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坐忆往事(随笔)
【坐忆往事】
这是鲁西北深秋里一个非常静谧的下午,阳光暖暖地斜进我办公室里的北面墙上,把那幅《荷》画灿染得墨色清亮如新。我面前的熏香炉里正袅袅升舞着灰蓝色的香烟,它在我与门射进来的光线中间不规则地袅娜、盘旋着,但大多时那蓝灰色的烟缕还是曼婉向我的,使我能被它浓浓的芬芳熏得魂驰神往,像被巫师引领着静静地走进往事的记忆里……
我回到三十年前北疆荒原里的深秋,无边的原野已经没有了一丝绿意,望不到头的陇上铺着褐色的秸稞,那多半是大豆的秸秆,机器收割不过来的地方就人工手割的大豆,整齐地铺盖在黑土地上,等待着机器得空来拾禾。我们这些女工就手拿长把铁叉子,一趟趟一垄垄地翻那大豆铺子。大豆秸秆已经躺了很久,贴在土地上已经太实成,收割机的嘴(收割台)太高,不能贴到地皮舔起秸稞,我们再将它们掀起来。一天要翻多少?记不清了,但一定要在天很黑了才能走出田野。我永远都是最后一个走回来的人。其实这种农活我直到要离开北大荒的时候才懂得怎么做。那厚厚的铺子是相互缠结的,只要叉起几棵豆秸,机器就能将所有的秸稞拾进肚子里。我以为是将它们全部重新翻个个,这样干活当然很笨,当然会被人落在最后。
那天又是昏天黑地了,漫野看不见人,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回绝了几个伙伴的招呼,倔强地执意翻到地头。长长的趟子,我一寸寸的向前叉着,仍然很认真地将所有的豆铺翻个个,整个旷野只有我手里的叉子与豆秸接触的声音,那块地一定离农场太远了,听不到一声犬吠和禽鸣。北大荒的深秋就是初冬,不会有秋虫的“唧唧”吟唱,没有风的夜晚,真的是万籁俱寂。当我总算到了地头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好友雁儿正气呼呼地拄着叉子站在地头上等我。仗着天黑,雁儿没看见我眼里涌出的泪水,她狠狠地骂了我,她说:“你不知道北大荒有都是狼吗?你这样傻笨,等着喂狼啊!”我来北大荒多年,却真的没见过一只狼,只是看见所有圈牲畜的栅栏和泥墙的外边都用白灰画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圈,据说那是吓唬狼的。那样子好像真的有狼出没过。
她一直站在地头的黑暗里等着我,她应该也是怕狼的,可是她没有抛下我与大伙一块走,这份情意如何不让我感动呢?我什么都不敢说,蔫蔫的跟在她的后边。
“那要是真的来狼了,就咱们俩也是抵挡不过的啊?”我这不领情的口气又气着了她,她说:“
最起码我知道了你被狼叼走了,我能跑回去告诉你婶子啊。”
“你跑不回去的,狼怎能放过你呢?”这句话说出来后我的眼泪再次涌出,我知道这一刻我们就是生死之交啊!
那个只有星星遥照着的无边的原野,俩个女孩子相拥相济地走在回家的陌上的记忆,有时还会重现在我的梦境里……
人啊,真是只有想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我今天能坐在这里,以说话吃饭,不动一分体力,常有闲适的时间和心情读书,品茗,听音乐,观香,可是我仍然时时怀念那个让我受了许多苦的北大荒,还有那个处处帮助我的漂亮的有点像印度姑娘的雁儿……
【关于母亲】
这是一个朋友关于母亲的话题。
他说,母亲这个称呼在他的感觉中是无比沉重的,他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见过他的生身母亲。母亲长得什么样?她是怎样一个人?这些都成了他心灵深处无法弥合的创痕。那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竟然连一张相片也没留给她,更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有关母爱的记忆。
他的生父在临终前告诉他,他是父母的第三个儿子,母亲生下他后就染上了重疾,襁褓中同样病弱的他牵累着重病的母亲。那时的日子穷,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母亲最终没有支撑住,她抛下了“嗷嗷”待哺的病儿撒手人寰了。那一年奶奶也去世了。他说这是他知道的关于母亲的最多的事了。
家里的两个女人的相继去世,给那个本来就不好过的家带来的无疑是雪上加霜。父亲为了能让他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送人。父亲考虑了再三后决定把他送回几十里外的老家。那时老家有个同族的婶子刚好没有生育,既是本家又没差辈分,他理所当然的被寄养在了那位婶子家里,婶子成了他的养母。这样的寄养也肯定是让父亲最放心的托付。
可是,他从出生就在病弱母亲的哺育下,身体状况也是可想而知的。近一岁的孩子竟然还不能自己吃饭,而养母家也不富裕,怎么能买得起幼儿的食物呢?养母年轻,从未带过孩子,她无论如何也侍候不了他。多亏养母家有个奶奶,奶奶眼看着羸弱得连小猫都不如的孩子,决定舍下老脸去讨奶吃。于是,奶奶每天抱着他挨家挨户去求奶水。就这样东家一口奶西家一口奶的终于把他给喂活了。应该说,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想一想,他就觉得很幸运啊!他说他失去了一个母亲,却得到了众多的母亲。没有她们就没有他的生命。
长大后,他很想报答那些曾经无私哺育过他的乡亲们,可是奶奶早已去世,没有人能说得清他到底吮吸了多少母亲的乳汁?曾经得到过多少人的帮助?这么多年过去了,已到中年的他,内心深处始终搁浅着隐隐的憾痛,他不知道给予他生命的那个人是什么样?无法体会娘亲的爱恤。他记不清都是谁替代了母亲哺育了他幼小的生命。带着这些无法释怀的情结,他只有一个信念:是故乡的父老乡亲养育了他,他只有尽其所能回报故土乡亲。所以,每当他听说老家的乡亲们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他都会不惜力量,主动前往。他把故乡人视为自己的亲人,他们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说他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听到乡亲们的求助电话,只要能尽他的所能,他就无比欣慰,就感觉他为报答母亲们的哺育之恩尽了绵薄之力。他说,好在他的养母还健在,尽管从小由奶奶带大,对母爱的依恋比较疏淡。但是,没有养母他也绝不会顺利长大成人的。他说他永远忘不了,灾荒之年,全村饿死的人无计其数,而他一个羸弱幼小却能活下来,不能不感激养父母的无私呵护。他永远记得养父母总是把纯粮食物留给他吃,而他们却只用不含一点粮食的汤水充饥。他说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只有做个孝子,回报乡亲故土,回报母亲,此生才会少些遗憾……
朋友的心情一直感动着我,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他的乡亲也只能做一些很普通的事情。乡亲们知道他有求必应,并且尽心尽责,就不管家里有什么大小事情都喜欢来找他。长此以往,他的人缘就特别好。也因此他说他习惯了做一个好人。他的朋友圈子也就越来越大,身边就积攒下了厚厚的友情。
而他关于母亲的最大遗憾却给了我另外的启示,我们都是由亲生母亲一手呵护大的,我们都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我们熟悉自己的母亲就像熟悉家门前的一棵树那样,从她的繁华到她的枯朽,在她被她人生岁月里的风霜雪雨摧残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都做了那风霜雨雪的帮凶?然而我们是怎么对待这亲生母亲的呢?我们又是怎样看待人生的?我们是否也能把身受其益的故土、自然比做母亲,心存过某种回报之意了呢?我们今生所留下的遗憾会比他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