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吃得最多的时候，是在进修那两年。
　　 进修之前，在这个天下，纵横最远的地方是武汉。北方，淮河虽然离家几十里，却没有喝过它的水，更别提黄河了。那时，作文里也诌过“我们喝着黄河水长大”之类的句子，但那完全是趸来的语言。因为人们总是高歌“黄河啊母亲”，所以，一说喝黄河水，心里便有一种婴儿吮吸母亲乳汁的感动。
　　 但进修之前，有一种印象，就如淮河水一样，至今滔滔不绝地流淌在心里。从别人的言谈中，感到淮河以南真是鱼米之乡，投胎于此，实在是鸡落凤巢。而淮河以北，一年到头，天天风沙之中，就着大葱，啃着冷馒头，嚼呀嚼的，嚼到舌头发木，牙齿抽筋，两腮酸痛，嗓眼干涩，难以下咽。那日子，咋个活人?
　　 然而，世事就这么邪乎。就如一个人，本来怕打雷，没想娶个老婆夜夜放屁。自己心里沤着北边的馒头，但进修时，非但跨过了淮河，还北上进入了1948年刘邓大军经过的黄泛区。
　　 周口那一带。也是两季庄稼，秋天高条儿的是玉米，矮墩墩的是大豆，扑地上的是花生，看去高有高的趣，矬有矬的情。但到夏季，一望无际的是金灿灿的小麦。阳光像精灵一样，在麦穗上自由地舞蹈。乍一放眼，你会惊叹，妈呀!实在也是，这在夏风轻拂之中，挤挤挨挨，你奔我跑，并发出“簌簌落落”笑声的，正是馒头她妈!
　　 就这样走进了一望无垠的豫东大平原，走进这麦香浓郁的世界，走进那对馒头的喜爱和怀念之中。
　　 馒头在手，还怕噎着，但一口咬下去，我就知道，这一生怕是离不开她了。缘分!
　　 或者圆鼓鼓的，或者方正正的，一律白生生的，光洁如肤。刚出笼的馒头，热乎乎，喧腾腾，质感那么细腻。在嘴里慢慢地嚼，细细地品，乳汁一般的柔香中，有一脉淡淡的、糯糯的甜流出来，直流进心灵深处，泊成一汪渴盼和思念。
　　 这渴盼和思念便酿成对馒头的喜爱，要问喜爱有多深，不禁让我想起一首雅俗共赏的歌《女人是老虎》，歌中唱道：“小和尚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女人是老虎，见了千万要躲开。”小和尚后来感叹：“……这种老虎真厉害，咋就跑进我心里来!”想到馒头的时候，这歌词便被窜改了：这种馒头真厉害，囫囵儿跑进我心里来!
　　 馒头吃得最多的时候，是在进修那两年。
　　 进修之前，在这个天下，纵横最远的地方是武汉。北方，淮河虽然离家几十里，却没有喝过它的水，更别提黄河了。那时，作文里也诌过“我们喝着黄河水长大”之类的句子，但那完全是趸来的语言。因为人们总是高歌“黄河啊母亲”，所以，一说喝黄河水，心里便有一种婴儿吮吸母亲乳汁的感动。
　　 但进修之前，有一种印象，就如淮河水一样，至今滔滔不绝地流淌在心里。从别人的言谈中，感到淮河以南真是鱼米之乡，投胎于此，实在是鸡落凤巢。而淮河以北，一年到头，天天风沙之中，就着大葱，啃着冷馒头，嚼呀嚼的，嚼到舌头发木，牙齿抽筋，两腮酸痛，嗓眼干涩，难以下咽。那日子，咋个活人?
　　 然而，世事就这么邪乎。就如一个人，本来怕打雷，没想娶个老婆夜夜放屁。自己心里沤着北边的馒头，但进修时，非但跨过了淮河，还北上进入了1948年刘邓大军经过的黄泛区。
　　 周口那一带。也是两季庄稼，秋天高条儿的是玉米，矮墩墩的是大豆，扑地上的是花生，看去高有高的趣，矬有矬的情。但到夏季，一望无际的是金灿灿的小麦。阳光像精灵一样，在麦穗上自由地舞蹈。乍一放眼，你会惊叹，妈呀!实在也是，这在夏风轻拂之中，挤挤挨挨，你奔我跑，并发出“簌簌落落”笑声的，正是馒头她妈!
　　 就这样走进了一望无垠的豫东大平原，走进这麦香浓郁的世界，走进那对馒头的喜爱和怀念之中。
　　 馒头在手，还怕噎着，但一口咬下去，我就知道，这一生怕是离不开她了。缘分!
　　 或者圆鼓鼓的，或者方正正的，一律白生生的，光洁如肤。刚出笼的馒头，热乎乎，喧腾腾，质感那么细腻。在嘴里慢慢地嚼，细细地品，乳汁一般的柔香中，有一脉淡淡的、糯糯的甜流出来，直流进心灵深处，泊成一汪渴盼和思念。
　　 这渴盼和思念便酿成对馒头的喜爱，要问喜爱有多深，不禁让我想起一首雅俗共赏的歌《女人是老虎》，歌中唱道：“小和尚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女人是老虎，见了千万要躲开。”小和尚后来感叹：“……这种老虎真厉害，咋就跑进我心里来!”想到馒头的时候，这歌词便被窜改了：这种馒头真厉害，囫囵儿跑进我心里来!
　　 进修里的两个麦季，我们许多同学都喜欢徜徉在麦间阡陌之上。从刚刚出穗扬花一直走到她熟稔溢黄。扬花时节，小麦虽还是青青的，但飘扬着的却是初孕的少妇羞涩而喜悦的香韵。成熟之后，每一穗每一粒都腆着身子，向着太阳向着蓝天欢歌，毫不遮掩地把将为人母的骄傲和自豪唱得那么嘹亮。一个星期天，我和几位同学在麦田间走了几十里，但她是那么宽大，怎么也走不出她流金溢香的怀抱。
　　 一顿饭，买上三四个馒头，来一份菜，再舀半碗面汤，吃着喝着，香喷喷，热腾腾，那日子没得说，舒坦滋润!
　　 但不久心里就有些难受。
　　 20世纪80年代初，春风刚入千家万户不久，肚子方能囫囵圆，囊中才听钱相鸣。然而，已经开始有人——特别是青年——忘记以前半饥半饱的日子。饥饿时期，珍贵得像乳房一样的馒头，不再是活命粮，买来之后，有的咬上一口，有的连唇吻都未亲近，吃不下或不想吃了，就丢进垃圾箱、潲水缸或随手扔在地上；更有甚者，竟将馒头当着毽子或足球来踢。
　　 相依为命的馒头就这样被遗弃了!那个时候，中国的离婚率开始爬升，一些万元男人欲望膨胀，完全忘记了“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训，将与自己共赴苦难、已经姿色凋残的女人像扔馒头一样扔掉了!
　　 人这种东西，就是这样浅薄、无情、卑鄙和丑陋。有时候，有些人真的不如畜生，畜生们满足自己的欲望是那么坦率、阳光，而那些人却要找一块堂皇的布来遮脸，说我们没有爱情。当像遗弃结发之妻遗弃馒头的时候，他总会说，不爱馒头爱鲜肥是人类进步的标志，就像说李隆基喜欢儿媳杨玉环是他依然年轻有为的标志一样。
　　 记得有两位老奶奶，常到学校来捡馒头，每次每人都要背一袋馒头回家。捡的时候，她们怨叹：遭罪呀!
　　 一次学生集会，中文系副主任、德高望众的萧士栋老师拿着一个沾满灰尘的馒头走上台，语重心长地说：
　　 “同学们哪，古人说‘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想想我们的父老乡亲身背日月，一颗汗珠摔八瓣才换来这些粮食，咱咋还忍心扔了它?”萧老师缓慢而沉重地将馒头举起来，举在人们的眼前。
　　 今天想起来，依然让我感动。那举着的，不是一个馒头，而是唤醒人类树立正确生存意识的良知。我不知道萧老师尚健在否，但不管怎样，总愿他那看似无足轻重的教诲正如麦种，撒在豫东大平原上，撒在人类生活的土地里，长成一望无垠并镀满阳光色彩的小麦。
　　 人，不单靠粮食活着。但是，如果没有粮食，我们的那口气又能喘息多久?粮食乃天地之子，我们靠她，才立成个人。如果仍不自警，继续遗弃馒头，我们终将遭到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