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站在四月的渡口张望(散文)
四月是一年中颇有韵味的月份,落英缤纷的惆怅之意蕴与春色明媚的清明之景致并存,和谐而不突兀。也许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的缘故,诗人汪国真追随一瓣落红孤独而去,真的留给了世界一个背影。如果可以将这段岁月比作一位芊芊女子,那么她的一生都会在“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与“无限春愁莫相问,落花流水洞房深”之间悲喜更迭、纠结不清……
记忆里的四月是一声声萦绕梁间的殷殷燕鸣,清脆又悦耳。儿时故乡大多是土木结构的瓦房,主体全部为大小长短不一的木头,榫卯结构搭建很是牢固。因而,屋顶整齐地排列着很多根碗口粗细的圆木,与立柱形成不少的三角形,正好便于春燕筑巢。每年四月头上,北方的气候逐渐转暖,村子上空便会盘旋着大量的燕子。它们时而从树梢一掠而过,时而停留在一棵棵泡桐树上,隐匿于花丛中叽叽咋咋地叫个不停。听闻大人们神秘地说起,燕子对于建巢的地方很讲究,不仅要屋内通风透光条件好,还要这家人善良宽厚才行。如此,众多小伙伴便时常将堂屋的木门敞开着,蹲在不远处静候燕子早一点光临。期间如有那个小伙伴抢先等来了筑巢的燕子,那必定会仰起小小的头颅在人群里啧啧地炫耀一番,好像光耀了门楣似的。燕子筑巢大多是两两相伴,它们交替着衔来树枝、麦秆以及湿润的泥土,配合十分默契。这个时候,不管是大人小孩都尽量不去打扰它们,远远地看着燕子们轮番低冲高飞寻找适合的建巢材料。往往在不经意的时间里,燕巢就会建造完工,一般都是“倒挂金钟”式的模样,看起来小巧而精致。自从燕子在屋顶安了家,我每天都少不了聆听它们自我陶醉的歌声,听的久了难免觉得吵闹。
有一次,我在屋里琢磨几道难解的数学题,苦思冥想而久攻不下。此时,梁上的燕子轮番地鸣叫起来,好像嘲笑道“你真笨,你真笨……”眼看气得我暴跳如雷,它们依然叫得无比欢实。愤怒之余,我喊来几个小伙伴搭建人梯爬上立柱,硬生生将小小的燕巢摘了下来,惊得两只燕子飞逃出去,屋里总算恢复了片刻宁静。取下燕巢才发现,巢内躺着几颗葡萄大小布满斑点的鸟蛋,摸上去还留有燕子的余温。看着我们拿起鸟蛋把玩,屋外的燕子发出了刺耳的嘶鸣,令人不由地心生恐惧。正当小伙伴们谋划着如何食用鸟蛋,不料被下地干活归来的父母撞见,询问之后训斥了我们,并搬来木梯小心翼翼地将燕巢安放在了一个牢靠的去处。临了父亲还不忘告诫一番,千万不能打扰它们孵化小燕子,否则燕子会叼来毛毛虫之类的东西报复。因为这句话,那个恶作剧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总觉得不敢轻易入睡,唯恐被窝里出现一些不速之客。不论是因为害怕报复还是心生喜欢,燕子与我开始了和平相处,所谓不出门便能日闻鸟语声,岂不乐哉。“熟知茅斋绝低小,江上燕子故来频。衔泥点污琴书内,更接飞虫打着人。”如杜甫笔下这样美好的生活场景几乎伴随我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大半少年时光,给予我数不胜数的快乐和抹不去的温暖印迹。
燕鸣于屋的四月,自然少不了覆盖着整个村落的淡紫色的桐花。可能是出于防风沙的目的,村里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栽种着西北地区常见的树木——泡桐,对比之下煞有一股林中小屋的味道。那时,老屋的庭院生长着五棵桐树,瓮口般粗壮,枝条伸展开来淹没了三间瓦房。有趣的是,桐树属于先开花后长叶的植物,每年四月几棵高大的树上就会绽放出一簇簇淡紫色喇叭状的花朵,馥郁的清香绝对醉人。一家一户看来虽然花团锦簇,但仍然不够壮观,只有攀上附近的山坡远远望去才能领略花海的韵致,如若不是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大概没人会知道那里隐藏着一个古朴安静的小村庄。早先时候的农村比较清苦,没有太多可供娱乐的设施,小伙伴们玩耍的项目基本来自于触手可及的事物。最有趣的莫过于“过家家”,与很多地方的内容大致相同,选出新郎、新娘和跟班,游戏就可以开始了。桐花便成了不可或缺的一种道具,戴上它就可以成为新娘子,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主角”。一帮男孩子各自想办法摘下桐花,顺着花蒂轻轻拔出细细的花蕊做成耳坠,有一点必须搞清楚——花蕊不能脱离花瓣。手脚笨重的小小男子汉们摘花还行,做耳坠十有八九会以失败告终,获胜的倒是显得瘦弱的伙伴。游戏规定谁先给“新娘子”戴上耳坠,谁就是当仁不让的“新郎”,剩下的只能垂头丧气地充当迎亲的随从。一场游戏下来,院落处处都躺着无辜的桐花花瓣,有点像如今婚礼上抛洒的玫瑰花雨,说不定也是跟我们的童年抄袭而来的呢。
桐花的美丽在印象里很深刻,它身上有我情感的寄托,曾经写下过一些句子“又见桐花盛开/那是故乡额头盘旋不去的云彩/粉嘟嘟的紫,毛茸茸的白/暮春,躲在喇叭里默默发呆/一阵清风爬上祖母的烟袋/静静地聆听季节深处谱写的天籁……又见桐花盛开/这是老屋眼里挥之不去的精彩/幽幽的馨香,雍容的姿态/小荷,站在村口池塘苦苦期待/一片蛙声惊扰宁静的村寨/切切地疼惜岸边树下铺满的瘦腮”。诚然,能够扎根于干旱贫瘠的土地之上,并盛开出丰满的花朵,桐花就值得我骄傲和自豪,它也早已与故乡紧紧联系在一起,犹如亲人。可惜,老屋门前的那些桐树倒在了我求学的路上,成为了父母递给我的学费,不多但很沉重。那一日,为了筹措我的学费,父亲迫不得已请来了贩卖木料的商人,他们围着几棵桐树转了好几圈,给出了低得可怜的价格。纵使有千般不舍,父亲还是皱着眉头咬牙卖掉了它们,年少的我从他的眼里读出了疼痛,那些疼痛后来住进了我的心底。从那以后,院子里再没有开出淡紫色的桐花,偶尔从别处可以看得见,只是与从前的不一样……
又一次身处四月,老屋已经不复存在,村子里盖起了很多砖混结构的平房,燕子没有地方筑巢了,确切的说它们被迫选择了逃荒,就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们一样,只为生存;城市街道上栽种了很多种不知名的花儿,次第开放,五颜六色,娇艳无比,却不会有家的感觉,与我们这些流浪的灵魂没什么区别。假设,那些清贫时光里的燕鸣、桐花以及碧蓝的天空可以回来,那么年仅59岁的诗人汪国真与那些罹患绝症的人们,或许可以在“槐花正香,月色正明”的初夏时节一起品味浓浓的乡情、回忆那些远去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