛只有如此，才可解她心头的恨。
　　 而母亲似乎是睡着了，更仿佛是已经幻化成了一堆石头。
　　 明秀微微动了动双脚。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点悄悄的味道。“怎么办呢？还要站下去吗？算了……还是要继续争取？”她低着头，任思绪又飞回到刚才的斗争里。“不就考砸了一次考试吗？值得她又摔又打的？况且，只不过是一次月考而已……”她想着，“她简直就是发疯了、不可理喻，说什么她早就预见到我会考砸的，不就是前几次作业错得多了点么……”她继续想着，思绪慢慢变得悲哀起来。“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位什么都不懂，偏偏还自以为是，喜欢横加指责人的老妈的？最悲哀的是，不管我怎么反抗，她似乎总有办法对付我，居然拿不给我签字来要挟……真亏她想得出来！”她想着想着，不由又来了气，不觉向床上投了个白眼。“凭什么呀？就是因为你是我妈，我是你女儿？我就该忍受这一切，受你的责骂吗？真希望我是生活在美国！”。
　　 想到这儿，她几乎要放弃自己的“坚持”，回屋睡觉或是去客厅，跟她们挤在一起看电视了。
　　 外面传来“大耳朵图图”的片尾曲：我什么什么，什么都知道；我什么什么，什么都知道……
　　 “又站了半小时了……”她默默叹了口气。
　　 接着，传来弟弟敲鼓似的擂门声，随之而起的是他破锣似的嗓音：“快开门，开门，我要睡觉！”她犹豫着，看了看母亲。母亲并没有动，她也就不动了。客厅里，妹妹在关电视机。她似乎听见 “啪”的一声响，夹杂在“咚咚’的敲门声中，透着一股子的不清楚。但外面确实静了下去，没有节目的嘈杂声再响起。接着，传来客厅门加锁的声音。她心中暗笑，“这个小精怪，就会讨大人的欢心。爸爸叫她把家照顾好，她就真当她是个大人了……”弟弟还在敲门。门外，妹妹也精细了喉哝在喊“妈妈，妈妈……”。
　　 她不由紧紧盯着母亲看，看她终于像爆发了的火山一样，突然一下子从床上直坐起来，掀开被子，两腿弯曲着，就往地上探。
　　 明秀知道她在找什么。
　　 明秀也知道母亲的拖鞋在那儿。
　　 它就在垃圾桶的旁边，是她刚才用它砸她，冲着她嚷着“滚”时，自己扔过去的。
　　 明秀却不想告诉她。看着她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赤着，单脚着地地绕过她站的位置，直扑到门口，把房门打开。
　　 明秀快活地想：“谁让你刚开砸我的？”
　　 门一开，弟弟冲了进来，虎头虎脑地直往床上蹦。刚蹦上床，他又溜了下来，嘴里说着：“我上个厕所。”话音刚落，人已经冲出去了。
　　 她不由好笑。
　　 妹妹却站在门口，看了她两眼。人只是不进来，淡淡地说了句：“我去睡了啊。”随即，人就消失不见了。
　　 明秀搞不清楚，小妹这句话，究竟是冲着谁说的。她在心底里琢磨着。
　　 房顶上的白炽灯放射着耀眼的白光，照得整个房间亮堂堂的。她终是找到了那只拖鞋，拿起，随便地套在脚上。
　　 耳边，明秀的声音再次响起：“妈妈，妈妈，你帮我签了吧，我再也不敢了。”那声音细小，柔弱，充满了期盼，似乎还带有丝丝的请求。 她开始心软了，伸手接过了试卷。卷面上，大红的67分在那儿闪着显目的红光，仿佛在对她嘲笑着说：“你终于还是接纳我了”。她默念着：“100分……总分100分……只要是及格，我就签。”。 怀着一丝的侥幸，她慢慢展开了试卷。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继续幻想，就一眼看到：在卷面开始的正中部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打印着“总分120分”的字样。这几个不起眼的阿拉伯数字，再次激怒了她。它像一锅沸腾的白开水，虽然她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在揭开锅盖的一刹那，那灼人的烫，还是毫不留情的把她烫伤了。她又受不住了，举起卷子，冲着明秀就嚷：“行啊，你。你越发有出息了！120分的卷面，你居然给我考个67分回来。你真行啊——你。还敢找我来签字，我不签、不签、就是不签！”
　　 她再次把试卷扔回给明秀。明秀没接住，试卷顺溜着落在了地上。
　　 明秀默默地捡起，嘴里辩解道：“这次我们班都没考好，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她转过头，不再看明秀，只是神经质的，一连串地念叨道，“走啊你，马上走，在我眼前消失……我不会签的，我死都不签……早提醒过你，说你作业的对错率只有一半，语法方面错得太多，你就是不听，满不在乎的……你还敢抱怨说别人都看好你，就我老打击你……别人有我了解你吗？自己什么程度，你会不知道啊！你也就那点出息……”她越说越激动，全然忘了已经是深夜了。
　　 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一边，试图抢过那张卷子看，被明秀一把推开。儿子叫起来：“啊哈，67分，笑死我了……”明秀的声音响起：“那怎么样！总好过你考44分！”
　　 她气坏了，冲着儿子嚷：“睡觉！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睡！闹个鬼呀闹！”这时，小女儿又进来了，对她轻轻说道：“妈，你就签了吧，你不签字，老师会责罚姐姐的。”
　　 “不签！就是不签！我早说过的，考不及格，别想我签字！”她看也不看那姐妹俩，一伸手，“啪”地按下了开关，房间里登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躺了许久，一动也不动。儿子的呼吸声响起，匀称而清晰。
　　 忍不住，她轻轻地动了一下头，凭借着黑暗，眼角的余光斜斜的扫过明秀站立的位置。没看到人。她松了一口气，在心里想：“她到底还是没有犟过我！还是乖乖跑回去睡觉了。”
　　 悄悄爬起，她蹑手蹑脚地溜到两女孩房间。房间里灯的还亮着，两个女孩已经睡着了，几本杂志和小说滑落在她们的脸旁边。她叹了口气，轻轻拾起书，放到书桌上。回头，再次看两女孩，见毫无动静，这才偷偷地打开明秀的书包，从中掏出两三张试卷，捏在手心。收回脚，轻轻走到门边，她伸手熄灭了电灯，再慢慢地带上了房间的门。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拧开台灯的开关，在淡紫色的柔光映照下，慢慢地逐题看过来。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三张试卷终于看完了。她不由更加来气：三张试卷，居然有两张是一摸一样的。“题目一样，答案也一样！”这让她真受不了！她愤愤地想：“这个死丫头，居然敢抄袭别人的作业，这还了得！还真被她妹妹说中了。看我明天怎么收拾她！” 。
　　 夜已很深了，她扔掉了手中的试卷，抬手熄灭了台灯。头一歪，人倒在枕头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她被一阵“唏嗦”声惊醒。是明秀过来收拾她的卷子。明秀看她醒了，又充满希望地对她说：“妈妈，你就签了吧。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考不及格了。”
　　 她冷笑，气愤地说：“你还敢要我签字！你都拿别人作业回来抄啦，我都看见了……”
　　 明秀一下子叫起来：“那不是我抄别人的作业，那是我替别人做的。你没看见两张卷子上都是的我的字迹吗？”
　　 “那又怎么样。你花时间替别人做作业，自己却考得一塌糊涂，一样不可饶恕……你还别说，我这就告老师去，看老师怎么评说这件事……”她翻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
　　 明秀慌了，急忙伸手拦住，嘴里急急地嚷道：“你怎么这样！不可以的。你这样叫我怎么到学校见人？”她躲开，故意再去按键。明秀不顾一切地阻止“求你了，你别这样……只要你不打电话给老师，我以后保证听你的话，我一定好好学，再不惹你生气了。”
　　 她暗暗地笑了，嘴里却说道：“光那样还不行，得把床上那堆杂书给我弄走，留一本也不行。否则，我还告老师去。”
　　 “行，只要你不告发，我即刻拿走。”
　　 “那好，我不打电话，你快去。”
　　 明秀匆匆地走了，没有再提签字的事。门“碰”地一声关上了。
　　 她按响了老师的电话：“喂！是XX老师吗？这么早打搅，不好意思……我跟你说个事情，明秀这次没考好，我没给她签字，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长长记性……老师，你能不能这次不罚她，她这么大了，又是个女孩子，我怕她尊严一时受不了……我以后一定配合老师，把她成绩给尽快补上去。……太谢谢你了，再见！”
　　 打完电话，她放大了喉哝，开始大声嚷嚷：“起床了，起床了，该上学了……”
　　 中午，她在厨房忙着。
　　 明秀回来了，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随之，翻书的声音响起，伴随而起的，还有一阵轻快的口哨声。
　　 她放下心来，点上火，开始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