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故乡散章之故乡的井(散文)
荏苒时光里,我用点滴墨迹,去渲染发曾经发生过的一个个故事,让故乡在冥想中复活。我想,故乡一定会记得我的,因为我一直惦念着故乡。
——题记
我十岁以前,吃的水一直在丹江河边的泉里挑。
十岁以后,村里有了第一口井。
可以这么说,我十岁那年,是我们村现代化的开始,那年,村里来了工作组,栽了电线杆子,架起了电线,家家户户有了金光灿灿的电灯。煤油灯、马灯,从此成了传说。
通电不久,一根根水泥管子被四轮拖拉机拉进村里,一个用来打井的机器,像超人般被我们这些孩子当成稀奇看。打井队的工人穿着蓝色的劳动布制服,和水泥管子一样,坐在拖拉机上,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村。
选井址的时候,村里开了大会,会议就在我家门前的洋槐树下举行,父亲是队长,理所应当地承担了召开大会的主持任务。曾经属于大集体的那口大钟,还吊在洋槐树上没有解下来。于是,那口大钟就像现代的广播一样,把村里的男女老少召集在我家门前的空地上。
家里有限的凳子提供给了村里的长者,其余人等或蹲,或坐在地上,女人们纳着鞋底,唧唧喳喳地说七道八,东家长西家短。男人们则抽着旱烟,适当地聊聊道途听说的国家大事。
父亲和另外一个队的队长对视一眼,站在人群中间,摆摆手说:“都白(别)说话了,开会了,开会了,哦,狗娃,就你哩话多,能不能安静会儿。富娃家(福娃的老婆)哩,你也白说话了,都听着,听着,开会了!”乡村的会议,就这样拉开序幕,往往是队长大声说,群众们小声聊,谁也不耽搁谁。
说是通过群众大会选井址,实际上,最后还是两个队长拍板定局。为了让大伙感觉公平,井址选在村前的打麦场边,既不偏向东队,也不偏向西队,两个队的群众挑水距离都差不多。
当那高高的打井支架撑起来的时候,村里就像翻了天,呼啦一下沸腾了。吃了一辈子泉水的老少爷们一齐围在流着黄泥的井边,啧啧地发出惊叫:“我哩老天爷,这黄泥巴巴的水,咋能吃嘛!”“这链子赤啦赤啦哩,就能打井了,到底中不中呀?”
打井队的工人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牙膏的味道很清新,似乎把我们一个村子都熏染得喷香喷香。他们微笑着对乡亲们说:“中,咋不中,很快就可以吃到井水了。”
是的,正如打井队的工人所说。没过多久,一口小眼机井就打好了。据说,井有七十米深。七十米是多深,我不敢想。但是,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朝井里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七十米是个啥模样。一眼望下去,井底的水似乎只有碗口大小,晃晃地,头晕。
我们村的井,不同于其他村里的井,它是一口机井。是下了水泵、下了电缆的,跟着下到井底的还有一根根铁管子,电缆就绑在铁管子上。真正让村里人感到神奇的是井水喷出井底的那一刻。
白花花的、茶碗口粗的一股股水被巨大的引力吸扯出来,像今天公园的喷泉一样,从铁管子里喷出来,哗哗地下落到井边的一个水泥池子里。那历史性的一刻,让我们全村的人都热血澎湃、欢呼雀跃。更有甚至,竟然跳进水池子里对着碗口粗的水光着膀子冲洗,那是发了疯的兴奋。当然,这水顺着水泥池子下方的水龙头流了出来,那本就是洗池子的第一池水。
为了感谢打井队同志们的辛苦,也为了庆贺我们村里通电通水,村里特地放映了一场电影。那晚放的是两部战争片《上甘岭》和《地道战》。
这口机井,打在村里的变压器旁边,机井抽水的闸门安在电房里。每天傍晚,村里的电工会准时打开电房,合上抽水的电闸,看着那一股井水翻腾着落下水池,村里老少都咧着嘴巴哈哈大笑。那幸福的模样,至今想起,依然甜蜜。
我们村的人再也不用踩泥踏水地去村前丹江河边的泉里挑水了,只需要拧开水龙头,清澈的井水就会自主地流进水桶里,而且,井就在村前,单从挑水的距离上,就近了一公里。年纪大的爷爷奶奶说:“国家好啊,国家给咱村打了井,通了电,这要是在旧社会,井肯定会被地主老财霸占的。”
地主老财我们村里有两户,可自打土改后,他们比我们这些贫下中农还穷呢,我也想象不出来他们当时富裕该是个什么模样?
住在丹江水库边上的我们,虽说有了井,可不代表有粮食吃,依然是缺吃少穿。但是有了机井,足以说明国家没有忘记丹江移民。邻村乡亲们仍撅着屁股摇橹轴提水,那可不是轻松的活儿。单从机井这件事儿上,乡亲们很是骄傲了一把,“移民”,这可是个光荣的词儿。
遗憾的是,拧水龙头的光景过得并不长。最多一年左右,忽然有一天,电工合上电闸,铁管子不冒水了,往日翻滚的水花再也没有出来,最后找其原因,说是水泵坏了。水泵坏了,得修,修水泵当然要花钱,钱从哪儿来?自然需要老百姓兑,然而,任凭电工磨破了嘴,队长挨家挨户地催,乡亲们却不愿意拿钱出来。
村里带着小聪明的人自觉地凑成一堆,咬着舌根嘀咕:“打这机井有啥用,瞅瞅,月月得交电费,还得兑修水泵的钱,哎呀,还不如咱去河边泉里挑水吃,味道都一样,干啥要花钱?”
就像是商量好似的,傍晚的时候,乡亲们各自挑起水桶,看都不看机井一眼,直接去河边泉里挑水了。电工无奈地摇头,队长瞪着眼睛无话可说。
这口深七十米的机井,忽然间安静了。曾经装满井水的水泥池子干涸了,爬满了玩耍的孩童。水龙头也不知道被谁给卸掉了,机井,就这样废掉了。又过了一段日子,机井里的铁水管子也一根一根地少了。到最后,电工狠狠心,把剩余的水管子全部拔了出来。这口令村人骄傲的机井,变成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普通水泥井了。
乡亲们似乎再一次商量好了似的,各家各户去街上买了几十米长的尼龙绳子,绑在桶上,非常聪明地在桶的一侧用锥子锥两个洞,一块铁皮绑在桶上,嘿,重量自然朝一边歪了。一只手拿着几十米的长绳子,一只手提着绑着小铁皮的水桶,慢慢地放进井里,因水泥管子太细了,仅仅够放一只水桶到井里打水。
从此以后,村里的机井前,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外,每时每刻都有打水的人,因为,谁也不想凑到做饭点上去打水,那阵儿打水的人太多了,排队也需要很长时间。唉,我的乡亲们喝了井里的水后,也喝不惯泉里的水了。他们宁愿拿着长长的井绳去排队,也不愿与去河边的泉里挑水了。
这样的光景持续了几年,以至于我们都忘记了,这口井曾经是机井。
南国的开放和发达,终究带动了偏远的豫西南,改革开放的春风终究吹到了我们村,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忽然有一天,村里几户有钱的人家,在自家门前打了井,而且也下了水泵,更有意思的是,人家把水龙头直接按在自家厨房的水缸前。村里人都眼馋了,也去买了水管子,接在人家的小小水塔里,当水管子的水呼啦呼啦流进水缸里,做饭的妇女眉眼乐开了花,这就叫做“自来水”了。
从此,乡亲们都到这家取水,尽管每家每月每一人一块钱,大家还是很自觉地交了,不用上门来收,都亲自送过去了。乡亲们的理解能力很强,说:“这是人家自己掏钱打的井,还得费电抽水,可不能让人家折本!”
有了个体的机井,有了所谓的“自来水”,村里那口国家给打的机井彻底报废了。因为怕孩子们去井边玩出事,大人们特地找来一块沉重的大青石,把井口盖住了。
村里的第一口井,就这样成了历史。她的辉煌时期只有一年,更多的却是那悠长的井绳记忆,不管是那时候,还是今天,我都无法撼动乡亲们的任何想法,却对这口井有着深深的怀念。
机井,是我童年的新鲜事物。而机井转换成水泥井,却是我少女时代刻骨铭心的记忆,源于那个曾经帮我打井水的人,他怕我拉不动那几十米长绳下的水桶,总在我需要打水的那一刻,出现在我眼前,是无意,还是有意,他没说,我也没说。因为懵懂,所以不懂。只是在多年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错过的遗憾。我想,这也许是井刻意安排的吧,它想永远留在我们的心底。
时光眨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故乡的炊烟中,迎来了南水北调实物登记工作组,作为村集体财产,这口机井,被写在众多的材料中上报给国家了。这样的结果有点好笑,机井是国家给打的,最后,国家又给赔偿了,至于赔偿多少,只有当代的村委会知道了。
故乡消失了,井,也跟着消失了。我思我故乡,井,也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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