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净添乱！”心神不定且有些晕头晕脑的李海滨烦躁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便把刚看了一眼的一份待阅文件甩在了面前硕大的办公桌上。
　　 部里挂牌，由他亲自代表省厅坐镇协调指挥的8·16黑社会性质组织案的侦破工作已临近统一收网阶段。这两天他忙得连轴转，就是能睡会儿也是和衣而卧。
　　 当李海滨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擦拭不知何时流下的清鼻时，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带着寒颤的响嚏，眼前悠地飘起了一片黑点。
　　 “操！这几天可不能有病。”李海滨疲倦地后仰在椅背上，下意识瞄了一眼右侧墙上由著名老书法家欧阳焕书写的“运筹帷幄”的狂草横幅便慢慢闭上了双目。
　　 李海滨努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再仔细斟酌斟酌自纪委巡视组下来以后，接连发生的那几件与手头这件大案无关的，但却关乎到老领导乃至自己以及整个朋友圈子命运的事情。
　　 他刚做了两次深呼吸，桌上的电话便响了。
　　 李海滨的眼皮动了动迟疑了一下，还是睁开眼一把抓起了电话：“嗯……说。”听了没三秒钟，他便说道：“你过来吧。”
　　 不一会儿，体格健魄，身着一级警督警衔警装的黄大伟敲了敲门便急冲冲地走进来。
　　 他人还未到办公桌前便嗡嗡地低声说道：“李厅，三件事已办了两件，剩下的林耀祖这件事有些棘手，我想跟您再请示一下。”
　　 “大伟，我再次提醒你，在工作场合你还是我叫李副厅的好。新厅长刚空降下来，是根条是块饼还是张万咱都还没搞清楚，你李厅李厅地叫顺口了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坐下，说吧。”
　　 黄大伟微微一愣:“明白！李厅……噢，李副厅，嘿嘿，绕口，我看没人时还是叫‘哥’顺口。哥……”
　　 “李副厅！”
　　 “是！李副厅，今天凌晨4:50，任海潮自杀了，嫖娼，被抓现行时跳了楼，地点是粤海假日，那个小姐被他掐死了。”
　　 “掐死小姐再跳楼？谁信？”
　　 黄大伟咧嘴笑了一下：“她在现场，真没其它合适办法。两人死亡时间前后不差十分钟，自杀证据链完整充分。现已由七处直接接案处置，那些媒体像狗似地也去了一群。现在就看厅里下一步还查不查他基建处的经济问题了。”
　　 李海滨垂下眼皮：“这事你不用太多考虑。大伟，刑侦方面你轻车熟路，除了注意各个细节，还要注意把握住海潮自杀的结案定论。对了，他最近有没有抑郁或狂躁之类的症状？”
　　 黄大伟会心一笑：“明白。另外，京昊公司的事我已彻底安顿好了。张京昊昨晚就飞上海了，这会儿他已在去加拿大的飞机上了。那个去年死了的老会计做的帐已全部销毁，连一张凭证都没留。表面上看，京昊公司虽是股份有限，但老板加股东实际上就张京昊一个人。近两年的新账我已让李虹细查过了，保证没问题，就是有点问题都在老会计身上。”
　　 “保证？”
　　 “保证没问题！”黄大伟站起身一个立正：“李副厅，我拿这身警服保证！”
　　 “小声点！警服？大伟，你是想用这身警服换囚服怎么的？”
　　 黄大伟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哥，你看这种事连立案都不用……”
　　 “是李副——厅！大伟，我再说最后一遍，一个连说话都止不住冒泡的人办事是绝对要出问题的！这几件事可要比你破的那个惊动全国的3·23大案都要重大，下去再好好理一理，不得疏漏每一个细节，若有什么纰漏，立即补救并随时告诉我。”
　　 “明白！”黄大伟挺起胸脯一个立正。
　　 “说说林老板的情况。”
　　 “海峰已经跟他谈了好几次了，可这家伙就是油盐不进，一直在犹豫，死活也不走。这几天他还到处乱窜，而且找的都是那拨屁股上沾屎的人，我怕他又整出什么事。李副厅，时间紧迫，我的想法是不是先把林耀祖弄进号子里，要死要活那还不是咱一句话的……”
　　 “哦？不行！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种事弄多了难免要出纰漏。年初那个小毒贩被号头打死的那件事还不是被人捅到了电视台？其他人不都是吃干饭的……”李海滨略一思索，接着说道：“大伟，你让海峰立即再去做一次工作，话要说得重些，你再做做敲山震虎的工作，逼也得把他逼走，而且立刻就得走。林耀祖是私企老板，照理这几年不会刻意到国外缉拿他的。他要是实在不听劝，那种事还是在外面做的好。注意，案情不要弄得太复杂，但要证据确凿，一锤子就砸成铁案，但侦破工作要绝对控制在你手里，动作要快。”
　　 “明白！我立刻去办，这种人屁股上的屎多，随便翻翻他那集团公司的破账就能立个案子就把他办了，到时让他自己去找海峰做个伴……”
　　 “什么？弄成经济案？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替纪委那拨人去办案？”
　　 黄大伟一笑：“对不起，李副厅，我顺嘴说的，我的意思是林耀祖的案底潮。我这就去。”
　　 “慢着！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刚想转身的黄大伟想了一下，便走上前来微俯着身子对着李海滨低声说了起来……
　　 【二】
　　 两天后的下午。
　　 在外表普通，但内部奢华的“白云人家”会所里，通洲集团公司的总裁林耀祖正在三楼的清荷雅室里满腹怨气地说着：“……胡哥，你看我这些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这帮朋友谁的‘贡献’没我大？这些日子黄大伟那帮杂毛跟疯狗似地怎么就盯上了我？死气掰咧地非逼着我出国躲风头。胡哥，你说这可能吗？眼下我手头的这几个项目把资金全砸进去了，银行那边贷款已经有了眉目，现在逼我走，这不是让我往坑里跳吗？不就是想让我倾家荡产吗？胡哥，不瞒你说，我现在他妈的就是个净身和尚，别说你的那笔款子我暂时还不上，眼下就是一百万我都拿不出来，就差卖老婆卖车了。再说了，像我这个连Yes、No都说不好的土包子出去呆久了都不知道怎么活？胡哥，兄弟我现在不是不想走，是暂时走不了，你一定要给我支个高招。”
　　 在沙发上半仰着的白云集团董事长胡而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银针白毫，沉吟了一下说道：“嗯，苦衷是不小。不过，你刚说的那些事，对你和那些人来说可绝对不是小事，连我听了都吓了一小跳。特别是有两个项目还是动用的敏感资金，再加上他们跟你掺合的这么深，这可是罪加一等的问题。万一出事，你就是用那些人强行索贿的借口想洗清自己都不成立。耀祖，依我看，你还是躲一躲的为好。中国特色嘛，谁都要适应国情，哪个不知道纪委的来头和厉害？他们可是配着尚方宝剑的，到时谁敢给你去公关？耀祖，有一阵子你不是喜欢看武侠小说吗？应该知道大宋王朝东厂的厉害吧？你那拨吆五喝六的公检法哥们朋友在纪委巡视组那里，还不是老鼠见了猫？”
　　 “胡哥，这不是求你给我拿个主意吗！你再替我琢磨琢磨，给兄弟想个两全之计，看过两个月我再走怎么样？起码也要等这批贷款下来……
　　 “呵呵，你啊，贷款？在这个档口上你当只有黄大伟什么的盯着你？现在谁敢给你放贷？真不怪圈里的哥们都说你是个土财主！那国外再赖也是蓝天白云，总比你蹲国内的监狱好。你平时不是总爱摆乎吗？人家国企是正规军，咱私企是土八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我看你现在是到了该跑路的时候了。耀祖，你通洲的那些事我不太清楚也不想知道那么多，但都在这个道上，你能发展到今天这样，我看你不止是跟什么黄大伟之类的小喽啰之间的猫腻吧？这些人还不是跟屁股揩油的？最多就是一只传话筒子，连那个李副厅长也至多是你们这窝土豆里的小个头吧？耀祖，我劝你还是下点决心，走吧，最起码也要躲过眼下这个风头。嘿嘿，耀祖，说实在的，谁叫咱俩的爹妈这么默契，让咱俩长得这么像，你要是真跑路了，我还怕纪委那拨人把我当成你弄了去呢！呵呵呵……”
　　 “胡哥，我这都六神无主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别人跑路都是实在混不下去了才跑的，我以前的事早就抹平了，现在我是外不欠贷内不欠债，大不了就是行点贿的问题，因为这事就净身跑路？唉——”
　　 “耀祖，如果你只是行贿的问题我就不劝你了，但就凭你刚才说的那些，最少也是不择手段合谋侵吞国有资产，而且数额巨大，这种事能抹平？只能是有人替你先兜着或捂着。别看那拨人现在是你的朋友，但到了法庭上，他们的身份可就是你的保护伞了。出了事，不定你个黑社会性质就算你福大命大，你以为那法律是我写的？”
　　 “唉——你也让我走，那我的通洲公司怎么办？这样吧，胡哥，为这事我还想求你，你的白云科创马上就要挂牌上市了，我知道现在说这事是来不及了，但你上市后把我的通洲也拉进去吧，并购入股都行。胡哥，你可以正儿八经地指派个会计事务所来审计，看看如今我通洲公司算不算个优质资产？我知道这是以后的事，但我走了你帮兄弟打理一下总可以吧？”
　　 “这事我再琢磨一下，按理说这种事应该是由公司董事会来决定的。耀祖，你没整过上市的事你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多去了，许多规矩我也是通过这次上市运作才弄清楚的，没看我这头发都白了一大圈。不过，耀祖，我还是劝你尽快走，三十六计，走为上！你放心，你国外用的那点钱不是还有我呢吗？纪委巡视组已经下来半个月了，我估计现在正是收集证据的关键阶段，形势紧迫，万一被纪委约去的哪个权贵下软蛋了，到时再把你约了去，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真要落到那个地步你可就不是倾家荡产的问题了，还什么通州公司？你还记得四川刘汉的那个……”这时，胡而立的手机响了。
　　 林耀祖眨巴着眼，表情有些尴尬。
　　 胡而立接完电话接着说道：“耀祖，我先出去一趟，有点急事。这样吧……”胡而立直起腰身按了一下服务铃接着说道：“耀祖，要不然你就在这里先歇着，莉莉姑娘还在这里，你们先聚聚，晚上我若没有其他应酬，回来请你吃饭。”
　　 林耀武有些沮丧，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你先去吧。咱可一言为定，我等着你！”
　　 一位身材窈窕模样俊俏的女服务生敲门进来嘤嘤地问道：“胡总，有何吩咐？”
　　 “小娟，你通知小杰子把奥迪开出来，我马上下去。”胡而立说着站起身来准备穿外套。
　　 “胡总，杰哥来过电话，说是车在婚礼上被鞭炮崩了几块印子，正在4S店处理，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嗯，这会儿了，怎么也得四十分钟。胡总，是不是换成兰博基尼或那辆大凯迪拉克？”
　　 “嗯……”胡而立犹豫了一下。
　　 一旁的林耀祖接过话来：“胡哥，办什么事还需要你亲自开车？要不我给你当司机，我今天开的也是奥迪A8，就停在你的凯迪拉克对面。”
　　 正准备拿起手包的胡而立呵呵乐了，用手指点着林耀祖：“呵呵，你呀！没有你这么赖的，都自身难保了还想去当电灯泡？把你车钥匙给我就行了。”
　　 “我是怕你不回来了！”林耀祖苦笑了一下拿出了车钥匙。
　　 胡而立转过脸对小娟说道：“小娟，你带林总去楼上的爱晚阁，给我照顾好了！”接着又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耀祖，下来的事我就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走了，呵呵呵呵……”
　　 爱晚阁里，林耀祖与莉莉一阵云雨缠绵过后，不一会儿便又开始心乱如麻。他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了莉莉的嗲声嗲气的噘嘴撒娇，穿好衣服就推门出来了。
　　 林耀祖想到二楼茶室去看看还有哪些朋友在这里，找他们聊一聊，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新主意，保不准还能得到纪委巡视组的新消息。
　　 林耀祖还未下到二楼豪华大厅里侧的螺旋楼梯口，便与正低头疾步上楼的姚自强几乎顶了个照面。
　　 “哎？耀祖，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姚自强一脸诧异。
　　 “呵呵，姚总，这地方好像你不常来似的，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什么事这么急？只看路不看人？”
　　 “见鬼！”姚自强合上嘴便一把拉住了林耀祖的胳膊往回走。”
　　 “怎么了？”
　　 “怎么了！？我还想问你呢！走，找个地方说。”
　　 服务生刚关上碧湖雅间的门，姚自强便开口低声问道：“耀祖，那四个八的奥迪还是你的吗？”
　　 “是啊，胡哥开走了，怎么了？”
　　 “胡哥开走了？”姚自强大瞪双眼：“我的天，那是胡哥出事了！”
　　 “出车祸了？”
　　 “叫你说的，胡哥那性子开车就像出殡似的，能出车祸？听我说，三点钟我在广银大厦大堂正等胡哥接我办事，结果看见你的车开到了大堂门口，我还以为是你呢。还没等我过去，谁知先过去了两个人，连人带车都给带走了。当时我就给胡哥打电话，通了没人接，再打就关机。我还以为胡哥的手机没电了呢，我又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胡哥来，这不是急着来找他商量你的事吗？这可好，你没事，他有事了！”
　　 “胡哥被绑架了？”
　　 “我看不是绑架，那两人不像是道上的，倒像是吃官饭的。其中一个人还对车里的人亮了一下证件，这人我以前好像见过，可能是禁毒处的，但我实在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姓什么来着，姓……”
　　 “禁毒处？劫我的车？”
　　 “耀祖，他们不会是在抓你吧？你车上不会放了那东西吧？胡哥跟你又长得这么像，是不是他们给搞错了吧？”
　　 林耀祖顿感周身发凉！一时竟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