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翠
那天去母亲家,走到大路转折处,有个小沟渠,我正准备跨过去,迎面来了个女子,穿着一身湖水蓝的薄纱衣,飘飘地也正好跨沟。我们出于本能互相打量了对方一眼,就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你是……?”
“是阿珍吧,看你变化这么大的?”
我一下子想起了她是谁。但我心里没丝毫的喜悦感。这是一个我不喜欢的女子,从小到大。我们一直都没怎么打过交道。虽然我们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女孩,她也只小我一岁。
我淡淡地笑着寒酸了几句就离开了。她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冷淡,我分明感觉到她落寞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一小会。
她叫翠红,小时候她是个骄傲的小公主。她有四个哥哥,她母亲也是个极厉害的女人。在那个大锅饭的年代,她的家庭所给予她的教养就是强者的理论。
我小时候个子瘦小,又胆小怕事。尽管我总是躲着她,但她总还是有本事找我的岔,打架肯定是我输。每次我披头散发地回去,还得挨我姐姐和我母亲的数落……
最气人的是:我家人老说我没用,有她一半的出息就好了。
后来,基本是有她在的地方,我绕道走。
该上小学了,我们村一起报名上一年级的小孩有七、八个。我们一天去的,她有她父亲带着,而我是一个人。老师问了我的情况,我对答如流。(我的家人在家的时候早就给我预习过——比如成分,一定要答:贫农。我数数也厉害,一口气数到一百。老师很满意,直接分我到了快班。到她的时候,她眼睛就一直盯着窗外。她父亲在窗外用手比划……她数到十就怎么都没数下去。后来她父亲帮说了半天好话,学校还是收了她。她当然就分到了慢班。
那是我第一次打败她。他父亲在回家的路上就数落她怎么就没我聪明。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慢班是全部留级,后来她又留了级的。这样我在读三年级时,她还待在一年级。四年级时,我到了中心小学,我们就不再是一个学校的学生了。
那时我对她没好感,想她也是同样如此想我吧。
记得有一次她哥修电视机,就把机子带回村子放。全村人都去她家看。那时候,电视机对一个小孩子的诱惑有多大,就像一个很少有机会吃零嘴的小孩,突然看见了一大堆香甜的糖果。
我也想去,她就拦在路口,不让我去看。那一晚,我没看成电视,她也没怎么看,我们掐了半晚上。
(二)
我们之间一直都没怎么打过交道,似乎到了对面都不相识的地步。当然也不是全无一点好的记忆。我还是记得有一次她是实实在在的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的。
我们上学时要经过一个村子,是必经之路。不知什么原因,更不知是什么时候。我们村的孩子跟那个村子的孩子结下了“梁子”。有时上下学他们七、八个人就等在那儿。
我当时读初一,原本是没趟这趟浑水的,实在是人少力薄,我也就去凑了个人数。(基本是属于滥竽充数的那种)因为我们人多的时候,基本可以安静的通过这个危险地带。
麻烦的是我们没告诉大人,所以也不可能同时吃饭,同时上学。这样,在偶尔我们落单的时候,如果运气不好碰到这帮“坏家伙”,我们只好在远一点的地方徘徊,等待机会上、下学。
有一次,是我和另两个孩子一起先放的学。中学放学后,一般我们会急着回家做作业等。小学的学生会贪玩一些,回家相对晚一点。
走到那就看见那帮家伙在那等着,我们就没敢再往前走。一直等……又等来了两个孩子,还是不敢过。而对方已经开始向我们投掷石块了。真是急死个人!我们也开始还手……
后来翠红和另外的两个同伴就赶来了。她一来就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冲上去一下子就推到了为首的男孩子。我们就一哄而上,推推搡搡地也就过去了。那男孩子的鼻子还破了,直流鼻血……
这次以后,我就住校了。我哥烦我贪玩的个性,就把我整到学校住读。
我对她最深的记忆就是她的这次举动,真的是利落、漂亮!
(三)
她当时已经长得比我高多了,出落得水灵灵的。穿戴也整齐、干净。
再后来,就是她的传闻:她和五年级的一个男生谈恋爱,双方海誓山盟地表示非对方不嫁(娶)……
这些事情后来大人都参与进来了……闹的有点大……
我当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无从去打听什么。
直到好几年以后,我们同在广东飘泊了几年。再在家里相遇,双方多了一些成长的痕迹,也不再那么幼稚地互相不理睬对方。
那天我从她家门前经过,不清楚是谁先叫的谁,反正我在她家院子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我们一起还谈起了心事。她告诉我:她们是真的互相喜欢对方。她们一起坚持了好几年……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淡淡地笑了笑。
男孩子来过她家几次,她的家人都对男孩子印象还不错。就是他母亲,老是觉得女孩不够理想,反对得厉害,一直不松口……
我也不好问为什么他母亲不喜欢她,我就只是随口应了她几句。一个下午就是她在慢慢讲……而我在听……
后来,男孩子的母亲替他找了个女子,逼他结婚。他不肯就范,他母亲就以喝毒药相逼。他没办法,就只好结了……
新婚之夜,新郎官把新娘子踢下了床……
那女孩后来还来找过翠红的表妹,哭着说要看看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我忘了我当时说了什么的,我估计我当时也说不出什么来……我在某些方面是个弱智……
唉!
(四)
这次以后,我们在一起还玩过几次麻将。
过了春节后,我们就结伴同行,一起搭车去广东。我和她还有一个叫菊的同村女孩子,一起坐车去的。
先到了我打工的地方。她们急着回自己的住所,就没在我那多停留,当时就走了。带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钱,一共两百多。她们真是好样的,搭车居然不带足路费。
过了一段时间,她们一起来找我,穿戴得妖艳,时尚。我带她们在我的宿舍坐了一会,就出去买些花生、饼干之内的零嘴回来。等我回来时,我惊奇地发现她们在抽烟。
我说:“你们怎么会抽烟的?”
她们都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你少见多怪……
我当时心里就有不好的想法,我问她们“是在什么地方做事?”她们说是酒店前台,工作舒服又轻松。
她们就还了我垫付的路费,坐了一会就走了,我也没问是什么酒店。
后来她们还来过两次我们厂,就只有菊来我这坐了坐,而她则是去了别的地方耍去了。
再后来,就是我接到她的电话,说菊住院了——煤气坛子爆炸了,炸伤了……
我就去了医院,菊见了我就哭了起来……我也有点心酸,我们都是漂在外的女孩,在外谋生的艰难我是深有体会的。
我几乎待了一整天。我也见到了她们的一些“姐妹”。全是一些说话夸张的女子,开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
我也惊讶她们的无知:在医院她们就敢说谁、谁、谁又过生日了,那个男人给买的什么礼物……
我当时还问菊:“翠红的生日不是早过了吗?怎么又过生日?”
她们都笑了起来:“她啊!一年不知要过几个生日……
她们还谈到谁的首饰被抢,谁的男友是香港老板,谁……
菊当时也谈了一个香港的男友,是个年轻的后生,潮州人……后来她就嫁给了这个男人,还去了香港,生了个儿子。后来她还去了好几个国家。还去了澳大利亚开过饭店。也去澳门赌钱,输得一塌糊涂……
翠红运气就没那么好。她谈了好多男友,据说还有五十多岁的老头。
(五)
那以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
春去春又来,转眼十数年。
我们都结婚了,各自有了自己不同的人生。
去年端午,我居然再次在我娘家见到了菊。她一袭白衣裙,还是那么清纯可人的模样,反而我是见老了许多。
菊告诉我,她除了喜欢赌,现在的小日子还过得不错,儿子比她还高。老公工作稳定,收入足够应付开支的。
我们在一起啃玉米棒子,一起去池塘清洗衣服。
我们聊起了许多的事情……当然也谈到了翠红……
翠红后来跟了一个开赌场的年轻男人。据说是老大,男人好像有老婆。后来,男人坐牢去了,翠红就跟了男人的手下,一直到现在。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提个包在赌场里转悠……
她对自己的亲人是很不错的。
她母亲治病的钱,她拿得最多。她母亲去世以后,她父亲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她给的钱。她的几个哥哥对她总是爱理不理的,而她却总是给他们买很多的礼物。
唉!同一个村子的女孩,就是走出了不同的风景。
(六)
到了母亲家,我淡淡地提起了我遇见翠红的事情。母亲说:她回来几天了,回家看自己父亲的,又拿了三千块钱给她父亲。他父亲成天泡在茶馆里搓麻将,没钱就打电话问她要……
下午,我要回去了,再经过沟渠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早上碰见翠红的情景。我突然觉得她是个谜一样的女子,像聊斋里的女鬼……
人面不知春去也,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该叫红翠!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