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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荷塘】祖父和骡子(散文)


作者:吕敏讷 布衣,269.6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66发表时间:2015-04-28 18:35:19
摘要:如今在村里,很少见到大家畜了,谁还守着一头牲口几亩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甘心情愿受苦劳作,仅仅满足填饱肚子的事。就连有些老人都常年没人喂养照料,他们就像那些村庄的荒草,在某些被遗忘的角落,茂密地疯长,独自坚守在家园的土地。


   先前的村庄,几乎每家每户喂养一头大家畜。那些老弱病残肚子都没有保障的特殊家庭例外。
   不清楚那只黑褐色的老骡子是什么时候到家里的,自打记事起,它就是家里的一员了。而且,它好像一直就是那样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一直就那样老。
   与村里的那些高大威猛、气宇轩昂的骡子相比,它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温和样,像一位和蔼敦厚、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它走起路来并不把头抬得老高,而是把脖子伸得老长,埋着头,好像在使劲卖力要一心一意干活的样子。相比之下,它性情要驯良,因此它的蹄子也并不被钉上厚厚的铁掌,走路也就不会铿锵作响。它是个中等个儿,也并不像那些高大的烈性子的骡子那么的飞扬跋扈、气焰嚣张、形态吓人。因为它生性温和些,干活时也不会和它来回拼斗给它嘴上套上铁嚼子。
   村里人都说,这骡子来到我们家,都是前世修行今世有福的。别家的骡子农忙干农活,农闲到很远的的矿山上去驮矿石挣钱;我们家的骡子除了驮粪、驮麦子、驮洋芋、耕地拉犁之外,就连山头上的大堡子都没上去过。它被喂得肥肥胖胖,当宠物养着。虽然家里的那头老骡子是个慢性子,力量也小,但它耐力很好,能慢慢悠悠地把地里一年四季的农活干得漂漂亮亮,而且从不耍性子偷懒。因为家里地又不多,爷爷离休回家后才学着当起了庄稼汉,父亲在外地工作,这么一头温和的骡子像极了祖辈和父辈的性格。家里人特别喜欢这头骡子,爷爷精心照料老骡子的事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他常说:“人畜一理,我们吃的粮食都要靠它呢。”爷爷是拿对待人的方式喂养骡子的。
   爷爷每天把铡好的麦草背到河边,在清亮的河水里淘洗,然后再用背篓背回家。披着湿漉漉的衣服,爷爷踩过院子外面的石板路,骡子便在圈里“唬唬”地大声唤着。爷爷也边走边应答着:“别急,给你的粮草来了。”淘洗过的干净的草倒进木槽,骡子并不抢着去吃,它站在一边静静的等着,看爷爷把一大木勺麦麸倒进槽里,还不等搅食棍拌匀,就先抢食几口麦麸。爷爷大声吆喝起来,一面快速地把草料拌匀,骡子便把头埋进那个长长的大木槽“咯吱咯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每到半夜,骡子踱着蹄子,震得地上咚咚响。爷爷便爬起身披上外衣,在昏黄的灯光下,推开堂屋的门,明晃晃的月亮把爷爷的影子托在身后,骡子早就大声唤着。看看木槽,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爷爷再给槽里添一大捧干草,骡子吃着干草等着天亮。
   天刚微微亮,爷爷就早早去圈里看骡子,给它添上干草,再用大木勺端来黄灿灿的包谷喂骡子。看着骡子用舌头卷着草料,津津有味地嚼起来,他才回到堂屋的炕上,在那架擦得铮亮的铜火盆旺旺的炉火边,煮起罐罐茶,炉火边上围了一圈烤得黄灿灿的馍馍;晨阳正用第一缕温暖包围着院落,直射在堂屋的门窗,从方木格子窗户里透进来的一束束光,就照着一身青黑中山装的爷爷和同样青黑古式偏襟衣服的小脚的奶奶。窗格里直射的光束里,氤氲着淡青色的烟气,翻滚升腾的烟雾和灰尘的微小颗粒;两只玲珑精致的茶盅,在火盆架上挤在一起,张望圆肚子的小茶罐里翻动起快乐的水花。就着烤馍馍,一盅茶,又一盅茶,把熹微的晨曦饮成亮晃晃的早晨,把爷爷奶奶包围在温暖明亮的早晨。
   喝完茶,爷爷跳下炕,长长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坐在门槛上穿鞋子,骡子又连声唬唬唤着。爷爷把骡子牵到院子外边的核桃树下晒太阳,拿着毛刷从骡子头顶、鬃毛,脖间一直刷到背上、肚子上。骡子安安静静地站着,不时抵着头在爷爷的衣服上摩挲。它浑身一会儿就被清理得整整齐齐,那油亮的黑褐色的毛泛着光,它虽不高大却很健硕有力的外表,微微有些肥的身体,光滑的毛色,无一不说明它在家里受到的优待。爷爷抱起鞍子,用力驾到骡子身上,套好笼头,绑好鞍子上的各个带子,骡子安静地站着,并不踢咬,它在等待承受主人更重的担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骡子知道,它的使命就是把种子驮到山上,把农家肥驮到山上,再把粮食驮回来。麦子收割时,骡子一次能驮20捆麦子,它稳稳地站在麦茬地边,等背上的麦子捆好绑结实,便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上窄窄的弯曲的小路,不需要有人前面牵着,便乖乖地一路慢慢地下山,顺着树林子,径直走向自家的打麦场。回来,它认识自家的麦场和家门;上山,它知道哪块地是自家的。这么好使唤的骡子在村子里独一无二,家里人更加优待这头老骡子。
   在陡峭的山路上,爷爷手牵长长的缰绳走在前面,骡子埋头温顺地跟在后面,头一点一点的,奋力爬山,顾不上去啃路边的青草。
   就这样,爷爷在前面走,骡子在后面跟,风里走,雨里走,阳光里走,把春天走成秋天,把种子变成粮食。
   直到某一天,它逐渐变矮的身板,干活开始气喘吁吁,它拉着犁张望着耕了一小半的地,那地的另一头总是那么遥远。后来,驮粪上山竟跪倒在半路,爷爷惊慌失措地卸下骡子身上的重物,双手抬起骡子的腿,冒着大汗才费力把骡子从地上拽起来。爷爷受了惊吓,好似大病一场,气喘得厉害,它长时间呆在骡子圈里,给它喂草,给它喂药,给它加倍地喂金黄的包谷。骡子动动耳朵,摇摇尾巴,目光黯淡。
   几天来家里的空气沉闷,几天后有了一个重要决定。
   不久,一头黄褐色的小骡驹来到家里。
   一个年轻人把手中牵着的缰绳交到爷爷手中,身后,就是那只毛色漂亮的黄褐色的小骡驹,浑身油亮,毛色顺滑,身形健硕,蹄子肥大有力。它东张西望,精神饱满,像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精力充沛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摇头摆尾不安分的样子。它两耳之间的鬃毛上,扎着一朵大红花,像一个新嫁郎。年轻人告诉爷爷,小骡驹三岁了,要好好地磨练,不然就起性子了难驯服。
   从此,家里有两头骡子,家人为了区分,一头叫老骡子,另一头叫新骡子。用于区分俩头骡子的年岁和先后。
   老骡子和新骡子圈在一起,虽有各自的槽,却经常为了抢地盘会相互踢咬撕斗,爷爷就会冲进骡圈用长棍子敲着骡驹的背,维持秩序。
   老骡子再不需要干重活,爷爷还是一如往日精心照料饲养,每天牵它到河坝里的草地上吃青草,给它刷毛。
   小骡驹需要磨性子,训练它学着匹鞍子,学会驮,学着拉犁。爷爷把一小袋土搭在它背上,它蹄子一抬,就小跑起来,漫无目的地乱跑,没走几步,就把背上的袋子抖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村里的小孩子们都围过来手舞足蹈地笑。但是训练从没有间断,开春的时候,虽然小骡驹很不情愿,但还是像其它骡子一样,架上鞍子,驮上木犁,在老骡子耕作了好多年的田地里,耕出歪歪扭扭的一行又一行。
   爷爷用对待老骡子同样的方式饲养着新骡子,又担心小骡驹年岁小,总不让它干太重的活,溺爱孩子似的疼着它。新骡子更调皮好动一些,有时见有人从它跟前走过,便孩子似的耍起性子,抬起前蹄,要扑过来似的。于是,我们小孩子便不敢轻易去惹,不会像欺负老骡子那样去牵着缰绳,还骑在背上,上山时拽着尾巴,让老骡子拉着走。
   老骡子老了,爷爷老了,新骡子的到来更清楚地说明了这些事实。它的头摇摇晃晃,干点活总是又蹦又跳,不安稳,爷爷总是被它折腾的气喘吁吁。使唤新骡子爷爷显得力不从心,耕地拉犁时,新骡子大步往前冲,爷爷握过毛笔的手握着犁把,显然追不上,来来回回几趟,地也耕得不细,人也累得不行了。驯服新骡子的事,就慢慢由哥哥放学回家来承担。
   家人再三劝阻80岁的爷爷,不要再上山,但他还是偷偷一个人,背个背篓,要去东山的麦田里看看有没有地鼠害庄稼,到南山上查看小麦有没有黄锈病,还要到那片荒坡上种几棵树苗。有时满身尘土地回来,奶奶便大声埋怨起来:“没本事就别到处乱跑了,在山上把一口气咽了,给后人找麻烦啊!”我急忙给爷爷打扫满身尘土,擦去满脸的汗。爷爷捋了捋银色透亮的头发,大口喘着气,老骡子和新骡子早在圈里唬唬唤起来。
   时日久了,俩头骡子慢慢地不再相互踢咬。爷爷照旧精心饲养着俩头骡子。老骡子依旧一副温顺老实的样子,每天少干一点活;新骡子也慢慢稳当了许多,像个长大了的孩子,干活也有了耐力,能把农活干得又好又利索。
   太阳每天探头先照着骡子圈舍,老骡子一天天变老了,新骡子一天天更强壮了。
   忽有一天,有人托一个后山的亲戚来家里,要把老骡子买了去。
   家里谁舍得把勤勤恳恳劳作一生的老骡子卖掉?它早就已经是家里的一员了。
   爷爷说:“老骡子干不了重活了,你买去也没用,我也不打算卖。”
   那人说:“没事,你是心疼骡子呢,还能干几年呢?”
   “我操心过的骡子,怕去了受罪呢。”
   “没事,骡子就是个骡子,哪能让它老栓在槽上。骡子老了,总要有个归宿,你老人家怕是不忍心吧。”
   “你要善待我的老骡子,好好的把它照顾终了!”
   “您老人家就放心好了。”
   又忽然有一天,爷爷给老骡子头上扎了一朵大红花,给它认认真真刷了毛,喂了包谷粒,给它饮了水。牵着缰绳,用手摩挲着骡子的脖颈,脊背,理顺鬃毛。捋了捋骡子的耳朵,说,“去了要听话哦。”老骡子把头抵在爷爷的怀里,用嘴唇咬住衣襟,粗声的喘气,又像是低低的啜泣,有颗泪珠在它一只眼角慢悠悠地滚落......
   后山的人满脸堆着笑,从爷爷手中接过缰绳,跨步出了院子,被缰绳托着的那头老骡子,耷拉着脑袋,脖子伸得老长,埋头一点一点地,慢慢挪动蹄子跟着新主人走了。每走几步,老骡子回过头,把脸迈向爷爷和骡子圈无助地张望,一次次又被缰绳拉回去。目送着骡子穿过小树林,矮小的身形,黑褐色的毛,温顺老实的体态,被一根缰绳越牵越远,直到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回头,偷看爷爷,两行老泪让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更加黯淡无神……
   如今在村里,很少见到大家畜了,谁还守着一头牲口几亩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甘心情愿受苦劳作,仅仅满足填饱肚子的事。就连有些老人都常年没人喂养照料,他们就像那些村庄的荒草,在某些被遗忘的角落,茂密地疯长,独自坚守在家园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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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乡土气息很浓郁的散文。作者通过记叙祖父和骡子的点点滴滴,将往昔的影子拿出来让现在的读者阅读,尤其是那些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也许就根本没见过骡子长啥样,然而对于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农村人则不一样了。这些人与骡子相处的故事,怎能不让人回忆?爷爷说的那句话——“人畜一理,我们吃的粮食都要靠它呢”朴实有理。一个庄稼汉尚且直到善待牲口,更知道它是家里的生活支柱,而今,我们一些人却不知道懂得善待我们周围的人。后来,小骡子到家以后,却没了秩序,爷爷调教它们,目的是维持秩序。照顾老骡子,呵护小骡子。殊不知,一个大家族不也是如此吗?有一天,老骡子卖掉了,与祖父难舍难分,让人动容。作者又把视线拉到现在,心中不由的多了几分悲凉,也反衬出对往事的留恋。一篇情理交融的精美散文,值得品茗细读,倾情推荐共赏!【编辑:清风淡雅】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429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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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风淡雅        2015-04-28 18:38:01
  感谢吕老师赐稿给【荷塘】!
在清风徐来的日子里,捧卷诗词,斜倚在竹椅里,笑看流年……
2 楼        文友:清风淡雅        2015-04-28 18:38:43
  每次拜读吕老师的文,感觉就是一次洗礼,大脑的洗礼。欣赏,学习了!
在清风徐来的日子里,捧卷诗词,斜倚在竹椅里,笑看流年……
3 楼        文友:清风淡雅        2015-04-28 18:39:09
  【荷塘】有你更精彩!祝你在这里创作愉快!问好!
在清风徐来的日子里,捧卷诗词,斜倚在竹椅里,笑看流年……
4 楼        文友:陕西派        2015-04-28 22:04:20
   不清楚那只黑褐色的老骡子是什么时候到家里的,自打记事起,它就是家里的一员了。
  
  
   学习学习,赞赞赞
5 楼        文友:清风淡雅        2015-04-29 11:26:11
  恭贺吕老师大作斩获精品。
在清风徐来的日子里,捧卷诗词,斜倚在竹椅里,笑看流年……
回复5 楼        文友:吕敏讷        2015-04-29 16:07:30
  谢谢对我的鼓励
6 楼        文友:天龙        2015-04-29 22:00:10
  祝贺佳作斩获精品!!期待下一个精彩哦!!
7 楼        文友:一声轻叹        2015-04-30 10:28:49
  满含深情,那时候的牛、骡相当于家里大劳力,支撑多半个家,人跟它们的情感就像跟家人是一样的。文章质朴富有真情,读来心底涌起无数感动。
听风起,看月明,雪惹窗棂…… ——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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