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机关单位担任过小秘书角色，尝尽酸甜苦乐，个中滋味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那一年，我刚好三十岁，我从一所高中调进县教育局局办公室，跟随领导，从事秘书工作，专门起草文稿，编写材料，供领导决策使用。
　　 在老师们眼中，我也算脱离苦海、修成正果了。
　　 那时的M局长，是一介文人出身，喜欢舞文弄墨，卖弄文采。有时，我陪M局长下乡检查工作，同乘一车，M局长总是喜欢提问题考问身旁的陪同人员。一次，M局长在车上考一位股长：“你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谁讲的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跟你打赌，如果你知道，我赌100元给你。”我听后，微微一笑。“小李，你不要说出答案。我要让他自己作答。”M局长担心我说出答案，连忙拿话示意我。
　　 那位股长平时根本不读诗书，只知道吃喝玩乐，哪里知道这样的问题？只好抓耳搔头苦笑，乖乖服输。
　　 我初生牛犊不怕虎，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十分卖力地工作，似乎颇得M局长尝识。有时候，M局长组织考察团南下广州、珠海、中山考察发达地区的教育发展与改革情况。每次，M局长都把我带在身边，命我执笔起草教育考察报告。考察回来，我每次憋足精神，一气呵成一份重点突出、见解独特的报告。
　　 有一次，我没随队参加东北教育考察团的考察工作，但M局长考察回来后，钦点我在两日内写出一份详细的考察报告。我根据局长带回来的材料及局长口授，并向数位校长打听考察的一些具体内容，便通盘思考一番，全力而赴写出了一份考察报告。M局长阅后，“龙颜”大悦，亲自拿着报告向县领导汇报考察成果。M局长多次在公开场合表扬我，称赞我勤奋肯干，文釆过人，是位难得的人才。没过多久，我被提升为办公室副主任，主抓文秘和宣传工作。单位很多同事向我道贺：李主任，局长这样赏识你，看来，你前途无量啊！呵呵！
　　 说句心里话，听到这样的恭维，我表面上虽然谦恭应付一番，可是内心却是满心欢喜。我更加用心工作。那时候，我写的稿子经常被县级、市级报刊杂志采用。我在小县城渐渐有了小名气。县广播电视局物色人才，想让我到电视台做一位釆编记者。但我自认教育出身，对教育的事情轻车熟路，再加上苦学多年，不愿转行，轻易丢了专业，便婉拒了别人的一番好意。
　　 三十出头，我正处于年少轻狂，风华正茂之时，原以为凭着对工作的满腔热情和自己的才干，定可以在小县城里打出一片小天地，实现自己的抱负和人生价值。可是，有一件事，却让我彻底失望。有一次，县府办公室物色秘书，想把我“挖”走。可是，M局长却不同意。后来，我到县府办送一份教育文件，县府办一位副主任一语双关地对我说：“你们的领导太重视你了，不肯放你走！他说，你走了，谁来起草大大小小的文稿？可惜，我们白白跟踪你好长一段时间了。”
　　 那一次对我的打击很大。原来，M局长表面重视我，而实际上是压制我，不想让我出人头地，他只想我为他个人服务。这是我在人生道路上受到的第一次打击。我感到闷闷不乐。
　　 从此，我多了个心眼，用眼睛细心坩观察身边的人与事。我渐渐发现，M局长是一位好大喜功的领导。每次下乡，喜欢兴师动众，排着长长的车队，大造声势。一次，我写好一份教师安居工程情况汇报，交给M局长。M局长拿起笔，硬把教师住房的数量改大了。我觉得纳闷，以为M局长弄错了，我便在旁提醒M局长说：我写的数字准确无误，因为我就住在教师新村，我没有记错！
　　 可是，M局长却挥了挥手，根本不听我的解释，硬说我弄错了。
　　 我不禁傻眼了，这不是指鹿为马吗？
　　 又有一件事，让我心寒。教育局办公室要调进一位女教师，主要负责接听电话，整理内务工作。其实M局长早已把这件事定下来了。因为我无意中听到，那位教师的父亲跟M局长是老朋友。可是，M局长却指使人事部门有关人员大张旗鼓、装模作样地对一群提名的教师进行摸底调查，看谁符合条件，然后择优录用。我心知肚明，M局长这样兴师动众，无非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瞧瞧罢了。
　　 那时，时兴BP机，每个干部的腰间都别一部BP机，这似乎成了干部与平民老百姓最大的区别。M局长经常找我办事，但苦于周末、节假日，难于找到我。为了方便，M局长特意嘱咐：“你去配一部BP机吧，公家帮你报帐！”我知道，要是我腰间也别一部BP机，岂不成了一头被別人牵着的牛，更无半点自由可言，但局长金口玉言，碍于情面，我不太情愿的配了BP机。我的BP机号码长，难于记忆。为此，M局长记下我的BP机号码，把字条放入口袋中。M局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小李，你看，我找你真不容易啊！”
　　 我也开玩笑地回答：“局长，你把我的号码装在口袋里，还说不容易？”
　　 有一回，我随M局长一行下乡检查工作，同乘一车的还有一位副局长。M局长高谈阔论，言及秦始皇的功绩，眉飞色舞说什么：万里长城今不倒！秦始皇真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
　　 我暗笑，秦始皇在历史上确实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他统一了中国，修筑了万里长城，加强了中央集权的统治。可是，他横征暴敛，大兴土木，害死了多少贫苦百姓，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多少白骨暴露于野？如此暴君，真是世之罕见！
　　 M局长还沾沾自喜地大谈历史：公元221年，秦始皇统一了中国，这是秦始皇最伟大的壮举！
　　 我在一旁晒笑：局长犯了最起码的常识！
　　 我笑了笑，悄声地帮M局长纠正说：“局长，秦始皇统一中国，是公元前221年，而非公元221年。”
　　 “你记错了。秦始皇统一中国是在公元221年。”M局长坚持己见，坐在一旁的副局长也附和着说，局长的说法是正确的，是我弄错了。
　　 哼！我弄错了？我自幼读史书，识忠奸，对历史人物及历史事件颇为熟悉。我自信我是绝对正确的。我见M局长和副局长一唱一和，暗自摇头叹息。
　　 那次，从学校回到局里上班，我当即从办公室的书柜中翻出一本史书，捧到M局长和副局长的办公室，让他们亲自过目。两位领导见了白纸黑字，良久无语。末了，M局长不好意思地抚着我的脊背说：“你对历史熟悉嘛，好样的！”
　　 我不知道M局长对我是否是虚情假义，敷衍应付了事。反正我顾不了那么多，凡是我认为错误的东西，只要让我知晓了，我就要想尽办法把它更正过来。正如我们写文章一样，发现了文章的错漏之处，必定要竭尽全力把它更正，甚至还要精益求精，决不能马马虎虎，胡乱应付了事。人其实也是一样，只要感觉身体不舒服，生了重病，就得上医院看病，否则，要是延误病情，得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M局长在任时，闹出了几个笑话：第一个笑话是，M局长提出，凡是要提拔校长股长的人选，身高务必要达一米六八以上，理由是这种人选形象高大，威势逼人，否则不予提拔。我当时就犯了嘀咕，如果按照这个标准，M局长也只能永远做个发报纸的小童了，因为他的身高也没有达到规定的标准。亏M局长还是一个堂堂的一把手，连用人唯才唯德的标准也不懂。后来，我通过观察，发现M局长所换的校长股长的名单中，好些人是他的同学！原来，M局长提出这个用人标准，只是为了用自己亲近的人扫清前进的障碍。这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并不算什么高明之举！
　　 M局长还弄出了一个砍树风波，在大小会议期间，M局长总是宣扬种草的好处。他标榜说：种草一览无遗，满眼都是绿色，视野极其开阔，令人赏心悦目。比如美国白宫附近，种了大片大片的绿草，多么壮观！
　　 M局长历数种树的种种弊端：校园种了树，多树叶，不好搞卫生；种了树，引发大量的蚊虫，容易引发传染病；小偷隐藏在树中，不易发现，容易引发刑事案件，不利于和谐……
　　 我闻言，哭笑不得，其实，再普通的人也知道，草有草的好处，树有树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在校园里，哪儿种草，哪儿种树，要统筹规划，合理布局，它们各有作用，不能相互代替。比如，大树底下好乘凉，在这个方面，草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树的作用。
　　 那几年，学校的树木遭了飞来横祸，有些数十年的大树也被迫砍下，轰然倒地。有几所学校的校长因不同意M局长的政见，拒不砍树，结果最后被撤销了校长的职务，成了一介平民老百姓，心中甚是愤怒和痛苦。
　　 我在旁边看得真切，这是校长的一块试金石！呵呵，这跟奸臣赵高的指鹿为马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跟我一起共事的办公室主任L，是我的顶头上司，他为正，我为副。L主任长得一副娃娃脸，常常笑脸相迎，表面上看上去挺和善的。按照当时的惯例，每个股室，凡有新人加入，必然要举办一场欢迎晚宴，以示庆贺。我到办公室工作了数月，L主任依然不为所动，迟迟不见行动。对此，我并无怨言。我想，这仅是一餐饭局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办公室的同事却议论开了，有人甚至暗中提醒我，你要小心主任了！我呵呵一笑，我身正不怕影斜，何怕之有？
　　 但经过半年时间的接触相处，改变了我对L主任的看法。L主任能言善辩，为人机警，且酒量惊人。在这方面，我远远不能跟L主任比拟。我发现L主任过得相当潇洒，我们每天准时上班下班，而L主任每天却姗姗来迟，甚至难见他的身影。即使在办公室上班时，L主任也只是翻看一下报纸，品几杯清茶便算了事，根本不做正事。晚上，L主任便邀请校长主任们在他家里挑灯夜战，噼里啪啦打麻将，直打到三更半夜方才收兵。
　　 对于L主任的作为，我看在眼中，但作为下属，我自然不敢多嘴多舌，议论他人长短。我每天除了正常的上班时间外，还加班加点，起草文稿，忙着处理各种杂务。但有一件事，L主任却惹恼了我，令我怒火中烧，我立即采取了措施，报复了L主任。本来，我老实本分，是一个从来不轻易惹事的人。我给自己定下了这样的待人处世准则：以诚待人，以心交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既然你对我无情，也休怪我不义！
　　 有一次，L主任公然在办公室对同事抱怨说：“又不累死他，岂不更好！”事后，办公室好心的同事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一向温文尔雅的我忍不住勃然大怒，立即咚咚的跨进M局长的办公室，向M局长告发了L主任的卑劣行径。M局长立即叫来L主任，亲自跟他谈话。我发现，L主任从M局长办公室出来后，脸色阴沉，神情尴尬。
　　 我可不会丝毫理会L主任的感觉，哼，要想骑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哪怕是遇到的是天皇老子，我也不会退缩！
　　 我手下分管了两位年轻的女打字员，一位叫C,另一位叫F。C年稍长，F年少，两人负责全局各股室文稿的打印工作。这两位女打字员看上去很平静，似乎相安无事。可实际情况是，这两位打字员却各自在我的面前大倒苦水，说自己的工作量过大，太辛苦了，要求减少自己的工作量，相应增加对方的工作量。L主任叫我处理此事，我略为沉吟一会，回答说：“这样吧，打字员每次打印文稿后，让我登记文稿的数字，实行量化管理，我从中调配任务，这样比较合情合理了。”两位女打字员见我分工公平，再也无话可说了。
　　 C在办公室打字的时间长，较有资历。可她对自己心目中的男人求全责备，要求完美无缺。我知道很多人为她她介绍过男人，可是她总是看不顺眼。她也曾经问过我身边有没有合适的朋友，如果有，可以介绍给他。我笑笑说，我的朋友大多成家立业，早已经有了家室。因为挑剔，C在四十岁前仍没有嫁出去，直到四十二岁时，才勉强找了一位男人，总算完成了终身大事。
　　 F在办公室待了两年，嫁给了一位小老板。她的老公从事房产业。没过多久，F辞了打字工作，回家做了全职的家庭主妇，养育了两位宝贝儿子。
　　 那时办公室还有三位司机，专门为正副局长开车。因为经常为局长开车之故，司机们的架子自然要比平常干部大得很。有一位司机，叫Y哥，长得高高瘦瘦，因为跟分管教育的副县长是同乡关系，副县长特意把他安排给M局长开专车。我觉得，Y哥自恃有关系，平日里很是傲慢。我在办公室待了两年，跟Y哥没有多大的交情。Y哥承包了局里的食堂，可是菜色不佳，价格又贵，Y哥经营了一年半载，干部职工们再也不愿到食堂吃饭用餐，没过多久，Y哥便关门大吉了。另一位姓W哥司机从Y哥手中接过了食堂经营权，把食堂办成酒店。W哥确实有办法，数月之间，即把酒店打理得红红火火，一时间，酒店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W哥很讲义气，对人挺仗义，他见了我，经常大哥长大哥短的主动打招呼，态度甚至是恭敬。
　　 W哥的酒店出了名，社会上的无赖们见机会难得，找上门来，索要保护费。遭到W哥的断然拒绝。第二天，恼羞成怒的无赖们纠集了上百多名小混混，手执明晃晃的砍刀和棍棒，把W哥的店门围了个水泄不通。W哥见此情景，脱去上衣，也抄起了棍棒，抢出门来。W哥身材高大威猛，只见他威风凛凛地挡在酒店门口，大喊一声：“不怕死的拿命来！我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了一个！”众无赖见W哥浑身筋肉毕露，气势凛然，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草草收兵。从此，W哥声名大振，店里生意更加火爆。原来，W哥大有来头，他是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年轻的时候是一名打手，帮人跑运输，后又经营过中巴生意，做过拉客仔。他说，当时，对于不上车的旅客，他们会强行拉上车，对于反抗较激烈的旅客，则会大打出手。这些事情，是我亲自听W哥说的。如今的W哥，辞去了司机的职位，专心地经营了两间酒店，买了豪车，自己做起了大老板。前不久，我又听说，W哥在小县城里办了第一个汽车4S销售店，涉足汽车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