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春天，我到锦绣花园小区当了一名保安。小区很大，上万户业主。小区设计布局很美，山水林园相间其中，花团锦簇，春意盎然。
　　 保安的工作主要是巡视小区防火防盗。当然也包括公共设施设备的安全，防止发生重大事故。所以每天都在小区里来回巡逻。由于是“三线”城市，业主成份构成也比较复杂，即有各县当官的来市里买房的，也有在外开矿的老板，也有从农村移民进城的。总之，什么样的人家都有。因此，好多业主都没有随手关单元门的习惯，我们保安巡逻时就得将单元门一一关上。极个别业主为了自已方便，故意将门锁弄坏。坏了以后，可有的业主就打电话到物业公司投诉。
　　 一天巡逻时，有两位老太太找到我说：“小伙子啊，以后我们三单元的门能不能不关啊？因为这位老太太没钥匙，有时出来转转就进不了门，昨天在外面呆了大半天。他儿子儿媳在菜市场做生意，晚上才能回来。她年纪大了，儿子说她老丢钥匙，所以也就不给她钥匙。这个单元里的人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所以她昨天等到下午才有人回来。”听完了她的话，我想了想，按公司要求这样做有点不妥，不过老太太的情况也值得同情，于是我说道：“好吧，我巡逻时多留点心，你们也别走太远，小偷在单元楼里面做案，我们不好及时发现，你们也多留点心!”听我这么一说，两位老太太很高兴，说了一堆感谢的话。
　　 此后的几天里，老太太俩见了我也特别客气，有时见我休息时，也过来找我说说话。渐渐地也就对她们的身世有了大概的了解。这位年纪稍小的六十八岁，叫张秀芝是白河县人，大儿子是白河县一小水电站的站长，这里住得是小儿子，大学毕业应聘到一家建筑公司从事设计工作。张老太太倒是有福气，两个儿子都很孝顺，争着要接张老太太到自已家去颐养天年。而另一位老太太姓余，也是养有两个儿子，命运却绝然相反。余老太太老家就在离市区不远的吉河乡。大儿子一家还在吉河，现在跟小儿子到城里过。小儿子两口子在菜市场贩菜卖，孙子在上小学。
　　 这余老太的命也真苦。年轻时是生产队的妇女队长，男人也是生产队长，生了二个儿子。在“农业学大寨”的时期，有一次修梯田，开山放炮时被石头砸死了，此后余老太独自撑起了三口之家。
　　 那时余老太还年轻，为了多挣工分，硬是和男劳力干一样的活，犁田打坝样样抢着干，所以她的工分在队里和男劳力一样按十分记工分。下了工又是喂猪，养鸡，还把自留地里的活干得好好的。一年下来，家里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在全队算是中上水平。渐渐地大儿子也长大了，也能在队上争工分了。后来土地分到户了，余老太又多养了几头猪，又领着大儿子自已动手拉土坯，砍木料，不到两年又盖了三间大瓦房。房子盖好了，上门提亲的也多了，余老太自然心里乐滋滋的，干劲更大了。大儿子二十二岁那年，也风风光光地给大儿子娶了一个媳妇。可让余老太没想到的是，好日子也到头了。大儿媳妇天天闹着要分家，总说不该家里养个吃闲饭的。余老太也只好分家，就带着小儿子又搬回老房子住。接着又把小儿子供养到高中毕业。余老太心气很高，一心想把小儿子送进大学，可惜的是考了三年也没考上。余老太本想让小儿子再考，可是小儿子也觉得越来越难考，越考成绩越差，也就心灰意冷。小儿子也没种过地，也只好进城贩菜卖。
　　 小儿子也还争气，在城里贩了几年的菜，在锦绣花园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也娶了一个同是贩菜做小买卖的妻子。二年后又添一大胖小子，余老太自然就成了免费的保姆被接到了城里。
　　 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小孙子也早上学了，余老太太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眼睛也不好使了，慢慢地儿媳妇也不待见了。
　　 小儿媳妇一心想把余老太送回老家。可是大儿媳不干，说是老大在家干活供老二念书，老二现在发财了，在城里住楼房，老太太给他们带孩子。现在老太太不能动了，想把包袱扔给自己，门都没有。小儿子媳妇也不示弱，说是老太太的家产全让老大一家占去，连田地都霸占了，就应该养活老的。在农村就是这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难断家务事”。最后在村委会的调解之下，让老太太跟着小儿子生活，每年大儿子给余老太五百元赡养费和二百斤大米。
　　 无奈之下，余老太也只好在小儿子家呆着。
　　 别看这绵绣花园风光如画，可余老太在这里的生活用“悲惨”二字来形容丝毫不为过。每天早上二点多，小儿子要去批发市场抢菜。出发前，顺便给余老太留上一点饭。因为怕余老太忘记关煤气灶，忘了拨插座，走时一再嘱咐余老太不得使用煤气灶和家中电器，就连电视也不许看。家中也不存放方便面，饼干之类的零食。余老太一直要等到下午五六点钟，儿媳才回家做饭，到七八点钟一家人全齐了才开始吃第二顿饭，桌上的菜是很丰盛，但是却和余老太无缘。儿媳妇说了，年纪大了的人不能吃大鱼大肉，吃多了容易得心血管疾病。也不能吃鸡蛋，鸡蛋胆固醇含量高。余老太也只好吃点青菜、喝点菜汤。乡下亲戚给余老太送的腊肉，土鸡也全都被儿媳拿回娘家。有一次，余老太在小区垃圾桶里拾到了几条裤子，有八成新的样子，余老太拿回家洗了洗，晒干后放在衣厨里，打算天凉好穿。谁知到天凉了，怎么也找不到。问了一下儿媳妇，却引来了一阵臭骂：“你不嫌丢人，我们怕丢人，你成天在外面捡垃圾回来，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少了你吃、少了你穿！以后不许你捡东西回来，告诉你，我早把它给扔了！”实际上是儿媳妇看那裤子面料好拿回娘家去了。
　　 转眼到了秋天，天气转凉。好些天只见张老太在小区里闲逛，不见了余老太。我就问了一下张老太：“张阿姨，怎么这几天不见余老太太？”“哎！这几天他病了，眼睛发炎了。”张老太很是同情地回答道。后来张老太打开了话匣子，说天冷了，我们都穿羊毛衫了，可余老太还穿一条裤子。夏天在垃圾桶里拣得裤子被儿媳拿回娘家了，我送了一条秋裤给她，她儿媳还老大不高兴。余老太身上也没钱，儿子儿媳忙生意，眼睛都红肿几天了。听了这话我心里也是酸酸的。
　　 第二天上班我路过药店，我就想起了余老太的遭遇。于是，我就买了二支氯霉素眼药水。上班后，我就找到张老太，我对张老太说：“張阿姨，我给余老太买了两支眼药水，一支你让她带在身上，每天多点上几次。一支呢就放在你那。如果她放在家里让儿媳妇看见了，又会找她的麻烦。”张老太高兴地说道：“你真是好人啊，想得很周到，我替余老太太谢谢你！”
　　 又过了两天，二位老太太又出来了，见了我又是一番感谢！我看见余老太的眼睛没什么大碍，我就嘱咐她再多点上几次。张老太人也挺不错的，每天中午都给余老太下点面条吃，有时家里吃点好的，也悄悄地把余老太接到家里去吃。可是，后来被儿媳妇发现了，就把余老太锁在家里，不让她出来，说丢了她家人的脸。
　　 冬天到了，每次巡到三单元时我依然把门留着，虽然好长时间没见到余老太太了。每当巡逻时我都注意路边垃圾桶，看看又没有业主扔掉的旧衣服，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好多衣服都是好好的，就因为款式不如意就扔了。因为连救灾的挡次都提高了，旧衣服捐都捐不出去。我想把它收集起来给余老太太穿。快过年的时候，张老太太特地来向我告别，她说她要回老家去大儿子家过年。我就顺便问了一句：“好长时间不见余老太太了，她病了吗？”张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哎，她享福去了……”听了这话，我想余老太太可能不在人世了。接着张老太太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冬月二十病的，你想啊，又冷又饿，谁扛得住啊，犯病期间我去看过二次，她儿媳妇很不高兴，以后我也就没去了，腊月初六死的，连夜连晚地就拉回老家埋了，人死如灯灭啊！”
　　 转眼春天又到了，锦绣花园又是鲜花怒放。我依然每天在小区里巡逻，只是每当我走到三单元门口之时，心里总是很纠结，每次都是很不情愿地把门关上，但是在我的心灵深处仿佛听到从五单元里发出阵阵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