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联欢晚会在学校大礼堂隆重举行，这是学校一年一度的师生盛会，也是为全校毕业生饯行的欢送会。
　　 校长和毕业生代表先后讲话和交换记念品后，绛红色幕布徐徐开启，霓虹灯光炫丽闪烁，精彩的文艺节目拉开序幕。
　　 优美的旋律，嘹亮的歌喉，欢快的舞姿，表演大厅里，一个个富有文艺天赋的青年学子纷纷登场，千百双目光凝聚，会场一片肃静。
　　 “叶红呢？怎么没见叶红？”
　　 “啊，林文也没见，这是怎么啦？”
　　 演出进入高潮时，两个女生在下面议论。
　　 叶红和林文是毕业班学生，学校文艺团体的舞蹈和歌唱演员，他们形象出众，气质高雅，演艺精湛。尤其配合默契的双人舞、歌伴舞，灵动多姿，赏心悦目，一直受到全校师生的齐声赞许和好评。如此重要的盛会和庆祝活动，怎能没有他们呢？
　　 沉默了一会，一个女生望望周围，压低声音对另一个女生说：
　　 “几天前听人传闻，毕业班有对男女同学作风不正受到学校警告处分，不知是不是他们？”
　　 “哦，是吗？我怎么没听说呢！”
　　 “听说有人在他们约会的地方，还发现丢失的避孕用具，真是无奇不有！”
　　 ……
　　 没有不透风的墙，林文真被学校找去谈话了。
　　 说起叶红和林文的相好，还得追溯到他们走进这所大学之前。文革时期，叶红在科研单位的父亲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下放到林文的家乡西昌劳动。因为林文的父亲是生产队长，非常看重叶红父亲的才学和为人，暗里给予许多照顾；叶红的父亲也很赏识林文，常为林文辅导功课，于是，两个有相同见地和语言的长辈成为交情甚笃的朋友。
　　 文革后林文考上大学，父亲要林文顺路给已经恢复工作的老叶送去一些家乡土特产，凑巧与考上同一学校的叶红相识。两个才貌出众，品学兼优，趣味爱好相投的年青人，在学校里一起互助互学，演出交往，终于成为心心相印的朋友。可是，学校也是一个小社会，他们亲密无间的接触和课余生活，难免遭来“红眼病”人的嫉妒，埋下是非后患的导火线。
　　 叶红和林文分别在一班和五班，虽在同一座教学大楼内，沉于紧张学习的他们，平时是很少接触的，只有礼拜天才有充分的时间交往。
　　 那是星期日的一个上午。
　　 那天阳光明媚，微风轻拂，柳枝轻扬，为放飞年青的心境，叶红和林文相约到郊外野游。他们骑着自行车一路轻歌，一路欢笑，来到一条波轻水缓的小河旁，把自行车放下，在一块绿草如茵的草地坐了下来。
　　 和煦的阳光，温润的空气，纷飞的蜻蜓和蝴蝶，散发着野花香的的清风……优美的生态给他们带来无限的欣喜和乐趣，即将走出校园的两个谦谦学子，多么憧憬毕业后的新生活啊！心旷神怡中，他们拉开话匣，一个劲地聊学习，聊生活，谈理想，谈人生。
　　 在城市长大的叶红，要林文讲述家乡的田园美景和乡土人情。还在中学时候，叶红就听爸爸赞不绝口地讲述过西昌的月亮，她多想近距离听听林文讲讲自己家乡的月亮和有关月亮的故事。
　　 “西昌的月亮真有那么美吗？”叶红问。
　　 林文立刻被叶红的提问打动，深深缅怀起故乡的月亮，他诗情大发地说：“月圆时，它像端在少女手中的水晶盘，光亮圣洁，一尘不染；月弯时，又似握在农人手中的一钩禾镰，银光熠熠，光焰不损。由于故乡阴雨日子少，除了月黑头，就彻夜都是月光的世界了。春天，鸟儿在月光染白的枝头歌唱，桃花梨花在洒满月光的田野竞放！人们可以在月下播种耕耘，妇人可以在月下挑针引线，孩子可以在月下读书写字……”
　　 “啊，”叶红惊叫起来：“真有那么美妙神奇吗？”
　　 “西昌不仅月亮美妙神奇，山川也格外秀美壮丽，闻名遐迩。”林文挥舞着手，越说越自豪：“在朗朗夜空里，静静月光下，芦山叠翠，邛海凝蓝，加上一年四季竟相怒放的各种鲜花，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故乡都是一个万紫千红的世界！”
　　 “真好，真好！毕业后，我一定要求到你的家乡——西昌。”
　　 “是的，到那时你这个美女诗仙就不用‘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了，我们可以天天在月光下肩并肩地携手同行，去田野采野花，去海边看渔火，去芦山攀庙宇，还可以在这样的小河边，竹林里……”说到这里，林文一下诡异地打住话题。
　　 叶红急了：“在小河边竹林里干什么，在小河边竹林里干什么？”
　　 林文望着叶红，一个劲窃笑。
　　 叶红满脸通红，剧烈的心跳仿佛要蹦出胸口，她把擦肩而坐的林文一把推倒在地，拳头雨点般落在林文的脊梁上：“快说，在小河边竹林里干什么？”
　　 “我说，我说，”哈哈大笑的林文上气不接下气，“我们，我们……我们捉迷藏！”
　　 说是迟那是快，林文突然翻过身来，将俯着身子娇羞难耐的叶红搂在怀里。
　　 四目如焚，两双紧贴的面颊灼得烫人……
　　 不料这千金难买的一幕，被一个暗里跟踪的人，亲眼目睹了。
　　
　　 【二】
　　
　　 几天后，学校有关领导突然找林文谈话，说有人举报他们那天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林文十分气愤，但又似乎“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只是一口否认。最后，因举报系一封匿名信，一纸空文，举报人未露面，没有人证物证，学校领导只好以“口头警告，以观后效”来了结此事。
　　 在那传统的世俗观念和思维摸式远未冰消雪融的年代，没有什么比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更让人丢脸，让人不齿。为使叶红不致蒙羞受辱，林文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也不向叶红透露此事，而且不得不暂时回避，与她拉开距离。
　　 叶红已经好些天没有看见林文，心里不免有些挂欠和想念，但想到一月后就要到来的毕业考试，又不能不把心思放到书本上。因为毕业考试成绩是要载入挡案的，争取一个好成绩，对眼下毕业分配和今后的前途都十分重要。
　　 自从那天在小河边与林文亲密接触后，叶红似乎感到身心的巨大释放，心旷神怡地整天沉浸在心花怒放的心境中。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企盼，更使她精神振奋，思维敏捷，记忆力增强，学习效率加快，她十分自信和坦然地复习着功课。
　　 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起风的浪，林文的保密没有持续几天，就披露了。
　　 一个酷热难耐的黄昏，暑气逼人，同学们三五成群拿着书本资料，到室外凉爽处复习讨论去了。当叶红回到教室拉开抽屉时，发现一张神秘的纸条，她急忙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张某上告学校，你与林某那天在小河边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糸，顺便奉告。望相安勿躁，谨慎从事。”落款人是“关心你的人”。
　　 叶红顿觉天旋地转天昏地喑，她想呐喊，想暴跳！但理智迅速压抑了心中的怒火和愤慨，她很快冷静下来：这个“关心你的人”是谁，是否真有“张某上告学校”一事？这个“张某”又是谁，我那里得罪了他，非要耍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下流手段……脑子像一团乱麻，心里七上八下，虽然目光还凝聚在书本模糊的文字上，思绪己经飞得很远很远！
　　 “叶红！”谁叫了一声，她惊骇地抬起头来，学生科的肖老师已经站在面前：“你来一下。”
　　 魂不守舍中突然被老师呼叫，她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
　　 她浑浑噩噩从坐位上站起来，犹如一只犯了错迷了路的羊羔，紧紧跟在一个陌生人的后面……
　　 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
　　 叶红跟随肖老师走出教学楼，在一片开阔处，这位人到中年和蔼可亲的女人回过头来拉着叶红的手：“我们随便走走吧！”
　　 春风般的亲切和温暖瞬息而至，叶红紧张的心情一下平静下来。
　　 肖老师边走边说：“毕业考试一天天临近了，你复习进展如何，有没有把握取得好成绩？”
　　 早在一周前，叶红就把各科教材和复习资料都温习了一遍，尽管尚有许多难点，但她正在对这些难点和重点内容进行梳理和强化记忆，取得好成绩应该是有把握的。但是，那张纸条的突然出现，她说话的底气一下低了八度，只弱声答道：“争取各科都能及格吧！”。
　　 走到旷野一块草地上，俩人坐了下来，在初夜桔黄色的灯光下，肖老师微笑着咪缝着眼睛，静静打探起这个形象端庄容颜姣好的年青人来。看着看着，她仿佛回到自己的青年时代，在学习和外表气质上，她也曾是就读的那所学校的一个佼佼者啊！惺惺相惜吧，她对眼前这位可爱的同性学子充满怜爱。须臾，她十分婉转地把有人向学校写匿名信以及林文被学校找去谈话的事，向她作了通报和必要的解释，要她正确对待此事，不要影响毕业考试，并十分肯定地说：“学校对此无根无据的匿名信，是不会轻信的！”
　　 啊，原来真有此事！叶红刚平静的心又翻腾起来。她想把刚才收到纸条的事告诉肖老师，接受老一辈的指点。但又感到事情来得有些突然，需要冷静考虑一下，不能盲然行事。
　　 回到教室里，她若无其事的打开书本，思想却停留在刚才路灯下柔软的草地上，女老师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回响。
　　 当晚，她躺在床上，那个写匿名信的人魑魅魍魉一般，不停的在脑海里穿梭，在眼前晃动……他会是谁呢？我与他有何冤，有何仇……她失眠了！
　　 午夜时分，室内有人梦呓：“是他……是他……”
　　 叶红从声音的方位分辨，好象来自抵足而睡的女友李馨。梦呓的声音有些模糊，似乎隐含着莫名的惊慌和恐惧，随后是翻身的响动，接着是似断似续的鼾声。
　　 窗外，夜籁无声，宿鸟幽鸣，风卷树叶的沙沙声和坠地声，酷似行人的脚步，漫长的夜像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静寂得有些可怕。
　　
　　 【三】
　　
　　 接下来几天，一切和从前一样。因为学校未轻信污告，对林文的回避也能理解，叶红又艰难地把散乱的心收了回来，从新投入到书本。
　　 可是，匿名信的阴魂像腐烂的陈渣残乳，一个劲地发酵。
　　 星期天早晨，叶红起床梳洗时，李馨神色仓惶地从外面进来，急匆匆地说：
　　 “林文和张超在操场上吵起来了。”
　　 “哦，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听旁边人议论张超向学校写匿名信……上告林文……”李馨喘着气有些吱吱唔唔的。
　　 叶红吃了一惊，尽管那张纸条上写着污告者是“张某”，但她从来没想到过是张超。
　　 “事情闹大了对谁也不好，只有你出面调解了！”李馨似求似促地说道。
　　 林文和张超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虽不在一个班，但都是学生会干部，平时少不了共事交往。因为张超与叶红同班，又是叶红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居，林文与他的关系便非同一般。张超大叶红两岁，大林文一岁，他们都把他视作自己的兄长。三人姊妹样相处，学习上相互交流切磋，休假日常毫无猜忌地呆在一起，如此情同手足，怎么可能陷害对方呢？但想到匿名信已是事实，谁陷害一时也说不清。要不要去制止呢？叶红有些为难了。
　　 不管张超是否污告，如果自已一旦露面，注意力就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事情会弄得非常尴尬。不去吧，二人继续争吵下去，负面影响进一步扩大，最终可能威胁到他们二人甚至自已的毕业前途。想到这里，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径直往事情发生地奔去。
　　 林文与张超的争吵确实起于那封匿名信。
　　 在叶红收到纸条和肖老师找她谈话的第二天，张超就发现叶红面色憔悴，精神不振，与她交流时常常走神，问她是否生病了，她说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叶红也否认。好些天来，也未见林文露面，张超感觉情况有些不对。昨天下午，突然听说林文行为不轨，被学校找去谈话，给叶红带来莫名的伤害，他心里憋作一口气，非要找林文算账。
　　 今晨到操场晨炼时，凑巧碰见林文扒在草地上做俯卧撑。
　　 他立刻火不打一处来，对着林文的肩头就是一拳：“你小子小心点！”
　　 林文感到对方来势凶凶口气不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什么小心点？为什么小心点？！”
　　 张超直挺梃地指着林文的鼻子：“你小子心里明白！”
　　 林文毫不示弱：“我当然明白，明白谁包藏祸心，贼心不死！”
　　 “包藏祸心，贼心不死？”张超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周围有同学围拢来看热闹，林文和张超都感到尴尬，后侮不该这么大声争吵。
　　 “你等着！”林文丢下三个字走了，张超也趁机离开人群。
　　 当林文回来时，一张纸条出现在张超面前，上面写着几天前叶红收到的纸条一样的文字。
　　 实际这是同一张纸条，它被夹在叶红请人送来的一本复习资料里。许多天来，林文做梦都在思索这个写匿名信告黑状的人，一见纸条白纸黑字写着“张某”，他顿然灵光一现，颇有恍然大悟之感。那天学校找他谈话时，领导把他与叶红郊游的时间地点和一些细节，说得清清楚楚，有谁悉知我们那天的行踪呢？他们只对张超讲过，只有张超知道。再是叶红将此条转与我，不正暗示这个“张某”是谁吗？
　　 林文得出结论：向学校写匿名信的人就是张超。没想到正准备找机会讨说法时，他自已闯上门来了。
　　 看了林文递来的纸条，张超惊呆了：这个自称“关心你的人”是谁？“张某”又是谁？前者如何知道这个“张某”告黑状？啊，林文显然把自已当成“张某”，自己没成“侠士”反成“嫌犯”和“被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