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曾经的美味(散文) ——地木耳
今年春旱,一直都没有下过透雨。五一这天清早,天空显出了与往常不同的情况,低矮的云层翻滚着,天边几块乌云相接处,一道道闪电金蛇一样狂舞,还夹杂着阵阵的雷鸣。动静很大,雨却下得很短,也就一个多小时吧,就停下来了。风一劲儿刮着,将前几天积攒的热气一扫而去,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第二天,没有放晴,天仍然阴沉,还刮着抒情的风。到底没有管住自己的脚步,拿着摄像机就走出门来,信步向江堤走去。天气预报说有中雨,远处是走不了了。就在自己家门口游览一番吧。谁叫好几天都没有摸过摄像机,有些技痒了呢。
站在小区后面的悬崖旁,将眼前的风景尽收眼底。许是上游也下了雨的缘故,长江的水比以前多了些。乘上直通江岸的观光电梯,就节省了足有一公里的路程,近百米的落差不到一分钟就不存在了。再下一个不高的缓坡,长江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沿着那长满青草的小径走着,有一种别样的情感在胸中迷漫,像是一块很纯的糖饴,在心里慢慢融化开来。
江边有着一块很好的草地,从远处看平整如席,走到跟前了才知道高高低低。低处有着些许的水洼,那水清清的,随着草茎的摇曳竟然也翻起了小小的波纹,我赶紧将镜头对准它们,想像着从这小水洼里看出长江的波澜壮阔来。后期制作时,将小水洼与长江做一个对照闪现,肯定特别有趣。
突然,一种奇特的东西进入了我的眼帘,那如一个个小耳朵似的精灵在镜头中是那么的清晰。它们是褐色的,宛如人工培植的木耳,在这暮春的江畔灵动地生长着。
仔细一看,不是几朵,而是一大片。心立即欢跳起来,天,这不是地木耳么?或许是因工作的关系,或许是爱好的原因,种种图像就在现场开始后期编辑了,脑海中满满地全是过去的镜头。
地木耳又称为葛仙米、地踏菇、念珠藻、地衣、地皮菜等,是一种低等的藻类植物,属蓝绿藻的一种,这种单细胞的植物无根无叶,萌生前无影无踪,萌生后成簇成片,一夜之间就能将那有着些许积水的草丛长遍。
我小心地采摘了一朵,摊在手心里,体会着它那柔软的质地和微凉的体温。如果我带得有竹篮或者是塑料袋之类的东西,一定会采摘一些回去,将其洗净烹了,重新品尝几十年前吃过的美味。上网查一下,你就会明白,这地木耳营养丰富,还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呢。然而,现今的我们,生活都已不愁了,这些难以摆上餐桌的地木耳还能入得我们已经富贵起来的口么?
在一阵纷繁的闪现后,四十多年前的景像越发清晰,最后就在我面前定格了。
那还是当知青时所发生的事情。生产队所在的那个山谷中有一中型的水库,宽大的库堤是用泥土一层层反复碾压修建起来的。靠水一面坡度很陡,有几条石板小道直伸向清亮的水里,可供人下到库中,进行放水蓄水等操作。堤背面的坡度就缓和多了,还有几个平台,那是为了增加堤的厚度而设计的。堤上长满了嫩绿鲜美的野草。队上养的几头耕牛都知道这草的肥美,每次放出都会自己到这里来采食。那里,也是盛产地木耳的地方。
夏日的雨后,沿着那些被牛蹄踩出的小径慢慢寻找,就会在草棵里找到那些鲜嫩的小耳朵,刚长出时,它们都是圆形的,像一个个小小的珠子,要不多久,那些珠子就展开了,成了一个个晶莹剔透与鲜木耳并无两样的地木耳。它们的生命是短暂的,如果没有人去采摘,它们很快就会匍匐在地上,慢慢化成一摊绿色的、发稠的水。当然,这并不是真的死去,它们已经在草棵的地下留下了生命的种子,等待着下一次的萌生。
每当地木耳萌生的季节,也是我们饱餐数顿的时候。山民们一般都不吃地木耳的,他们毕竟有一些家底,屋里的瓦缸中放着杀年猪时备下的猪油和肥肉,可以让山民时不时地吃上顿面条,这些猪油对付着可以让山民食用一年。山民还嫌地木耳不好洗也不好烹饪。也是,地木耳虽然有木耳的名和形,却没有木耳的质,它们太容易碎了,采摘的时候,必须十分小心,地木耳还容易沾上那些干枯了的草梗以及地上的泥沙,淘洗不尽吃起来就很牙碜。
然而对于知青来说,这无异于是一道美味。在平常的日子里,知青的饭桌上只有泡菜,赶着能炒一点新鲜的蔬菜就算得上是过节了,没有喂猪的我们,一年只能从生产队分到五、六斤油菜籽,到油坊能换回多少油呢?
于是,餐桌上能够变化花样的就只限于泡萝卜、泡青菜、泡玉禾杆了。玉禾杆其实就是芋艿的梗,可以泡在坛子里,当咸菜的。但玉禾杆的味道却是麻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们都不想去吃它。
除了这种玉禾杆不太爱欢迎外,其余的泡菜在南方特有的泡菜坛里发了酵,酸酸咸咸倒也可口。只是经年累月以它们为主要菜肴,却是会生厌的,没有油水的胃就会提意见,让我们生出要吃点最好是带点油脂的东西的强烈愿望。地木耳正好满足了我们换一种口味的期望。
提上个竹篮,沿着库堤的陡坡小心地行走,在一丛丛的地木耳前驻足,与牛儿争抢着时间。牛儿不吃地木耳,但是,牛蹄却会将它们踩烂踩融。待采集了一篮后,就来到水库边上,寻一块大石头或蹲或坐,将篮子里的地木耳小心地倒出一半来,再将篮子没入水中,手轻轻晃着,泥沙会顺着篮子的缝隙融化流走,而那些草茎草梗则会漂在水面上,用手一拂,也就去了。洗净的地木耳已经开始变碎,但这全然不会影响我们喜悦的心情,将洗好了的地木耳全装在另一个篮子里,又去清洗剩下的。
水面变得波光粼粼,引一些小鱼小虾前来围观。那些洗碎了的地木耳飘出了篮子,就成了它们的佳肴,你争我夺,煞是热闹。于是,我们就笑了,说道:“吃了这山珍,可得好好谢谢我们哟!如果不是我们嘴馋,从水库的背坡将它们寻来,你们要吃这美味,难呀!”
清洗完毕,有说有笑地拿回家中,那神情简直赶得是上过年。
烹饪地木耳油要多,火要旺,还离不开泡姜泡蒜泡海椒,如果有糊辣壳那就再好不过了。地木耳有一种泥腥气,需要这些辛辣的东西来压制。当然,如果有陴县豆瓣和老抽酱油也行,也能将地木耳烹得十分可口。然而这些条件我们都不具备,唯一具备的条件就是火旺。
这也难不倒我们。我自告奋勇地走到分给我们的菜地里,摘了一把海椒,辣味就有了。见到小葱长得可爱,也弄了一些回来。将回城时带来一直都是省着在吃的固体酱油很奢侈地切一块来,在锅里化了,酱油也就不成问题。把手洗净了,摸遍了泡菜坛,还真让我找到了一块养坛子的老姜,就把它请了出来,总在坛子里呆着也不是回事呀,今天,就给我们作贡献吧。至于烹饪用油,还是有一些的,就狠狠地倒出一些来吧,这可是我们自己种出来的,偶尔用一点想来也不能叫浪费。
我自认为厨艺还行,就当了大厨。煞有介事地指挥起这场盛宴的制作来。
火烧得旺旺的,油在锅里发出“滋啦啦”的声响,在同伴的催促下,我赶紧将那些佐料分次下到油锅里,爆炒几下,就将事先在开水中抄过沥干了水份的地木耳倒入锅中。负责烧火的伙伴把火烧得旺旺的,红红的火舌打灶门处飘出来,映红了饥肠辘辘的我们的脸。盐要放得恰到好处,翻炒一定要迅速。以尽量保持食材的完整。然而就是这样,那些地木耳也碎了,成了一锅饺子馅一样的东西。这丝毫没有减少我们对品尝地木耳美味的热情,几双眼睛都一直盯着那两大碗地木耳的出锅。
那天,我们的饭桌上就多了两碗名叫“爆炒地木耳”的菜肴。为了显得丰盛,我又弄了一个“无油萝卜丝”,就是先把它弄熟了,勾了欠,让它们变得浓稠一点。也不是完全无油,在起锅的时候,我把筷子插进了油瓶中,沾出了一串油珠,淋在了菜里。那天,我真的很奢侈。对了,我们还烧了个汤的,那种汤叫做合汤。俗称洗锅汤,汤里没有放油,只放了点盐和葱花。
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我们一个点的好几名知青围坐在一起,享受了一顿美味的大餐。也许你不会相信,我们竟然将地木耳吃出了肉的味道来。人其实是非常容易满足的,特别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往往一点小小的变化,就能让我们感到惊喜,也感到了生活的美好。
那天晚上,我们的知青小屋又传出了悠扬的琴声,和着优美的旋律,我们将那些刊登在《战地新歌》上的歌曲唱了个够。
下面这段文字是我在那天晚上的日记中写下的,它可以做证哦!
盛夏疾雨,在库堤留些许水洼。沐骄阳寻地衣,淘尽泥沙。这晚餐,饭桌异常丰富,更平添几位美食大家:“蒸腊肉再撒上葱花,老母鸡炖汤将人馋煞。还有饺子管够,韭菜猪肉馅,席间喝酒,饭后饮茶!”好一顿精神盛宴!
这之后,我们还有过几次烹饪地木耳的经历,都是十分的美味。这种低等的藻类植物丰富了我们的知青生活,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回城后,物资逐渐丰富,生活也好了起来。但我还是吃过几次地木耳,都是自己从野外寻来的。
上好的地木耳,淘洗得很干净,油多,火旺,佐料齐,特别是有了以前所没有的郫县豆瓣、老抽酱油和近年来才兴起的鸡精。然而,也不知是口味变刁了还是地木耳变味了,那味道比当知青时所吃到的着实差远了。
是的,自打离开了农村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当知青时烹饪的那么好吃的地木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