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的天气就像蒸笼，整个操场没有一点阴凉的地方，但同学们上体育课的热情还是非常的高涨，哪怕是在蒸笼里煎熬，也比呆在那个闷得不能再闷的教室里做作业强，起码，还能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老师被晒得蹲在墙角，同学们也被炙热的阳光赶到教室背后。女孩红红在这个时候却和一个男孩坐在双杠上，摇着腿，看着远方，尽管看不了多远，视线被高高的院墙和茂密的梧桐树挡得死死的。
　　 男孩问：红红，你热不？
　　 红红望着远处的目光并没有收回：热啊，不热才怪。
　　 我也热。
　　 你问的就是废话，说的也是废话。
　　 男孩笑了：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要说话的吗？不说话，还把人憋死了。
　　 憋死了好。
　　 憋死了不好，所以我们就要说话。
　　 我才不和你说话呢。你是男生，臭男生。女孩说着，就要下来，但是，上来的时候还很容易，怎么下来的时候，难度还挺大。女孩看了看男生，有点不好意思，脸颊上飞了两片红晕。
　　 男孩想过来帮助女孩，但一想到刚才女孩骂自己臭男生，就没动。
　　 女孩狠了狠心，一双手离开了双杠，“嗵”的就跳了下去，然后稳稳当当的就站在地上了。女孩笑了，对着男孩说：刚才是怪手抓得太牢了，嘻嘻，坐在上边，觉得高，一下来，才发现这么低。
　　 呵呵，本来就不高呵。男孩说。
　　 这时，下课铃响了，同学们从四面八方涌到操场中间，不等老师喊出集合两个字，就约定成规的排队。
　　 红红却没有那么积极地响应下课的铃声，将两只胳膊搭在双杠上，好像是一个局外人。后来，红红一直考虑自己那天是怎么回事，考虑来考虑去，都没有考虑出什么结果。但有一点很奇怪，那天，那个叫赵鑫的男孩也一直坐在双杠上，眉飞色舞地望着操场中间的同学们。
　　 老师从墙角的阴凉处走过来，看着已经排好队的同学们，正要说解散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双杠跟前的红红和赵鑫。老师就心血来潮地说：你们两个，还不过来，是谈恋爱吗？
　　 同学们“哄”的一声，乱了套，有的甚至跑过去看两个人是怎样谈恋爱的。其实就算不跑过去，也能一览无余。有的就伸出一个指头，在脸上一个劲地羞羞羞。老师看着同学们自行解散了，笑了笑，就走了。
　　 红红脸涨得通红，一双眼也憋红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要知道，她可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好学生，虽然学习不怎么样。学习成绩不好，并不是红红的思想不健康，而是，红红觉得，自己脑子有点笨，要不，就是爸爸整天干一些和学习无关的活，影响了她的进步。委屈的红红，一扭身就跑进了厕所，留下那些爱起哄的同学们依旧在咀嚼和臆想着老师刚才的那句话。赵鑫依旧坐在双杠上，他的两条腿来回摆动着，好像在向围在他身边的同学炫耀着不劳而获的喜悦，从天而降的幸福。他觉得，红红如果真的能成为他的妻子，还是相当不错的。其实，班上的男同学，都对红红有些兴趣。虽然他们现在只是五年级，红红却好像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发育的早，她的胸脯，早就隆起了一堆诱人的乳峰，高傲地挺立着。曾经，男孩子们在厕所里就偷偷地议论着，为什么红红和其他的女孩不一样。大家讨论不出结果，就有人坏坏的说，如果能看看或者摸摸红红的那对乳峰，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现在，红红是赵鑫的对象了。赵鑫，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他有一种男子汉的豪情在稚嫩的胸腔里蒸腾着。他想，以后，谁要是欺负红红或者说红红的坏话，他就和谁势不两立。哦，对了，势不两立这个词是今天早上刚学的。好像就是和别人对着干的意思。
　　 没想到，下午，就有同学不开眼，撞在赵鑫的枪口上了。赵鑫在班上，还算是比较有影响力的，除了学习不好，其他的都好。人机灵，深得老师喜欢。老师也是为了不让他惹事，而且，校长也经常在集会上讲，不能让老师打骂学生，所以，在老师拿赵鑫这样的学生打不是骂不是的情况下，也只有变相的收买人心了。这样的老师，都是聪明的老师，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就是以柔克刚。其实，对现在的班主任赵鑫还是挺佩服的，赵鑫在他严厉的目光和花样百出的方法中，总是不能正常发挥他的淘气和聪明。赵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严厉的班主任笑眯眯的，在他脑门上抚摸着，然后，就跟个女人似的说：赵鑫最近进步挺大啊。赵鑫这位一直立志要成为大男人的小男人，就这样慢慢地被这位班主任软征服了。男人总有温柔的一面，不是歌里都唱么：男人的心，一揉就碎。前任好几位班主任都拿赵鑫没办法，他聪明的头脑总会滋生出令人想不到的事端，学习就被糟蹋得一塌糊涂。而现在，一件新的事情因为体育老师的一句话，便横亘在赵鑫面前。那就是，红红。
　　 下午课外活动时间，他们的事情就有了新的突破，或者说新的进展，反正赵鑫也说不上来是新的什么。那是数学课代表在发作业本的时候，故意把红红的作业本放在赵鑫的桌子上。也许，数学课代表并不是故意的，因为这个小男生平时只知道学习，而且跟个女生似的，动不动就脸红，动不动就哭鼻子。但人家的学习成绩好，尤其是数学，一直都是全年级第一名。也许是数学课代表从老师办公室抱来的作业本让人提前做好了手脚，而那个时候数学课代表刚好走到了赵鑫跟前，红红的作业本正好在赵鑫的下边，而红红的座位也离赵鑫不远。以往发作业的时候，各科代表为了能快一点把作业发完，总是把几个人的作业本发给另一个人，让他们代为传递。但今天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当赵鑫把红红的作业本传给红红的时候，同学们呐喊的呐喊，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教室里炸开了锅。
　　 红红羞红了脸，赶忙把作业本塞在桌子底下，然后，将头埋在摊开的胳膊上，不只是哭还是在偷着乐。
　　 赵鑫站起来，指着全班的同学说：我看谁起哄，我看谁起哄！有本事的就出来和爷爷单挑！
　　 赵鑫这么一说，大部分同学都不出声了，可就有不怕事的，也站起来，指着赵鑫说：哟，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来啊，我陪你玩玩。说话的，是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叫吕吉祥。因为胖，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显得出奇的小，给人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那个名字的缘故，此人家庭条件优越，父亲是个黑包工头，在村里，可算是独霸一方的土豪了。吕吉祥也因为有老子撑腰，天不怕地不怕的，且心宽体胖。据说，学校的教工宿舍就是吕吉祥的父亲承包建造的，且是以公益事业的名义。
　　 赵鑫唯一不敢惹的，就是吕吉祥。但今天，为了红红，也可以说是为了自己的尊严，赵鑫已经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他指着吕吉祥肉疙瘩般的鼻子说：你要怎么玩，老子奉陪到底！
　　 同学们兴致再次被提高，鼓掌声、呐喊声，口哨声再次响彻云霄。
　　 赵鑫和吕吉祥就在这样的战鼓声中，战在一起。一个是金刚不倒之躯，一个是灵活迂回的战术。但最后，还是吕吉祥借着庞大的身躯优势将赵鑫压在了身下。吕吉祥双手扖在赵鑫的脖子上，趾高气扬的叫嚣着：叫爷爷，我就饶了你！
　　 赵鑫的脸憋得通红，他大叫了一声，双腿猛一使劲，屁股一挺，吕吉祥就一头栽了下去，额头“咚”的一声撞在了地上。
　　 吕吉祥哪里吃过这样的亏，疯了一般的爬起来，准备和赵鑫决一死战。但灵活的赵鑫早已爬起来，冲到了教室门口，朝吕吉祥摇着手，说：胖子，来吧，爷爷等着你呢。
　　 赵鑫的话音刚落，他的耳朵就被班主任给揪住了。班主任后面，跟着满腹委屈的红红。
　　 他们三人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当班主任了解了事实的真相，他让红红走了。有些话，不能当着女孩的面说，或者说，这样的话，必须是分别和他们说。
　　 不知道班主任都给他们说了什么，总之，赵鑫和吕吉祥的战争总算是平复了。校园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朝气蓬勃，一切似乎并没有发生，但成长的故事还在进行着，谁也无法改变。
　　 你得好好学习。红红像个老师似的对赵鑫说。有时候，当一个人有意无意的被保护，或者有意无意的被界定成一个故事里的主角，那么这个人，也会有意无意的进入角色，红红也许就是这样。
　　 你管好你自己吧。赵鑫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也一直是这个样子。也许，赵鑫一直都没有确定好自己的角色，而他这样的年纪，角色还无法界定成一个概念性的东西。
　　 说什么呢？吕吉祥凑过来，没事找事。
　　 没你的事，女孩子总是很麻烦，我们去打篮球吧。对于赵鑫来说，被人管着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他也经常在家里听爸爸说妈妈是个很麻烦的女人。学校没有篮球杆，同学们就把篮球当做足球玩。这个篮球是吕吉祥从家里带来的，他一边和男孩子们玩，一边叮咛：这是篮球，不能用脚踢，谁要是踢，就不让谁玩了。
　　 于是，大家都玩得小心翼翼，抢到篮球的同学，就像抱着一个手榴弹。
　　 红红的父亲余宽是个本本分分的庄稼汉，平时地里没活了，就跟着村里的包工头去盖一些简易的民房。当然，他是土工，就是干一些和沙浆运砖头的粗活。
　　 这天，余宽干活回来，就冲着正在厨房做饭的老婆柳云说：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柳云回过头，看了丈夫一眼，问：你丢啥人了？
　　 我丢人？我从来就没丢过人。你那个宝贝女儿，听说是在学校谈恋爱了。
　　 啥，你听谁说的？女儿才多大，她才上小学五年级呢，你可别听风就是雨，那可是我们的女儿啊。柳云感到奇怪，心里埋怨着丈夫是不是吃错了药，但想到了丈夫一天干活下来，很辛苦，也就以劝慰的口气说。
　　 哼，你娘儿俩就是一个德行。余宽说完，回房里躺下了。
　　 柳云这下可不答应了，要知道，她可是个不饶人的主，现在的女人，可是半边天呢，男人称霸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她将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扔，冲进房里，指着丈夫说：你起来，把话说清楚，到底是哪个嚼舌根子的说了这样的话，我去找他算账去！你也给我把话说清楚，我娘儿俩咋一个德行了？十几年了，我为了这个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你看不见吗？说完，柳云就靠在门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哭了起来。
　　 当初娶你的时候，我就听说，你在娘家就和一个后生勾搭，都怪我瞎眼了。余宽也是个犟驴，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原想着回来把这个事一说，老婆会和他心平气和的探讨一下关于红红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一遇到事，还是胡搅蛮缠的。
　　 你……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这都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你还提？我小时候不懂事，那个男娃想跟我好，在村子里散布谣言，毁我名誉。我和他，啥事都没有。你就是个小心眼，老把这个事叼在嘴上。你要是不相信，咱就离婚！
　　 离就离！余宽吼了一句，背过身躺着了。
　　 柳云哭了一会，看着男人无动于衷的样子，伤心欲绝，就一个人走了出去。她不知道去哪儿，就走哪算哪吧。但她最后决定去学校，找红红的班主任了解一下情况，就算是日子没法过了，也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吧。红红的母亲是不愿意去学校的，红红的成绩不怎么样，每次去，一提到孩子的成绩，她就脸红。
　　 生活就是这样，就是不让你过几天平心顺气的日子，那些磨磨难难的，总要你挨个经历一遍不可。刚结婚，红红的奶奶也是个厉害的角，磕磕绊绊的总算把老人养老送终了，可又得和孩子淘气，遇上一个不讲理的丈夫，这过日子的心思都没了。还好，见了红红的班主任，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红红的母亲舒了口气。原来，这都是无中生有的事啊。唯一令柳云不爽的是，无中生有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学校的老师，她要当面质问，但红红的班主任说了，那个老师也不是无心的，老师的目的也是和孩子们开个玩笑的，希望红红的母亲不要大题小做。这样的事，最好是置之不理，如果非得要弄个汤清水亮，只会适得其反。回来的时候，她碰上了三爷。三爷辈分高，在村里人人都称三爷，再加上三爷年长，德高望重的。看着三爷拄着儿子从外地给买回来的发亮的拐杖，一只手扖着，傲慢地迈着八字步，悠闲地迎面而来。柳云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招呼了声“三爷”。三爷点了点头，眯着眼瞅准了来人，便说：红红娘是吧？听人说，你家红红要嫁人了啊。
　　 三爷，你老糊涂了，我家红红才十三岁。柳云脸上火辣辣的。都说三爷德高望重，看样子，也不过是有两个钱。虽然这话也许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但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直白的问出这么一句毫无根据的话，也不怎么样啊。
　　 哦，那就好，孩子，从小就要严加管教，不然的话，长大了就不好管了。已经和柳云背对着身子的三爷感叹着。
　　 柳云回头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三爷一眼，要不是看在三爷年龄长的份上，她一定会过去踢上一脚的。红红的母亲叹了口气，唉，算了吧，三爷耳聋眼花的，随他去吧。可孩子的名声，就这样给毁了吗？一提到名誉，柳云就一肚子火。她是个要强的人，一辈子好了个面子，但事与愿违，嫁给余宽，不争气，生下的孩子，也不争气。人到中年，所有的棱角都让生活打磨平滑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情，柳云也看淡了。争强好胜的，到头来，把自己的身子都争垮了。为了能要一个儿子，她堕了三次胎，到现在，连怀都怀不上了。她知道，余宽在这个事上，也是有心结的。可这能怪她吗？但她不明白，有些事情，有钱人和没钱人同样说的一句话，或者同样做的一件事，就是效果不一样。就像三爷，如果是一个一般的老头，说这样的话，非挨揍不可。想着，走着，路径收落果的王二家门口，一阵刺鼻的酸臭味直往鼻孔里钻。柳云在心里骂着，王二，好好的村子，让你狗日的给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