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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雀巢】千年古村的咏叹(散文)


作者:宁波天涯 童生,640.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18发表时间:2015-05-11 17:57:50
摘要:当一个又一个村庄在“发展”的大潮中被迫消亡,我们又到何处去安放那沉重的乡愁?我的外婆家啊,我又到哪里去捡拾跟你有关的那一段成长记忆?


   在城市住久了,就想念乡村。于是,逢年过节去乡下外婆家,成了一种期待。
   外婆家在鄞州董家跳下董,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村庄,没几户人家,从村头走到村尾,两分钟时间,是董家跳村的“分支机构”,中间只隔了一条路。董家跳是个大村,有集市、卫生院、商店、银行、工厂、学校和村级机构等。村里有一条老街,以前开了很多店铺,其中有一家叫存德堂的药店,都有百年历史。这药店在当地很有知名度,经营特色是货真价实,采用古法炮制,为乡亲们提供熬膏、制丸、煎药、打粉和切片等服务,每道工序一丝不苟。每逢名老中医坐堂问诊日,药店里全是慕名而来的人,特别是到了“冬至进补”季节,人就更多了。老街前有一条河,名东江河,过去公路交通不便,水路发达,这里又与奉化接壤,那一带民众要到宁波去,大多会选择船运。早上出发,船到董家跳,就上岸休息一会,买点吃的,继续赶路。也有专程过来,理个发,抓几帖补药,然后回家去,所以那个时候的老街充满了尘世的热闹。小时候若农忙季节去外婆家,黄昏时分,常可以看到有水泥船载着一筐筐稻谷或瓜果在东江河上摇橹而过,船上的男人与河埠头洗衣物的女人一唱一合,惹得旁边的人哈哈大笑,惊得河面荡起了层层金色的波光。
   跟我出生的村庄沈风水相比,董家跳的历史要悠久得多。1983年冬,在疏浚开挖从奉化亭下水库至鄞州的导流河时发现了“董家跳遗址”。1985年,村民在平整土地时挖出了不少石斧、石碗、瓦片,考古专家闻讯赶来,在这个村西边东江河与袁家接壤处,发现了古村落。经考古证实,有些东西是4000多年前新石器时期的。想想在那遥远的年代,这里就有人生活,他们上山砍柴,下河捕鱼,用石锅煮食物,石碗盛饭菜。既然有瓦片,必定有房子,再简陋,也能遮风挡雨,顿觉得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厚重无比。
   虽说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去了多少次外婆家,可对董家跳的来历却一无所知,问外公,才知道董家跳在五代十国时期属于奉化的石村坊,村里范家招了一个董家的男子作女婿。后来由于范家逐渐衰落,董家家族不断壮大,董家人认为董家的发达是“跳”进范家的缘故,于是就把这个村叫作董家跳,一直沿用至今。这个很有意思,一个“跳”字,让古老的村庄变得活泼起来。
   在漫长的岁月里,董家跳村人才辈出。比如国民党重量级人物董显光,1912年进入哥伦比亚大学普利策新闻学院攻读硕士学位。后经孙中山先生介绍,担任了上海英文《民国西报》副主笔,并作为《民国西报》的记者被派驻北京。抗日战争期间,他历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第五部副部长、中央宣传部副部长等职,曾作为蒋介石的随员参加开罗会议。比如有几百年历史,素有南董之称的“董氏中医儿科”,至今已七代相传。等等。据不完全统计,全村共出过教授级人物有百名之多,令人惊奇,不由人感叹这是一块多么丰厚的土地。
   村里还有一寺院,在董家跳与下董之间,名善法禅寺。此寺虽是新修,却也有170多年历史。据《鄞县通史》记载,该寺原名“董家跳庵”,建于清道光十九年,由乐善好施、功德圆满的创始人名尼师太释瑞秀创立,建造了天王殿、大雄宝殿、厢房和斋堂,还在院前种下三棵银杏树。这个“董家跳庵”的名称我很早就从外公、外婆和母亲口里听说过,因为到现在,村里的老人仍习惯叫这个名字。可惜民国10年(1921年),此庵因火灾被毁。两年后,名僧静化和尚与善男信女共同化缘积蓄,在原址上又重建了大雄宝殿、往生堂、东西厢房及两廊,并命名为“善法禅寺”。静化师父又是一位声名鹊起的著名中医,专治百姓疾病,口碑非常好,因此善法禅寺香火十分旺盛。到了“文化大革命”,此寺再遭劫难。直到2007年,又一步步从无到有,重新造起了天王殿和大雄宝殿等建筑。岁月沧桑,唯有大殿前的三棵银杏树依然生机勃勃,郁郁葱葱,令人感慨不己。
   对董家跳越了解,心里就越喜欢。宁波人常说“小来外婆家”,可见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外婆家”是个多么温暖的象征。
   每次到外婆家,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拖过一把竹椅子坐下,和外公、外婆聊天。外婆比外公小8岁,身体还没有外公好。90多岁的外公身体健朗,思路清晰,耳不聋、眼不花,手脚还挺利索。他说以前董家跳有很多山,他年轻时常常天还没有亮就出门上山砍柴,中午饿了,把随身带的冷饭团拿出来,舀点山水就吃了。后来土地改革了,一座座山被奉化那边的村割去,现在,村里只有5座山了,很可惜。外公有四个兄弟,他的大哥兵慌马乱时离开家乡,从此杳无音信,生死不明。有人说曾在台湾看到过他,可又无法确定。以前,说起这位大外公,外公常常会突然沉默,也许他在想他的大哥如果活着,不知道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如果活着,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弟弟们呢?外公说他年轻时也出过门,想学做生意,结果差点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吓得他赶紧回乡,从此就留在董家跳,再也没有离开。外公这一生信奉与人为善,过勤俭日子,从来都不与人争。你要占地一尺,我让你一丈又如何?他热爱生活,热爱土地,田里种的是庄稼和农作物,农家小院里栽的是花草。他还非常爱干净,即便是件破旧的衣服,也绝不皱巴巴的。“做人心相要好”,这是他常跟我们说的一句话。我想,外公的宽厚和仁慈,跟他生活的这块土地是分不开的,这也许就是董家跳这个千年古村的气质吧!
   不闲聊的时候,我就看门前的田野和不远处的村落发呆。脑海里,就会出现小时候带着妹妹到外婆家来蹭饭吃的情景。在我喜欢的春天,从沈风水村到董家跳,走的是一条青石板铺的小路,途中还要经过一座石桥,一个叫袁家的村庄。天空很蓝,小河水清澈如碧,小路两边是大片的田地,油菜花、紫云英、豌豆花,还有各式各样的野花,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沉醉。我们常常边走边玩,忘了时间。不过,在那个季节,最怕路上遇到“花痴”,男人或女人,总是在油菜花开的日子里犯病。有的“花痴”没有攻击性行为倒还好,大不了就是自言自语,满田野转悠。有的男“花痴”一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就要来缠你,那疯狂的眼神,让你的心都要跳出来,只好闷着头跑得飞快。以前不明白为什么“花痴”总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长大后才知道,春季是精神病多发的季节,油菜花开好像是一个信号,唤醒了某些人体内隐藏的病因,于是就有了“菜花黄,花痴忙”的说法。等油菜花结籽了,恰巧又遇上一场大雨,雨过天晴,我们就会钻到油菜田里去找蘑菇,那种洁白、厚实、无毒的蘑菇才能吃,很鲜嫩。夏天虽然很热,要走出一身的汗,不过可以跑到舅舅搭的瓜棚里去吃西瓜和脆瓜,也是乐事一桩。
   记忆是一个奇妙的筛子,它留下了美好,过滤了苦涩,让你在中年以后回想起来,原来自己的生命里沉淀了那么多的快乐和诗意。不过遗憾的是,现在这个千年古村跟中国其他乡村一样,人口在急剧减少,即使逢年过节,村里多了一辆辆小车,一群群打扮时尚的客人,仍难掩骨子里的落寞。
   你看,一间又一间老屋沉默着,它已很久没有了烟火味。小墙门的青石条上,没有人坐在那里聊天了。门口的一只青石缸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再也不会有补缸人走街穿巷而来。退出历史舞台的老物件,对城里长大的孩子们来说是新奇和陌生的。
   春天的田野,虽然现在还有金黄的油菜花、雪白的萝卜花、星星点点的紫云英,以及不知名的野花,在阳光下自由开放。只是数量太少,已形不成气势。可就是这么一些零碎的春色,已经让我们很感恩了。再过些年,江南的诗情画意,是不是只能在文字里、照片中去触摸了?
   去村口,看到有陌生人穿着冲锋衣在钓鱼,路边还停着一辆车,不知道从何处而来?我有点怀疑这河里还有没有鱼?过去,小河是活水,夏天可以游泳,可以摸河蚌或螺蛳。女人们在河埠头洗衣服、洗菜淘米。冬季,小河还要清淤。河水被抽干,男人们把河底的淤泥一筐筐抬上来,孩子们在岸上看热闹,谁抓到一条大鱼,就会引起一片欢呼声。不知何时,河堤被砌上了整齐的石块,石块与石块间还浇上了水泥。某一段河流被莫名切断,像切断一根盲肠。鲜河的小河渐渐枯萎,那发绿的河水,村里人只好用来洗洗拖把。河边的那棵大树还在,粗壮,枝茂叶盛,遮住了半条河面。
   也许是到了喜欢怀旧的年纪,这几年,每次去外婆家,在村里游走,免不了有淡淡的惆怅在心头萦绕。曾经那么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村庄,跟我的外公、外婆一样,渐渐老去。而那一块块土地,过去只要你辛勤耕耘,就会有沉甸甸的收获。现在却出现荒芜和占领,不再珍贵,这让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的外公心疼不己。除了下雨,他每天都要去田头转悠,看看种下的农作物长势,这成了他的必修课。倘若有一段时间没下雨,他转回来就念叨土太干了,得浇水了。担子,他是挑不动了,于是就让大舅或小舅去完成这个浇灌的任务。村里人都羡慕外公的硬朗,这个年纪了居然还能到田头去。他们不知道,外公对土地有着怎样深沉的爱。
   最近听说这个古村在不久的将来也要拆迁,每家每户有多少住房面积已经丈量登记过了。新农村建设自然是好事,可在这建设过程中,是不是一定要把所有的老房子都推倒呢?要知道,文化和历史感是需要时光沉积的,新房子造得再漂亮,还是无法承载这使命。开发与保护如何两全,需要我们的决策者慎重考虑。我忧心的是,当那些在外的游子回来,面对着焕然一新的村庄,再无昔日半点痕迹时,又会有怎样的感触?虽然,今天的我已在城市落脚,但20年的农村生活是生命中无法割裂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我的村庄和外婆家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我总觉得,我们的高楼已经造得太多,而我们的乡村早已不再是最初的模样,经济的发展,一定要以这种方式为代价吗?
   当一个又一个村庄在“发展”的大潮中被迫消亡,我们又到何处去安放那沉重的乡愁?我的外婆家啊,我又到哪里去捡拾跟你有关的那一段成长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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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鄞县,这不是个陌生的地名。虽然我没去过,但我听说过。一方面因为这是个古老的地名。另一方面,因为我曾经有个商业伙伴是鄞县土著,她曾邀请我去她的家乡喝黄酒(阴差阳错没去成)。董家跳,有几个人知道呢?我反正没听说过。感谢作者,用平淡里饱含深情、细微里也有大义的一篇文章让我们大致知道了这个叫“董家跳”的地方。任何一个大名鼎鼎的地方,何不是这样一个个不太有名的小地方组成的呢?“董家跳”可能很快就要消失了。“善法禅寺”还会在吗?“存德堂”、油菜地里的“花痴”、洁白厚实的蘑菇、瓜棚里的西瓜和脆瓜、青石板铺的小路、石桥……这些东西还会在吗?也许其他地方还会有重修的。但是,“外婆家”不再有了,“我又到哪里去捡拾跟你有关的那一段成长记忆?”推荐阅读。编辑:大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51200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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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独上月楼        2015-05-11 22:03:49
  记忆是一个奇妙的筛子,它留下了美好,过滤了苦涩,让你在中年以后回想起来,原来自己的生命里沉淀了那么多的快乐和诗意。——喜欢这种睿智且生动的文字,读了,心里就有一个地方亮了起来,久久不熄。
   许是年龄大了,也喜欢回忆,特别是那些再也无法恢复的历史痕迹,触摸,哪怕用目光触摸,都成了一种奢望,深深地悲哀就会洞穿我们的灵魂。
   作者最后的忧伤和叹息,也刺痛了我的目光,还有,心。
“小鸟虽小,可它玩的却是整个天空。”——致江山新雀之巢
回复1 楼        文友:宁波天涯        2015-05-15 08:36:48
  我们总是在失去之后说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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