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林发突然对妻子说：“我们都已七十多岁了，现在很多人都为自己造坟，我们也请人去帮自己造坟吧。不然等我们死后，让儿子们去造，还不知弄成啥样子呢！”
　　 第二天，他请来了一群人，搬砖的搬砖，扛水泥的扛水泥，担沙的担沙，上上下下忙个不停。不到两三天工夫，在一座低矮的小山上，新增了两座空坟。林发平生就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他请来师傅往坟上贴上大理石浮雕，装了了各种各样的石龙、石马，还请人种上了一些四季常青的树木。
　　 好像那里已经成了他的家，他们时常往那坟头上跑，去给小树浇浇水、施施肥，顺便看看有没有人去那搞破坏。
　　 清明节那天，雅娟在医院里，守护她那正在打点滴的老妈。点滴液一滴滴滴落，似乎如那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催得她心也快要蹦出来了；又像是叮叮当当的铁锤声，敲击着她那颗着急的心。
　　 “雅娟，你准备好了吗？我们一起去你爹坟上，我已经准备好了。”电话那头传来姐夫的声音。
　　 “姐夫吗？我还在医院，我妈的点滴还没打完，等打完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的，那我先去给我爸妈上坟。你大约还要多长时间？”
　　 “我？……”一顿迟疑之后，“大约要到两点吧！”雅娟无奈地回答。
　　 雅娟看了看瓶里的点滴，还有大半瓶，赶紧抽空去杂货铺子买了一些草纸、冥币、花朵之类的扫墓用品，急匆匆往家赶，刚走到大厅门边，就看到公公婆婆一手拿着一瓶矿泉水，一手拿着一个斗笠，正准备出去。
　　 雅娟看了看他们，好生奇怪：不种田，不种地，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墓地在哪里，也没见过公公去给岳父母扫过墓。正中午的，他们俩去做什么呢？
　　 雅娟纳闷着，忍不住问：“妈，这正中午的，天气这么热，您们去做什么呀？去给外公外婆扫墓吗？”
　　 “去坟上看看，今天清明，上山的人较多。我怕别人去坟上把种的树和那些石龙石马弄坏。你要不要一起去坟上看看？”雅娟的公公林发抢着回答。
　　 “不去了，那只是一座空坟，坟也没什么好看的。再说，我妈还在医院，等我妈打完点滴还得去给我爸扫墓。”
　　 “叫你去看看我的坟墓，你说没什么好看的，却说去给爸扫墓！只有儿子儿媳去给公公婆婆扫墓的，没见过出嫁的女儿去给爸扫墓的！”林发恶狠狠地瞪了雅娟一眼，撇了撇嘴，不高兴地说。随即“哐当“一声甩门而去。
　　 各座山头上那林立的石碑前，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新增的坟头坐着七十来岁的他们夫妻俩。他们不烧香，也不化纸，只是坐在空墓旁的水泥柱上，时而环顾着四周点香祭祖的行人，看看有没有人向这边走来；时而看看墓旁新种的小树，还有那石龙石马。夫妻俩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一边欣赏着山上的各种花草树木。心想，下辈子能住上这么豪华的别墅，死也能瞑目了。
　　 老天似乎并不欣赏他们的做法，偏偏与他们作对。午后，乌云远远地站在太阳的对岸，迟迟不敢亲近太阳。三十多度的高温，跟以往不同，出乎意料之外。太阳似乎要把大地烤焦，也要把这两位老人烤焦。额头的汗珠沁肤而出，顺着他们红红的鼻翼往下滴落。他们伸出手，用衣袖擦了擦。汗珠又像山涧石岩的泉水般滴落下来，浸透了身上单薄的衣服。
　　 林发感到有点累，起身甩甩手臂，活动活动筋骨，抑或反背着手在四周踱步，但视线始终不离开那座崭新的坟墓，好像是在守护一个待产的婴儿。太阳也毫不示弱，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似乎要榨干他们体内的水分。林发感到身体越来越沉重，大脑一阵昏眩，口中念叨：“我不行了，头晕……”随即一个趔趄，应声倒下。
　　 雅娟心系着在医院的妈，还得跟姐夫、姐姐们一起去给已故的父亲扫墓。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跟公公理论，只好匆匆地处理着该做的事儿。医院的病榻上，点滴依然在滴滴滴下，好不容易熬到点滴打完了。雅娟正匆匆赶回家去，准备去拿扫墓的用品，忽然传来刺耳的手机铃声。
　　 雅娟以为又是姐夫打来的电话，看也没看一眼号码，脱口而出：“喂，姐夫吗？点滴已经打完了，你在我妈的老房子门口等我吧！我马上去乘车。稍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喂，你是雅娟吗？我不是你姐夫。我是你的邻居老金，你快叫你老公一起来你公公的坟上吧！”
　　 “叫我们去他坟上，做什么呀？我正忙着呢！”雅娟虽然感到有点不耐烦，但也不能把气撒在邻居身上吧。
　　 “你快来就知道了。”
　　 “好吧，我马上就来！”
　　 雅娟挂断电话后，一边给姐夫打电话，一边跟丈夫一起往山上赶。还没到墓地，看见一群人簇拥着，围绕在新立的坟前。
　　 雅娟夫妻俩正要挤向前，人群自发地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通道。“哎，让一下，让一下，他儿子儿媳来了！”人群中传来一句喊声。
　　 没等他们靠近，只听到人群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嘈杂的说话声、还有安慰声，混合在一起。
　　 “妈，别哭了。赶快送爸去医院！”雅娟果断地说。丈夫毫不犹豫地背起父亲往山下赶。
　　 医院只有一两个值班医生。“吱嘎”一声，医院的玻璃门被推开了。“医师！医师！……医师呢？！赶快救人！”雅娟前脚刚跨出医院大门，后脚又进了医院。随着一阵急促的喊声落定，紧接着的是一串串急促的脚步声。一群白衣天使们在医院的走道上穿梭。
　　 医院里，护士、医生们七手八脚的，一阵忙碌，经过一番抢救之后，林发终于醒过来了。原来只是因为天热而虚脱。
　　 “爸，以后别去守墓了，那只不过一座空坟！再去的话，或许真得轮到我们去给你扫墓了！”雅娟夫妇异口同声地说。
　　 林发看了看雅娟夫妻俩，没说出一句话，此时属于他的只有冰冷的点滴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