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传奇】守望(小说)
杨杨舔着手指望着大门口的那条马路。
八岁的杨杨,头发散乱,没有一个章法,呆呆地依着门口的电线杆子。杨杨只知道:门口这条马路一头是姥姥家,一头是爸爸家,中间是奶奶家。
杨杨可是过了几年的好日子。爷爷奶奶有四个女儿,就杨杨的爸爸是儿子。所以一家子把杨杨的爸爸视如珍宝。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杨杨爸被老杨惯得上了天,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不给太阳。书没读几天,架没少打。学校三天一叫,两天一请。最后,老杨长叹一声:不是那条虫就别凿那块木头,根本不是上学的料儿。辍学吧,初中没毕业。在家老呆着也不是个事。杨杨爸端过盘子刷过碗,修过汽车扫过马路。啥都干啥都干不住。手高眼低,不是嫌太累就是嫌不赚钱,要不就是嫌不体面。晃荡了三四年,几个姐姐凑钱,给他开了个酒吧,叫“月色”。谁都没有想到,一个楞头青,楞是把个酒吧经营的有声有色。一年下来,不但还清了姐姐们借给的钱,还在村西,国道旁,盖起了一座二层小楼,买上一辆广州本田汽车。老杨站在街中间儿。披着大褂,两手叉腰,心里美啊!一眼可以看见儿子蓝墙灰瓦的楼房。小汽车,自己倒是没坐过。只瞅瞅那屁股冒烟的玩意,心里就舒坦。杨杨爸爸娶了杨杨妈妈,老杨脸上都笑开了一朵菊花。儿媳妇漂亮,懂话,事儿少。隔年孩子出生了,小杨杨长的那叫漂亮。云盘大脸,双眼皮,漆黑的头发。粉白粉白,水嫩水嫩的。老杨自个四个女儿,一个都没抱过。这个孙女,天天瞅,也瞅不烦;日日看,也看不够。握贯锄头铁锹的手,总愿意捏捏孩子的脸蛋儿,捋捋孩子的头发。
小杨杨一出生就是公主范儿。吃穿用度都是挑最好的。奶粉是施恩的,尿不湿是妈咪宝贝的。童车从娃娃推车到跳跳马到自行车到电动小汽车。应有尽有,全是品牌货。老杨的话,挑好的买,咱不差钱。
无论春夏秋冬,杨杨都是公主裙,小皮鞋。单单皮鞋,一年就有十几双。孩子白净,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污点。街坊邻居都说,这孩子,长的跟仙女似的。杨杨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高雅庄重。爱笑,又让她人见人爱。特别是那头乌黑的头发,在杨杨妈妈手里,一天一个样,一年也不重样。小辫,麻花辫,盘辫,侧辫。层出不穷,花样繁多。
小杨杨从记事开始,就是爷爷的笑脸。杨杨爱吃那种零食,爱吃咸的淡的,爱吃葱花不吃姜,老杨比杨杨妈都清楚。
日子,就在不咸不淡中,一天天滑过去了。很快,杨杨有了个弟弟。老杨更美了,儿子儿女双全,老杨日子过的也滋润。
老杨发现,儿子着家的日子越来越少,一开始还往家里打个电话。后来电话也不打了。儿媳妇老是耷拉着脸。老杨也不好意思问什么。
后来,儿子整天呆在酒吧,很少着家。儿媳在今年扔下两个孩子,出去打工了。这个家就剩下两老两小。六十多岁老杨两口子,八岁的孙女杨杨,五岁的孙子杨阳。前一阵子,老杨的女儿生孩子。农村习俗,产妇头胎不出百天,是不可以做任何工作的,只负责管好孩子就行了。老杨老婆要伺候月子。
老王就负责管孙女、孙子。好在孩子们放着假,不用天天赶时间送孩子、接孩子。微胖的老杨,每天早起,孩子们还没有起床前。做早饭。杨杨不爱吃馒头,就蒸碗大米饭。小杨阳爱吃鸡蛋羹,就打两个鸡蛋蒸一蒸。做饭不难,做的也不求好赖,孩子们能吃饱就行。
大夏天,孩子们贪玩,浑身上下全是泥道道。老杨就给孩子们洗洗澡。可是,每次没洗完,澡盆的水让孩子就玩完了。所以洗澡洗完了,孩子们还是花的。
对老杨来说,最难收拾的还是杨杨的那头半长不短的头发。老杨偿试过两三次,可是粗大的手指打不转弯,小巧的皮筋怎么也绕不到杨杨的头发上,还把杨杨的头发拽的生痛。老杨最终放弃了打理杨杨的头发,就那么散着吧。等秋风凉了,给她剪了,就不用梳辫子了。
老杨有时候也和小杨杨一样,依着门口的电线杆子发呆,浑浊的目光,直直的盯着门前宽阔的马路。
秋风真的凉了,片片秋叶象蝴蝶般翻飞飘落。杨杨的头发真的剪短了。每天老杨只要用梳子梳几下,就不乱了。杨杨的公主裙都小了,短了。小皮鞋也小了。老杨不知道该给孩子买什么衣裳。好在村子里也有集市。买上三五件,能有个替洗的就行了。只是,孩子的脸,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花的。杨杨再也没有笑脸了。
那天晚上,妈妈终于来了。杨杨怯怯地看着大半年没有见过面的妈妈,终于喊了声“妈妈”。妈妈没有答应,一直在流泪。杨杨伸出黑乎乎的小手,要帮妈妈擦拭眼泪。妈妈却躲开了她。她不让她碰她。妈妈始终没有看杨杨和弟弟一眼。
家里象着了贼一般。妈妈,所有和妈妈有关的东西全没有了。卧室里只剩下一张空空的大床。妈妈经常给杨杨梳头的梳子也不见了。家里,再也找不到妈妈的影子了,甚至连妈妈的气味都没有了。
妈妈走了,杨杨知道。妈妈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我长大了再也不当妈妈了!”八岁的杨杨对自己说。再也不当妈妈了!
转眼间,冬天到了。早已掉光叶子的枯树枝在烈烈西风中瑟瑟发抖。半灰不黄的天空中有时还飘下几片雪花来。爸爸又结婚了。新妈妈比妈妈更年轻,更漂亮。可是,第二天,爸爸和新妈妈就走了。他们在市里买了房子,去市里生活了。
家里,还是两老两小。老的小的,都爱呆在门口,呆呆地望着门口宽阔的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