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爱】山梨的微笑(小说)
宁静的村庄,平日里激不起一点浪花,凡是年轻一点的都背起了行囊奔赴打工的行列,既可以打工挣钱,又圆了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或者趁机学点手艺锻炼自己,将来也可以自己当个小老板。有时候沾点城市生活的气息,走进歌厅扯开喉咙吼上几声,那走掉了的歌声穿破了歌屋满足了空荡荡的心扉,荡起丝丝的快乐。他们从来没有受节拍的限制,随心所欲地唱,唱出心中的愁闷,唱出心底那无法排解的,对亲人思念之情。
军子不能走,他和老人们留在了村庄,成为那年迈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位。几年前父亲因肝癌医治无效走了,留下了几万元的欠债。三间岌岌可危的破草房他与母亲死守着。母亲因思念父亲哭花了眼睛,仅有一点点视线可以为他做顿饭,几亩薄田除了供养娘俩日常生活所剩无几。三十几岁的人还没有成家,试想哪个女孩肯嫁给他呀?军子除了家里条件不好,本人也骨瘦如柴,过早弯了的背更显得沧桑几分。
他是一个孝子,从来没有想过扔下母亲出去闯荡,每天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静坐在家门口的柳树荫下清数着知了的叫声。日子在百无聊赖的过着。
那天,当夕阳散着光辉依依惜别的时候,村子来了一位蓬头垢面的女人,肮脏的面颊扑闪着一双呆滞的眼睛,脚上穿着一双与这个季节很不协调的棉鞋,破了袖口的衣袖随风轻轻拂动着,那样子谁见了都会老远的躲开。她无处可去,也许是累了,找到一垛稻草坐下来斜靠着休息,时而伸出那条与那张麻木的脸极不相称的鲜红色的舌头,舔一舔那干裂的嘴唇,嘴唇瞬间湿润了,但抵挡不住晚风的无情,又一点点舔舐干净他的唾液。于是疯女人坚持不懈的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仿佛与风较上了劲。她的唇瓣终于经受不住她和风玩的这种游戏,细裂的伤口排着密密麻麻的血丝,表皮翘起,随时都会扯掉。好在疯女人忽略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存在。这更加显得疯女人是多么需要水的滋养。但是她似乎没有能力找到可以解渴的水。
村庄此时早已经过了饭时,老人和小孩子像看稀有物一样围住了疯女人。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老婆婆好奇地挤进来问道:“这女人从哪里来的?”
另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大爷慢条斯理地答道:“谁知道呢,我吃完饭出来溜达,就看见她在这了。
一个淘气的小男孩尖叫着喊道:“她的鞋漏了,脚趾头出来了!”
这时有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她好像精神不好,从家里跑出来的。这可怎么办?”
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没有谁来组织,讨论得很随性,讨论了半天,也没有人拿出什么好主意帮助这位疯女人。
这时一位40几岁的妇女端着一碗水和一盘饭里泡着菜从远处走来,她一边走一边扯着大嗓门说道:“行了,先让她吃饭,吃饱了再问她住在哪里。”
村民们很自觉地让出路,女人走近疯女人,微笑着说道:“饿了吧,快吃吧。”
女人说着把拿来的一碗水和一盘饭菜递给疯女人。疯女人接过那碗水咕咚咕咚的喝进去,随后又端起那盘饭菜贪婪的吃起来。她大概是饿了很久了,无论身边的人问她什么,她的眼里与心里只有这盘饭菜。这时又有几位好心的村妇拿来好吃的送给她。
吃过饭之后,村民耐着性子问疯女人家在哪里,疯女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大家,仿佛没有听到大家说什么。村民们被难住了,想帮助她,却不知道她住哪。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大家谁也没有想出好办法帮助这个外来的女人,黑夜下的围观人群也散场了。疯女人终于可以安静地睡在干草垛里。不知道是谁给她拿来了破旧的被子盖在了身上,那夜她睡得很沉。
第二天,村民们以为她会走,可是疯女人没有走,面对大家的围观她傻傻的笑着,也许是感激这里人对她的好。对于有人问她的问题她一概不回答,她一边晃动着身体一边随手牵起一根稻草玩弄着,仿佛那根稻草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这几天总有人大发善心给疯女人送饭吃,疯女人有了吃的,她感觉自己很幸福。像一个要长居此地的人从东头走到西头。有时候兴奋起来,嘴里还哼着小调,哼的内容是什么,谁也没有听清楚。她的世界没有人能够走进去,她也无法和村民沟通,一个人在村子里闲逛,她从来没有擅自闯进任何小院。她只是在这个村子里随意的生活着,天黑了就走回稻草垛,掏个洞窝进去,一睡就是一宿。
这时有人遇见了军子,眼前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上嘴唇扣上下嘴唇话就说了出来:“军子,你没有媳妇,村里来的疯女人好像找不到家了。她好歹是个女人,人也不惹事,领回家做媳妇吧!”
军子像被侮辱了一样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转身就走了。话传到军子母亲的耳朵里,老人家动了心,想到自己年事已高,军子还没有成家,把那女人领回来为军子生个一儿半女也好防老啊!
老人找到儿子苦口婆心地劝起来,军子实在不忍心伤了母亲的心,想到自己这辈子也许真的娶不上媳妇了,那疯女人虽然人不正常,但是不难看,找她生个娃也是好的,军子低下头,算是答应了这件事。
老人找来本村的亲属,把那疯女人领回来从头到脚为她收拾干净,然后又从城里买回一身新衣服。疯女人傻傻地笑着,任由几个人为她忙活着。几个人将疯女人收拾干净后,把她送进了军子的屋里。
疯女人这一打扮,还真有点女人的味道。军子从来没有碰过女人,那一夜军子要了那疯女人无数次。疯女人从来没有体会到有人会这样亲近自己。从那以后她总是没羞没臊地缠着军子,军子碍于面子在人前总是很生硬的回避着她。等回到家后,军子才会找到做丈夫的感觉。
军子的母亲自从疯女人进了儿子的屋里,成了儿子名符其实的女人后,老人家的眼睛就死死地盯着疯女人的肚皮不放。
几个月后,疯女人的腹部隆起来了,疯女人好奇,找到军子指着自己的肚子傻笑。老人看到疯女人隆起的肚皮,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她寸步不离地跟着疯女人,深怕她没个深浅摔了跟头,摔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这一看,就是将近十个月。一天深夜,疯女人捧着肚子疼的在炕上打滚。四个小时后,一个小生命降生了,是一个男孩。老人怕疯女人不知道照看孩子,也怕疯女人恋上孩子将来不好处理。于是孩子一出生,老人家就把孙子抱到自己的屋里亲自喂养。
一开始有村子里的人去赶集,总是麻烦他们捎回来奶粉兑好水后煮好给孙子喝。但是奶粉太贵,家里的余钱也不多了。军子一思量,还是自家买一只刚产羔的母羊养着,挤羊奶喂儿子合算。
几天后军子从集市上为儿子买回一只奶山羊,望着儿子两只粉嘟嘟的小手捧着羊奶瓶大口大口的吸着,军子笑了,那笑里掩藏着身为父亲的幸福。
家里人都忙于照看小生命“宝儿”,无暇管孩子的妈妈,疯女人又开始了流浪的生活。有时候也会回来看一看,来和去全凭疯女人的自由,这个家对她来说曾经的温暖已不复存在。
宝儿七岁那年上了一年级,平日里疯女人是很难见到宝儿的,老人像守护宝贝一样看护着小孙子,决不允许疯女人靠近。疯女人虽然分不清大小事,但是她知道宝儿是她的孩子。
有时候她在外面逛够了想念孩子,就来到宝儿所在的学校看望宝儿,憨憨的、满眼柔光地看着宝儿和小伙伴们做着游戏。宝儿笑她也开心,宝儿受了委屈她也跟着难过。小伙伴们看到疯女人这样,就叫嚷起来:“宝儿,那疯女人是你妈吗?她又来看你了。”宝儿气恼,气冲冲地跑到疯女人的面前,狠狠地推了疯女人一下大声地拒绝道:“再不允许你到学校看我,回家去!”
说完宝儿备受欺辱地跑回教室生气,疯女人惊愕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惹得儿子不开心。她远远注视着儿子跑开的方向,难过地抹起眼泪来。
后来,疯女人再来看宝儿,总是能够给宝儿带来一些好吃的。那是她从山里摘来的野果。宝儿看到好吃的,她再来看他,也不恶声恶气地撵她走了。告诉她别老在外面闲逛,回家去。
疯女人过惯了闲散的生活,哪里还听得进去儿子的劝告。她每次想起儿子就来看他,看完就走,这所学校仿佛成了她的寄托。
这一天她又来了,正赶上宝儿上体育课,同学们欢快地做着游戏。几个淘气的小男孩围过来嘲笑着她,有个流着鼻涕的男孩子拾起一块石头投向她,击中了她的胳膊,疯女人疼的蹲了下去。宝儿看见了跑过来把那个孩子推倒了,双臂张开护着那女人激动地喊叫起来:“不许你们碰她!”那女人哭了,第一次敢大胆的将宝儿搂在了怀里,久久的不肯松开。宝儿任由她把自己拥在怀里,仿佛那怀抱也是他渴望已久的。
疯女人的幸福就是每天透过学校的铁大门看宝儿。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她意外地发现,宝儿盯着一位同学手中的梨,不停地吞咽着唾液。她像受到了刺激风一样的跑了,很吃力地爬上了那平日里很少有人敢攀爬的山崖,在山崖边上她望见了梨树的几个梨子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她开心的笑了,好像望见了儿子手里拿着她摘给他的梨,面带着微笑啃着吃的模样。她笨拙地攀上那棵树摘起梨来,当她摘到第三个的时候,脚下一滑整个人腾空而下,重重地摔下了山崖。
疯女人时常不回家,家里已经习惯了。偏巧疯女人摔下去的那天,有人到山里捡柴,无意中看到了她的尸体。
村里人听到消息赶来时,看到她人虽然没有了一点气息,但是手里还死死地握着那几个梨。脸上洋溢着微笑,那是她有生以来最迷人的笑靥,是送给她无缘听见叫一声“妈”的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