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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游戏女孩(小说)


作者:李健 秀才,1831.1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70发表时间:2015-04-30 21:46:50

“喂,给我打个电话。”
   有一天,她站在公用电话亭外终于对我说。她的声音柔弱无骨,眼里透着一种求助的神情。可是,听上去她的口气又挺大,仿佛预知我不会拒绝她,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我俩素昧平生,不知彼此姓什名谁,她竟出乎意外用这样直接的方式求助于陌生男人,我真佩服她的大胆。我只是沉静地望着她,浅浅地笑着。
   “究竟答应不?”面对我的沉静,她沉不住气,脸上淡淡的潮红了一片。
   这时,我才好奇地说:“亲爱的小姐,我乐意为你效劳,但是,我不知道怎样帮助你。”
   “看不出,你还是一位很肉麻的人呢。”她灿烂地笑起来,无拘无束地笑起来。不经意间,笑声就像雪地上的日头,把陌生感融化了,融得一点不剩。
   我坐在公用电话亭里,一条腿自由地搁在凳子上,不安分地摇摆着,随便问:“给谁打电话啊?”
   “蔡主任。”她说:“这是他家的电话,你只要帮我找到他就行了。”
   蔡主任,哪个蔡主任,是哪个部门的,我一无所知。尽管心里藏着疑团,但我不便问,也不想寻根究底。萍水相逢聚散无常,似乎没必要沾惹这些鸟事。只见她非常熟悉地拨了一组号码,然后,她的手臂伸进电话亭窗口,将话筒递向我。
   我把话筒悠闲地夹在耳朵与肩骨之间,当听到蔡主任家的电话免提拿起的声音的时候,我就故做深沉地说:“是蔡主任家吗?”音调幽长绵延,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
   “是哩,你是谁?”接电话的是个女的。电话里传来她小心谨慎的声音。
   “是他的一位朋友,请找他接听一下电话。”我不慌不忙支吾她。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她像是犹豫,不耐烦说:“鸡有名狗有姓,躲躲藏藏,算是什么。”说到后面,声音好像变成了某种有形的物体朝我掷来,怒气冲冲地说:“对不起,他去乡下了。”
   来不及采取措施应对,“啪”地一声,那边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捂着话筒,我呆若木鸡。生活中,什么样的角色都有,偶然充当一回这样的角色,倒也新鲜。我叹息着冲她摊一摊手,无可奈何说:“我尽了力了。”
   她一脸失望地问:“是女的?”
   我点一点头。
   “她简直是一点素质也没有,粗鲁可恶得就如乡下的老巫婆。”我诅咒那个女人。我猜想她大概就是蔡主任的妻子。想到无辜地受了她的轻慢,我心里就有些郁闷。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待人,太缺乏教养了。我又嚷道:“假如她是我老婆,非将她休了不可。”
   这些话蛮中听,恍惚触到了她心坎上,她高兴地赞许地望着我,立刻说:“你最有意思了。”
   “为了你,我还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呢,你应当给我一些补偿。”我嘟哝道。
   “是哩,是理应得到补偿,你说吧,需要什么样的补偿。”她大气得什么都可的样子,反倒使我很难为情的。
   “你,你叫什么名字?”我忍不住问。
   “雪梅,下雪的雪,梅花的梅。”她爽快地回答,但她也不说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做什么事。只说她出身农村,大学毕业没事做在流浪。
   雪梅,这个名字蛮有诗意的。我装腔作势吟哦着,眼里自然就幻化出一种意境,皑皑白雪的原野上,一种叫梅花的花坚强地站在雪地里,迎寒斗艳……
   我不无卖弄地品味着这个美丽的名字,并将它和她的人联想在一起。不料,雪梅却毫不在意说:“名字只不过是人的一个符号,况且,这个名字是我父母取的,如果说一定隐喻了什么意思,这个意思也不属于我,而是属于我父母。我一直以来就弄不明白,梅花为什么一定要开在冬天,如果开在春天或者夏天,不是更好么?老哥,你不要搞复杂了,我喜欢复杂的问题简单化。”
   这个雪梅太有趣了。于是,我对她说:“雪梅,认识你我真高兴。”
   “是么?”她“吱”的一声极响地做了一个飞吻,小鸟一般清脆地叫道:“拜拜。”
   她像天边的一朵云,轻快地飘走了。她蹦蹦跳跳隐没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心怅然若失。电话亭落满了金色的晚霞。
   电话亭四壁均镶嵌着透明的玻璃,夕阳映照下闪闪反光,特别引人注目。枯坐在这个透明的物体里,我感到无比的安适和中意。我刚参加工作两年就下了岗,就自谋出路办起了公用电话亭,到现在我已经经营有三年多了。
   小本生意不是出息人做的。电话亭属小本生意细水长流,度日糊口还马马虎虎,靠这发财那是指望错了。因此,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大男人常遭受世人的白眼,他们似乎在说这个年轻人怕就是这个出息了。按理,有志向的人是谋大事做大事的。但是,我并不在乎,世上路有万万条,各走各的,又没碍着谁,犯不着非要这样看重别人的评说,理会别人的指长指短。所以,我陶醉在自己苦心营造的狭小世界里,管他春夏与秋冬。开电话亭总比那些下岗闲置在家无所事事的人要强,他们任何收入也没有,而我尽管从事这个不很体面的行当,却是劳动所得,日子充实。我常这样暗自安慰自己。
   南门市场是这座城里最热闹的街道,整天拥拥挤挤的,大多是卖菜卖土特产的农民,他们天没溅亮就开始在这街上忙忙碌碌,一直忙到断黑。大家给这条街起个外号叫农民街。我的电话亭就很荣幸地座落在农民街的腹部,也就是街中的交叉路口。来电话亭打电话买烟的多是乡下人但也不乏城市人。总之三教九流的都有。每天,我在这亭里,看人来人往,阅人无数,倒也自在。
   不过,像雪梅这样鲜明张扬着个性的,却是极为少见。
   在此之前,雪梅不定期也光临过几次电话亭,但均是打了电话付钱就走,就像成千上万的顾客一样,平常得毫不起眼。我模模糊糊记得她第一次出现在电话亭的时候,身上飘着山地青草的气息,拨电话号码的左手食指残留着农村姑娘剁猪草时不小心受的刀伤,相当电眼。我的眼睛停留在那一道醒目的伤口上,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多时,但我还是全方位发挥想象,揣测她受伤时鲜血迸流的形影。她疼吗?她哭了吗?她怨艾吗?我的思想就这样轻轻地像鱼游曳在这种缥缈的意象里。她发现我在注视着她的伤口,急忙慌乱地把受伤的地方藏进裤兜里,不一会,又把手拿出来,坦然地拨打电话,是那种我没做小偷的自信和坚韧,恍惚有一种军人在战场上英勇负伤时的雄壮和荣光。
   这么长时间窥视别人的隐私,是对别人不尊重,我以为已经伤害她了,我以为她以后不会再来了。天生就有的好奇心终归使我过早地惊飞了这一匹小巧玲珑的俏鸟,我无形中犯了一个不能宽恕的错误,并为我不应该的行为深深愧悔。
   可是不久,事实又再一次证明我的判断欠准头。不知过了好些天,正当她在我印象中渐渐淡去的时候,她又从哪里冒出来落在我视野里。
   那是一个隆冬的下午,天气特别冷,下了几天的细雨刚息。电话亭玻璃上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水,看外面活动或静止的景物有些朦胧。生意冷清得没一个人来光顾。我坐在电话亭里烤火,翻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
   电话亭前的街面上簇围着一圈人,像铁桶一样紧。他们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我一点也不知晓。我的整个身心浸泡在书上跳荡的文字里,没闲心去理会窗外的事。这一群人的中央躺着一个双腿畸形的残疾人。他不能站立走路,他身体下垫着一张厚厚的橡胶皮,是从农民街的端头滚过来的。街面上肮脏的污水把他滚成一塌糊涂,脸不见脸,鼻子不见鼻子的。寒冷的天气使衣着单薄的他瑟瑟发抖。他口里含混不清呵呵有声,身边摆着一只装过牛奶的空洋铁桶。
   “造孽哟!”善良的围观人纷纷将零星纸币放进空洋铁桶,好像他们热心救助的是整个不幸的世界。期望中,纸币如落叶一般坠进空桶。
   这时,人群里钻出一位娇小的女孩,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她笑盈盈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崭新的十元人民币,优雅地一挥,人民币就像硬币一般笔直落向铁桶,两物相触,仿佛听到猛然碰撞的交接声。
   我的眼睛一亮,是她。
   她总是这样出乎意外适时而至,像一阵风,说去就去,说来就来。
   她来了,她来到电话亭,又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可能也是女孩,没聊上几句,就挂了,内容无关痛痒。
   “他会站起来。”她冷不丁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地对我说的。说完,她轻声唱着一支明星的歌走了,清幽的歌声渐去渐远。我望着她背上的黑色坤包发愣。
   是么,他还能站起来么,那个下肢残疾满身污浊的人还能站起来么,我不敢想象。她轻巧的一句话,让我琢磨了一下午。
   整个下午,我都在仔细观察残疾人,希望雪梅的话在某一条线索上能够得到验证。我相信她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么一句不负责任的话。我是一个地地道道凭眼睛和感觉判断事物的人。并且,自信率特高。我知道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
   果不其然,暮霭降临了,街头上一切变得模糊。残疾人悄悄地脱离开人们的视线,去到一处背弯的去处,竟奇迹般站起来了,他拐进一条阴暗的小巷,脚步利索极了。
   天啦,原来世界这样难以琢磨,原来他是一个出色的演员,他刚才逼真的演技真真让我服了。由此,我愈发是服了雪梅的精明。
   往后,雪梅来电话亭越来越勤了,有事没事,打打电话,聊聊天,转眼便是半年。有时候她是顺便路过,有时候她也许是故意转到这里来的。
   我抑制不住心头的躁动,问她:“你哪里人氏?”
   雪梅眨巴着眼,口里嚼着槟榔,她说:“吉庆。”
   “吉庆?”我心里猛然暖流一样涌出熟悉的亲切,因为那是我老家所在的地方。我的先祖就安息在那里,我的童年也是在那一方宁静而神奇的山地度过的。
   “你去过吉庆?”她偏着头问。
   “不止去过,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乡。”
   “那我很荣幸呢。”在异域他乡遇到故人,看得出来她真的很高兴。
   “雪梅究竟来自吉庆哪一座山,哪一栋瓦房?”
   她诡秘地笑着:“你猜呗。”
   我胡乱猜了一阵,不见章目。再问,她又顾左右而言它。把我撩拨得心痒痒的,她却并没当回事。我慌不择语:“雪梅,你真不真诚。”
   “真诚?什么叫真诚啊。”她满脸稚气,浑然无知天真得像尚未启蒙的孩子。
   我真是自讨没趣,非常尴尬地晾在一边。空气似乎凝固,风也死了。
   沉默一会。她咯咯笑着说:“老哥,我带你去参观一处地方。”
   “什么地方?”我阴沉了脸。
   “我的住处。”
   “行呀。”我口头应着,心顿时松泛了,仿佛有凉风袅袅吹过。
   街头上五花八门的商店招牌好像也沐浴了四月的阳光,明媚多了。我和雪梅以散步的方式走在街头,回头率特高。偶尔邂逅我的熟人,他们指着雪梅关心地问:“她是你朋友?”
   是朋友么?扪心自问我自己也不明白。如果是朋友,又是哪一种意义上的朋友?是不是那种特殊意义的朋友?我摇摇头。对雪梅,我实在了解得还不够多。尽管她魅力无穷。朋友本是一个挺简单的词汇,在这里却让我颇费神难以定位了。我不能答复关心我的熟人。
   倒是雪梅慷慨地答:“当然是。”
   雪梅的住处位于城市边缘,是一个单人间,大约五十平方米。她说租金不贵,也只五十元一月,还包水电。站在她的阳台上,一边可以看到高楼耸立的城市,一边可以看到山地广袤的田野。我情不自禁说:“雪梅,你好风光。”
   “是的呢,我不风光谁风光呀。”雪梅当仁不让,脸上分明荡漾着幸福的神彩。这毕竟是住在城里啊,与局促的乡村对比,完全是两码子事啦。她打扫完卫生,招呼我说:“你坐呀。”
   她的房间虽然简朴得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台旧式彩电,却很干净。她打开电视机。我坐在床沿上看电视,一边问她:“你怎么知道那个残疾人会站起来的?”
   这个问题一直困在我心里无解,总想找机会求个答案。
   “因为,在别处我曾经看见他也依样画葫芦。”
   “既然识破机关,为什么你还犯傻施舍?”
   “别人心有鬼,我心无鬼。我图的是一时兴起。”雪梅俨然悟道高人,豁达大度使人咂舌。我不知她是从哪本破书上抠来的歪理邪学,令人哭笑不得。
   我清晰地明白,这绝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单纯。她忽然使我产生害怕的感觉。
   远处有汽车奔驰。我感到心在浮荡着。世界是一大堆泡沫,所有有形的东西都变成了一种虚无,轻飘飘的,望不到底,着不到任何实处。我多么地彷徨无依。
   忽然,没关的门洞里走进来一个个头不高的男人。看见他,雪梅忙替我介绍:“这就是蔡主任。”
   “蔡主任,久仰大名。”我们两个男人就如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一样热烈地握手,彼此寒喧。
   蔡主任长相一般,气质一般,谈吐也一般,他身上委实没有一点特别的东西让我记住他。然而,他的到来多少让我看到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至少让我暂时游离了先前那种虚无的感觉。
   我心松动了一下。
   恍然记起是委托别人在帮我守电话亭,我不能在这地方逗留太久。我起身向他俩告辞走了。我在走廊里分明听见蔡主任在说:“这后生蛮懂味。”
   五月,阳光离我们越来越近。我身上的衣服由原来的三件脱减成了一件,还是觉得闷热。用来遮羞的衣服简直成了人的累赘,有时候,我真想把它扔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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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开篇就让主人公高调出场,让我们认识了一个直爽、大方、活泼的女孩雪梅,在“我”帮她打电话的过程中与之相识,后来的寥寥几次的与之接触,侧面反映出女孩的性情,她开朗直率但又不是简单的单纯,她识破街上骗钱者装残疾的把戏,却又不去拆穿,豁达大度,又有些城府。她懂得“我”的诗歌,很有见解却又嘲笑“我”执着的生活态度;她游戏人生,但又有自己的游戏底线。小说以“我”的所见所感为线索,为读者呈现出一个洞悉现实、“玩”人生游戏而本质善良的女孩的形象,她利用男人的好色心理,与之周旋,从中获利,但是又不愿因此丧失做人底线。小说在结尾“我”窥视到的雪梅赶走蔡主任后的情形,令读者更入了解到了此女孩的内心世界。游戏是外表,她的内心世界还是渴望一份纯净的情感的。她对靠经营电话亭仅仅勉强糊口的“我”从不歧视,视为朋友,展示自己真诚的一面;但又玩弄对她图谋不轨的蔡主任,而这种游戏分明又不是她内心心甘情愿去做的。那奔涌的泪水,便是她对这种“游戏”的厌恶。小说以“出身农村,大学毕业没事做在流浪”的女孩为主人公,以细腻生动的文笔勾勒出一个女孩真实的生存状态。反映的现实,令人堪忧。而“我”则是一个刚参加工作两年就下了岗,之后自谋出路的年轻人,尽管收入微薄,但心里踏实。作品反映的大学生的就业状况真的发人深思。社会复杂,人心叵测,愿这个女孩不要再继续这些游戏而丧失自己的本真,能靠自己真实的努力去踏实并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耐人寻味的小说,推荐赏阅!【编辑:风逝】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502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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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15-04-30 21:48:07
  问好李老师,五一快乐!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5-05-02 12:18:0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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