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孤独的小燕子(散文)
是小芳先发现那只小燕子的。
那天回家,她对我说,三楼阳台晾衣服的杆子上,每天傍晚都歇着一只孤单的小燕子,看着很可怜的。我说在这个季节里,小燕子已经长大,大部分是成双成对或者是兄弟姊妹济济一堂的,单只歇宿的我还就没见过。她说是真的,不信天黑了你去看。
燕子总是以户为主居住,小芳说的如果是真的,那就是我的错。是我破坏了它们安居乐业的家,其他的小伙伴才离去,虽然不是我亲手破坏的,但我是幕前幕后主使,是罪魁祸首。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物竞天择,天下万物,都是有灵性的。
当时破坏它们巢的时候,我也很无奈,是因为建设需要呀,就像现在社会上流行搞什么城镇化建设,那些名胜古迹呀古老民宅呀都被拆毁一样,那些鼓动拆毁的人还说是旧貌换新颜呢。在拆迁事件和矛盾不断发生又不断消失的更替中,清明上河图里的情景,只能靠后人的思绪去畅想了。我知道,小燕子是不会和朝夕相处的主人家发生纠纷矛盾的,只能自我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而独自悲秋。
自古忠孝难双全。老父母离世之前,反反复复的嘱咐我说,孩子,树高万丈叶落归根,老家是你的根,你要记住,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回家来。言犹在耳,而今,父母早已走远了,只有在梦中去寻觅他们的踪迹,不当家不知柴米价,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像一小片随波逐流的浮萍,多年来颠沛流离,直到两鬓斑白,才想起了那个家。
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父母历经艰辛建盖的土坯房,在那个特殊困难的日子里,父亲说就像小燕子理窝一样,能够建起一家人遮风挡雨的家,其艰难程度就像现在盖摩天大厦。经年的风雨剥蚀,土坯房破败不堪,在我恋土思乡情结无法释怀的情况下,在我总是希望了却父母心愿的私心驱使下,破旧的土坯房在大姐着意选择的一个黄道吉日中,像当年西湖边的雷峰塔一样轰然倒塌。
倒塌的尘灰还未散尽,我看到年过古稀的大姐若有所失,眷念的眼中噙满泪花。
当年盖房子时候,阿爹带着我和娘起早贪黑的夯土墙,有一次阿爹去山地里做活,等回来时候看到包在墙内的柱子夯歪了,还把我骂了。房子盖好那一年,就有小燕子来了,在堂屋檐下筑巢。大姐沉入回忆中,幽幽说道,门口是有一棵高高的桂花树的,每年桂花开的时候,淡淡的清香半个村子都能闻到,那年生产队上改路,就砍了。
我知道大姐彼时的心情,毕竟土坯房是我们姐弟生长的地方,是童年的记忆和一生的牵挂。
随着土坯房的倒塌,小燕子筑在屋檐下的家也在瞬间化为乌有。我亲眼看见那些请来拆旧房子的粗鲁村夫,三下五除二就把燕子筑在屋檐下的几个旧巢捣毁了,由此上朔到五十多年前燕子们的老高祖若干代燕付出心血和汗水精心呵护的家,瞬间烟消云散。
未几,我们一家人欢天喜地搬进新家了,不曾想小燕子的家却在人为的破坏下踪迹全无。
“秦楼东风里,燕子还来寻旧垒”,岁月刻意变迁,时光悠悠流逝,就像漂泊他乡的游子,燕子们的情感总是系着自己的家乡,系着它们世世代代生息繁衍的家。每年,乍暖还寒时节,它们排成人字,风餐露宿,穿云海战雷电掠风浪,飞越了高山大海,看惯了风花秋月,千辛万苦的飞回来,到了村子前面的大树上稍稍歇息一下,然后依依道别,说各自珍重,就各回各家。
它们的家在山村参差错落的土坯房的屋檐下。
我想,我家老屋的燕女孩许是和兄弟姊妹在回家的路上,遭遇风雨或者什么意外而落单了,在英雄救美或者是回眸一笑中就认识了一只潇洒帅气的男朋友,相邀一同回家乡来。在路上燕女孩津津乐道的赞美着它的家,说是田园风光生态古朴最适宜燕居住之类的,等它们充满憧憬高高兴兴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土坯房上的老巢没了,一股失落感顿时充斥心底,在希望与现实相距甚远的情况下,那只公子哥儿燕就翻脸无情,在无情无义中就抛下自己的恋人另觅新欢去了,留下重情恋旧的燕女孩一个人。
那只公子哥儿肯定不是我家老巢生养出去的,一定是邻村的或者其他家巢里出去的,如果是从这巢出去的,绝对是自己的兄弟姊妹。我们一家几代人忠厚善良,从这里出去的燕子绝对重情重义。往年我家燕子们带着它们对象回来的时候,老巢按照它们传统习俗归最小的小幺,大的几只会和它们的伴侣在老巢附近重新建一个新的,一大家子燕居住在一起,平常生活中就能相互照顾,逢年过节也好欢聚一堂。
而今,老巢随着老屋消逝了,只剩下善良重情孤单无助的燕女孩一个人执着的坚守。面对现今有家难回的状况,它只有暂时栖息在晾衣杆上,看着其他同伴神气十足的在眼前掠过,看着春天的景物渐渐浓郁,在冷暖自知中就一句话也不说,在沉默中自我安慰那颗孤寂的心,在无助中苦思冥想自己的未来在何方。
在怀念童年时候和它的父母姊妹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恋旧重情,是燕儿的天性和品格。它听见隔壁人家的小丫头在唱她老姨教她的老歌,“我思念故乡的小河,还有小河边吱吱唱歌的水磨;我思恋故乡的炊烟,还有小路上赶集的牛车,噢妈妈,如果有一支竹笛向你吹响,那就是我。”
小河,水磨,炊烟,牛车,竹笛。那情那景,早已成为过往。
它还听见了我姐家刚上幼儿园的小孙女稚声稚气的在唱着那首“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的儿歌。燕女孩心里想,也不知是哪位酒醉词作家作的,我们燕子从来就不穿花衣,真是的。
燕子的家没了,一种愧疚感瞬间充斥我的心底。那天晚饭后我就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村外散步,一直蹲在阳台上一角,一会儿看那根挂在三楼屋檐下瘦骨伶仃的晾衣杆,一会儿环顾一下周围那只燕女孩有没有回来。
燕影绰约,哪一只,是此时心中的牵挂?
近处确实有无数只小燕子,它们没有刚飞回来时候整齐划一的队形,毫无秩序的在房前屋后老树之间上下纷飞。我知道它们这不是无聊的嬉戏,是在为修缮老巢建设新巢而忙碌,它们在找绒绒的鸡毛,合适的茅草泥巴树枝等建筑材料。它们累了就歇在树丫上抹一把汗,饿了就捕食那些在黄昏时分倾巢出动准备吸血的蚊虫。
远处的夕阳,渐渐下山,天际边起伏的群山轮廓,模糊中绵绵延延,仿佛触手可及。轮廓上方,夕阳辉映下那几片硕大的晚霞,在宽大的天际展现着狂放与妖冶,一会儿如万马奔腾气势恢宏,一会儿如美女模特T台走步袅袅婷婷。
小山村渐渐隐入夜色中,隐入群山的怀抱里。
这个与大山融为一体朴实自然的村子,近年来土坯房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逐步增多的新式建筑。那些零散分布风格各异五花八门的小楼房,没有了泥土的芬芳,没有了茅草的亲切,像极了一个爱慕虚荣的少妇,簪花斜插,环佩叮咚,浓妆艳抹的在黄昏中卖弄风骚。
我在想,城市中原来居住在古朴的街道两边古老建筑里的小燕子,在机器轰鸣中古建筑和古民居被夷为平地,它们也很无奈的在日愈增多鳞次栉比的高楼中寻找老家,它们也和我家这只一样无家可归。
真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子美老兄说的这寒士,可曾包含燕否?
时代高速发展,社会日新月异,悲天悯人的诗人早已沉入历史的烟尘中,换新颜的清风拂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山村也在改变着生态古朴的摸样。难怪千年前的老贺感叹“乡音不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不是儿童不识客,而是客难辨家乡了。
城里的灯红酒绿像一个磁场,村里的中青年像带铁的沙粒,一阵潮汐涌动,“沙粒”们从大山深处,从乡村的每一个角落一窝蜂涌向城市,在车水马龙中在高楼林立的夹缝里,在挥汗如雨中去寻觅他们的梦,留下了孤单影只的留守老人和儿童,每天倚门翘望。
如此望穿秋水,望断天涯。
旷日持久,在城市和乡村相连的情感中,或平淡或感人的故事不断发生又不断消失,直到亲人望穿双眼,直到不叫爸爸妈妈的子女逐渐长大,直到“沙粒”们寄回来侵透了血汗的钱。票子儿子房子,有钱了,农村人首先想到的就是盖房子,于是很多老屋随着亲情的淡化而逐渐消失。
只有村子中间,解放前财主家那一片雕梁画柱院落层层的庄园还在,只不过没有了原来的辉煌,辉煌随着主人早已走入地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地上的庄园在破败中气势尤存,翘檐飞壁,陈砖旧瓦,在默默诉说着人生的沧海桑田。燕子们可高兴了,就年年春天来这里。旧瓦檐下,密密麻麻布满了它们建筑风格类似外观一致的巢。
此时,早归巢的燕子们在此起彼伏地呼唤着它们的家人亲戚和朋友,在身心疲惫中交谈着一天的付出和收获,在谆谆教诲自己的儿女们从小就要知道的忠孝礼仪。
天很高,夜正长,路也还长。
老燕子语重心长,小燕子频频点头。无意间,我看到一只羽毛未丰嘴角嫩黄的小燕子不小心从高高的巢里跌落,它的父母立马俯冲下去营救,在即将落地的一瞬间衔住,在惊魂未定中领回家去,说爸爸妈妈在呢宝贝不怕不怕啦哄着睡觉。
天下父母都是为儿为女,只要它们的孩子遇到危险,总会毫不犹豫舍身相救。看到这一场景,我想起了读小学时候,有一次放学回家,看到一只还未长大的稚燕,龟缩在庄园墙角的地下,估计它是不注意从巢里跌落下来的,可能是它的父母前去觅食还没有回来。我就把它带回家,自己草草编了一个竹笼养着,去捉蜻蜓蝗虫之类的来喂它。刚开始,小燕子总是吱吱叫着瞎蹦乱跳,也不吃我带给它的美味,后来饿极了才吃,慢慢地就很温顺的让我摸它的羽毛,小眼睛亮亮的很感激地看着我。
我把它挂在院子里的架子上,一旦有燕子飞过,它便上下跳跃,高声呼救。我知道它不愿在笼子里,它向往蓝蓝的天空,它想念自己那个温暖的家,更思念自己的父母,这我知道,但它羽毛未丰,还不会飞翔,当然更不会自己觅食,我想等它长大后再放飞。
第二天中午,我端着碗在门口吃饭,看到两只成年燕子飞到笼子周围,一边急促的叫喊,一边不断用嘴去啄笼子。是小燕子父母找来了,我第一感觉。也难为它们了,我家在村子脚偏东,离它们在庄园上的巢很远,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它们就找到了自己的孩子,但却无法将笼子打开。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如果放了雏燕,它的父母该如何把它带回家去,如果不放,它们一家三口焦急的样子实在令人揪心。我征求家人和小伙伴的意见,他们各说不一,娘后来对我说,你把它放回它的巢里,我说巢在庄园的高墙檐下呢,我实在爬不上去。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那时还没有开花,绿茵茵的树叶子随风唰唰作响,我很费力的爬上去,把小燕子放在树丫上的凹槽里并确认不会摔下来。我看到小燕子伸长脖子吱吱叫着,它的父母可高兴了,忙颠颠去捉虫子来喂它,夜晚就守护在它身边。不几天,就带它飞走了。
而今,庄园还在,估计破旧的屋檐下那些巢穴里,还有它的后代呢。
我蹲在阳台一角,任思绪飘飞,抬头看看晾衣杆上,燕子女孩还没有回来。不知觉间,身边的暮色渐浓,一阵微风吹来,我感觉有点寒冷,下楼去穿外衣。
你怎么在上面老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姐过来了,正和小芳闲话家常,看到我下来就说,上面冷呢,当心着凉。我在上面等那只小燕子,真是有点冷了,下来穿衣服呢。我回答说。
老房子那边还有好几窝呢。姐说,你要看燕子就去那边看。这燕子真有本事,在光秃秃的屋檐下就能把巢筑得很牢实,几个巢连在一起,燕子父母觅食回来喂小燕子的时候,还分得清清楚楚。姐年纪大了,一说起来,絮絮叨叨。小芳插嘴说,姐,燕子理巢为什么总要在那么高的地方,姐说,高处干燥,像蛇呀老鼠之类的也不会去祸害它们。
我穿上外衣上楼去。
等我上到阳台时候,西边的夕阳已经消失了,零零散散的星星犹如羞涩的少女,在天际间时隐时现。我忙到夜色中模糊的晾衣杆下,抬头看去,确实有一只小燕子歇在一角,它在夜色中的身影是那么的孤单无助,我仿佛看到了它眼中噙着的泪花。
“栖息数年情已厚,营巢怎争傍他檐”,其他燕子家庭在温暖的家里,有老有小,不论贫穷富贵,有吃无吃,热热闹闹,唯独你重情恋旧,在寂寞中为逝去的旧巢伤感。“依依宫柳指宫墙,楼殿无人春昼长。燕子归来依旧忙。忆君王,月破黄昏人断肠”。
无数哀怨,几多感伤。
我吩咐小芳他们不要惊扰它,我准备为它在晾衣杆边上做一个窝。姐说,人做的它是不要的,等它找到同伴,会自己建盖的,远行的季节即将来临,估计今年是不行了,来年,它的家族们会早早回来修筑的。
此去经年,来年不远,牵挂绵延。
问好小施!
我们相互学习。
时过清明失伴还,欲归巢内怯身单。
驮花冒雨孤飞重,倚柳禁风独立难。
檐下宿,夜轻寒,幽怀自抱羽成团。
凭窗亦有无眠者,味此凄凉不忍看。
三公主(燕儿)散文《葬花季节》后摘来的,不知道何人所作,谢谢!
虽然电话了,但是不够意思。
啥时候大哥来河南,鱼妹子接待你哦。
出差到眉山市,是故事驱车百里来看我呢,也是缘分吧。
下次有机会来河南,一定来看澎树坡。
友情,一定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