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末期的北方，初冬的寒霜覆盖在简陋的土屋顶，王拴牢一个懦弱的北方男丁，是槐树沟村有名的老好人。他在惶恐的渡步中，妻子莲英产下一子，哇哇落草的男婴，降生在冰凉的冬季。在阴暗的房屋里，躺在地上的莲英，被血液染红了下半身，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对门的三婶草草料理之后，王拴牢把莲英抱上热炕头，一小碗奢侈的小米粥，给做月子的莲英补充营养。
　　 家里添了一男丁，山里人自然高兴的不得了，日后背，扛的体力活有人干了，也是那原始的生存模式概念，为了儿子日后能大富大贵，他们给儿子取名王金山。
　　 王金山五岁的时候，因为家中穷困潦倒，五岁的男孩光着屁股赤着脚满街跑，常常被好玩的人用泥巴涂抹着下体。随着年龄的增长，王金山羞怯的开始躲避人迹，他肯求他娘给一件遮体的衣服。莲英在此后又相继生下俩儿子，过着少吃缺穿的日子，丈夫拴牢身体又不太好，饥一顿饱一顿的凑合着过活。儿子要穿衣服，她确确实实地犯了难，咬咬牙，把自己一件不舍得穿的裤子，连夜给儿子改做了一身遮羞的衣服。
　　 第二天清早，王金山爬起身准备下炕，被他娘喊住了。“山儿，穿上衣服吧！”王金山诧异的回头，看见娘手里的衣服急忙拿起试穿，他终于可以直起腰看人了，尽管这“衣服”有些滑稽，但他不用再夹着那丢人显眼的玩意被人取笑了。一种遮体的满足刚至，却燃起奢侈的邪乎，在王金山的心头焚烧，他希望有那么一天，自己有很多钱买衣服，拥有一座金山来填补奢望中多彩多姿的泡影。
　　 时光在王金山的渴望中流失，他渴望有顿饱饭吃，他渴望尝尝半拉白馍头的味道，他渴望有属于自己的小屋，他甚至渴望自己演变成有钱人名利丰收，再有一个金灿灿的金山属于他自己……在无数个渴望的促使下，命运给了他兑现的机会。王金山入伍了，部队的生活虽然艰苦，但从山里来的王金山，却似进了另一重天。他以山里人的厚重与实干精神，博得战友与领导的信赖，物质生活也比家里提高了很多，王金山挺起的胸膛，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人样。那个金灿灿的梦，也开始在王金山的心里酝酿，他觉得无数个金色的亮点，就在不远的前方。为了那个闪着金光的梦，他热衷于自己军人的使命，在多次嘉奖中退役，被安置在国家重点工程单位。
　　 这个消息在槐树沟炸开了，吃国家粮的王金山，成为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话题，羡慕的啧啧声会时常传到莲英的耳朵，她为儿子的长进喜得合不拢嘴，迈着八字步扭着大裆裤，如骄傲的大公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她窃喜自己有才，给儿子取了个好名字，沾了好运真的与富贵结缘了。有道是好事成双，一点也不假。在王金山探亲的途中，与邻村的兰儿巧遇，兰儿可是邻村有名的贤惠漂亮姑娘。俩人一见钟情，也许是王金山的那身旧军装博得美人归，在临近年关，瑞意的雪绒，被大红喜字染色成红毯，一对新人踏着祥和走来，走进低矮的新房，一床新铺盖己是奢侈的洞房。
　　 那一夜，王金山做了一梦。他梦见自已的新房金壁辉煌，对面的新娘金光环绕美不胜收。他奋力扑过去，却“扑通”一声掉地下了，梦惊醒了，炕头的新娘显得庸俗不堪，他上炕背过身想再入梦，却被隔壁父亲的病吟吵得辗转反侧。
　　 生活和梦的差距，让王金山苦恼。媳妇娶进门刚半年，父亲却病入膏荒，一家人指望他那点钱维护生活，对父亲的病已无能为力，王拴牢撒手走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庄稼汉，把骨瘦如柴的羞涩，永久地深埋在黄土地。莲英嚎啕大哭，在初春的风凉中，面对未成家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她把目光投向王金山，恰好被王金山瞬间转身的背影挡回去了。
　　 王金山卑鄙贫穷，他的眼里折射出地冷漠，充满渴求的愤怒，钱也许会弥补他灵魂的落魄，他渴望用钱来伪装极度空虚的尊严。在为父亲办完丧礼的当天下午，王金山背起行囊回单位了，妻子和母亲把他一直送到村口，她们把这个家的希望寄托给王金山，而王金山的心里却是另一梦。他摔手举步的那一刻，故乡贫瘠的风凉浇透了他的脊梁骨，他犹如逃避瘟疫般仓惶而去。
　　 又一惊喜在槐树沟炸开了锅，王金山出国了！这个消息把偏僻的山乡，搅得沸沸扬扬，一个曾经不堪入目的小丑，一下被捧上了天，成为那个年代年轻人追求的楷模。八十年代的山乡，经济和观念同样的落后，国外犹如天庭的遥远而神奇，王金山被单位派遣到伊拉克，做为技术骨干支援友邦，在国外的艰辛不必详说，酬金在当时的山乡人眼里是个天文数字。让没出过远门的山里人，提起就咋舌，羡慕得隔壁三狗的媳妇，骂他的男人窝囊废，连钱影也摸不到，就知道晚上乱摸。那个年代，窝在家里的男人挣钱不多，受封建思想的误导，打老婆那可是家常便饭，恼怒地三狗按倒媳妇暴打，受虐的三狗媳妇，在此后不久，跟一外地有钱人悄然私奔了。
　　 钱买走了槐树沟人的贞操，钱也买走了山乡人的良知。三年出国期满回乡的王金山，彻头彻尾的改变，甚至在临终让那片贫瘠的土地蒙上羞愧。
　　 本该衣锦还乡的王金山，却让多少人纳闷。那是浅秋的午后，三年没看见儿子的莲英，躲着金山的媳妇，在村口提着蓝子拨猪草，实际是等挣钱回来的儿子，能接济她度日如年的困境。日头偏西时，在坡口急驰过来一辆小轿车，泥水溅花了莲英皱巴的大襟衣，莲英抖落着满身泥巴，嘴里胡乱咒骂着，日头渐渐地西沉，莲英挎起猪草篓，闷闷不乐地捋紧枯草般斑白的发丝往家走。
　　 莲英在途经王金山的家门口，新印的车辙痕迹，让他侧耳听了屋里的动静，熟悉的声音让莲英心头热乎乎的，她用沾满泥巴的手，掀帘闯进王金山的家。炕头的王金山，被忽降的“不速之客”扰得慌了神，匆忙用衣服掩盖了炕上的东西。王金山回头，莲英惊愕地看着儿子，又惊又喜，想蹭上前拉住儿子，却被王金山推到凳子子上坐下了。金山媳妇欲转身掀开炕上的衣服，王金山推开媳妇的手，说自己饿了兰儿心疼男人，也就匆匆进了灶房。屋里的母子，在片刻僵持后开始寒暄起来。三年后的重逢，三金山发福了，轮腮圆润饱满，莲英欲显沧桑也语无伦次，王金山塞给母亲几张毛票，不耐烦地打发莲英出门，莲英硬生生地咽下没说完的话，叹了口气，失落地朝自家的老屋走去。
　　 莲英走后，王金山迅速地插紧门栓回到里屋，兰儿端来一碗鸡蛋面，他一手接过面一手反锁了房间门，惹得年幼的孩子在门外哇哇直哭。兰儿诧异地看着王金山，他神秘地掀开炕上覆盖的衣服，拨开各式糖果堆，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露了出来，他把三年的辛苦钱，兑换成金灿灿的金条装了满满一盒子。王金山的眼神，射出贪婪得意的光芒，金钱的诱惑，他无视母亲忧郁的转身，和妻子灼热的眼神，他甚至没有去安慰孩子惊恐的质疑，沉浸在金色迷离的幻影中自我陶醉。那一夜，王金山搂紧了那个黑匣子睡去，枕边的兰儿眼角挂着泪痕沉沉入梦。院落里那颗参天的古槐树，用新枝与风合力，在窗棂叩打着纸迷金醉的灵魂，走火入魔的王金山再也没有走出金钱的主宰，以至后来堕落地一塌糊涂。
　　 抱着金子睡了三天三夜的王金山，披上一件褴褛的外衣，把络绎不绝上门借钱的亲朋好友拒之门外，他暗自欣喜金钱带给他的荣耀，填补了从未有过的高不可攀。他皈依金钱的诱拐，甘愿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守财奴，开始用戒备审视着贫瘠的家乡，和那有意套近乎的不轨，那个黑匣子成了他呵护的命根子。妻子兰儿心力衰竭，昏睡了大半晌，被串门的三婶发现喊人送至医院，后来赶到的王金山，没有安慰妻子反而破口大骂：败家的婆娘惦记花那几个钱呢，没钱时你咋啥病也没有呢？兰儿生性腼腆，她没有做任何的辩解，默默地让积郁残噬着鲜活的生命。
　　 春去秋来岁月的压榨，年迈的莲英病卧在床，小儿子的媳妇，三年前在夫妻争吵后服毒自杀，留下年幼的孙子五岁半，那座破落的老屋，三代人在煎熬中度日，莲英曾多次恳求王金山资助弟弟，均被搪塞回绝，甩手的毛票买盐巴可管一顿饱。善良的莲英，最终在恶臭熏天的老屋，无望地闭上了双眼。得到噩耗赶回来的王金山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在母亲的遗容前悲声感染者邻里和亲朋落泪，当弟弟央求哥哥支助安葬费时，王金山借故退出灵堂，再也没有和弟弟搭话，他独处在黯然的卧室抽泣，泪花溅湿了他的黑匣子，他迅速取来干净毛巾擦了好几遍，爱不释手地抚摸安慰着丧母的伤悲。怀揣重金的王金山，披麻戴孝放开悲声把母亲送进坟茔，他甚至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以孝的表率在乡里显摆，知情人开始为他的无情谴责。
　　 也许是苍天发怒，警示他悬崖勒马。王金山家的房子，在那年的初春瞬间火光冲天，尽管众乡亲拼命救火，最终一个家还是化为灰烬，一脸污渍的王金山蔫吧在废墟旁，他的腋下有个黑色的匣子,贴紧他惊魂的胸脯，化作悲剧后的救命稻草，牢牢地栓住了他恍惚的躯壳。他没有醒悟他的薄情寡义，遭到天谴飞来横祸，反而开始疯狂地不择手段的揽财，金钱彻底腐渚了他的灵魂，剥夺了他挺起脊梁骨资格，他堕落成卑躬屈漆的守财奴。他为了钱财，利用职务之便倒卖国家建材物资，他贱卖人格，用污渍涂鸦了沦丧的灵魂，钱吞噬了他作为国家干部的资格，他被下调到基层成为一名普通的钢筋工。王金山的降职，没有让他收敛贪婪的变质，在黑暗笼罩的午夜，他摸黑偷走了工地的建材，为了他的梦铤而走险，变卖了人性所剩无几的尊严。
　　 包包里鼓鼓的钞票，燃烧着王金山欲望，他攥紧了一张张崭新的票子，欣喜的心如一窝兔子在蹦跳，人道与自尊被利益熏心的思路霉变，他成了工友与乡亲唾弃的目标，成为故乡鲜为人知的耻辱，他给那片破落的山村抹了黑，一个被金钱奴役的行尸走肉，延续着他不归的歧途。
　　 槐树沟的水是清淋的，淳朴的山乡目睹着一个悲剧的故事，滴零的雨行是故乡哭泣的泪花。王金山一味的屯钱，平日里刻扣着兰儿和孩子们，只是挂着有钱人的名，兰儿勤劳善良的本性，在欲哭无泪的日子里，她带着年幼的孩子下地，挖，背，扛……..用瘦弱的身体支撑着生活，感化着他的孩子们，大女儿和俩儿子对母亲由衷的敬重，她的任劳任怨是山乡人数拇指的好媳妇。
　　 命运有时让人措手不及，一个意外的噩耗，王金山上大学的小儿子身亡了。年仅二十一岁的青年，化作一具冰凉的尸体，尽管他见义勇为的事迹被社会认可，对于父母那是割心的疼痛。悲痛的日子，兰儿饱尝忧郁度日，王金山却用一笔一笔来路不明的收入，慰藉着痛的伤疤。下半年的那个秋夜，兰儿心力衰竭突发，在痛苦的瞬间解脱了人生的种种无奈，去了另一个世界，年仅四十五岁。那个星夜，片刻间乌云密布，天在黯然伤神中为兰儿降下人生帷幕。村口那颗有着象征意义的老槐树，俯下了几百年的魁首，为槐树沟人的悲剧生活，用肢体的轮廓架起供台祈祷，却被雷电劈下了最茂盛的主干。天怒人怨的嘶喊，良知与道德的谴责声，却被金钱分割吞噬，守财奴堕落的陷入在无底的深渊。
　　 几日后，村东头聚集一波老人，远顾着王金山阴森的院落窃语：人在做天在看，这小子缺德事做多了老天爷在惩罚呢，可惜了那好媳妇和孩子遭殃……迎面走来憔悴的王金山，他似乎感觉到老人们的指责，他故意大声自语：“我就是有钱，有钱不愁没媳妇！”
　　 三个月后，王金山领回了一个外地女人，微胖也不失几分尤存的风韵，王金山称她菊仙。王金山也在单位的体恤下提前内退了，他再一次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他怀揣着黑匣子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数目，只有王金山日益高涨的眉睫能猜透。他和大儿子一起生活，儿子和媳妇玉叶在为生活打拼，还要负担王金山夫妇的生活费用，王金山的退休金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黑匣子。
　　 返乡后的王金山，一扫往日独处的习惯，他刻意的去接近相邻，专门了解一些经济周转有困难的家庭。村西口的吴越搞木材运输，平时俩人也有几分交情，在酬货当中周转脱节，眼看到口的肥肉要泡汤了，焦急中王金山如及时雨般赶到，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整整三万元，让吴越如获救星，缓解了燃眉之急并赚了一笔钱。一个月后，知恩图报的吴越，拿着三万元本金和多给的一千元红利，笑盈盈的递给王金山.。王金山阴沉着脸问：这趟木材赚了多少？
　　 吴越颇为感激地实言相告：“净赚三万多，多亏大哥帮忙给你一千元，你拿去花吧！”
　　 王金山瞬间变脸怒火冲天：“你用我的钱挣得钱，凭啥你装好人？我不帮你，你一毛钱也别想挣，看在兄弟面也不平了，再给我玖仟元。”
　　 吴越诧异地看着王金山张口结舌，在片刻僵持后，好兄弟开始了讨价还价的争执，在王金山死活不依的情况下，吴越愤恨地掏出玖仟元摔在地上，骂咧咧的发下老死不相往来的毒誓甩门走了。屋内的王金山，看着满地的钞票乐开了花，他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捡起来，铺得平展展的装进黑匣子，他抱着黑匣子狂笑，窃喜找到又一个揽金的捷径。王金山再度铤而走险，他开始不择手段地放高利贷了，钞票如树叶般落下，堆积成一座山，王金山坐在山头狂喜，吞咽着咸菜疙瘩，喝着稀粥唱着：“我还想再活五百年！”
　　 王金山与妻子双宿双飞，在外人眼里挺恩爱的一对。金钱与爱侣也是人生得意时，妻子菊仙的儿子远道而来，却拆散了这段看似美满的姻缘。听说儿子要来，可愁坏了菊仙，一些难言之隐让她羞于启齿。儿子自从母亲三年前憋气远嫁，一直惦念母亲的生活状况，特意来探望。在出租车落脚的小院，三间低矮的平房是传说傍大款母亲的家，从屋里匆忙走出的王金山，一件掉色的中山装裹着他日渐消瘦的沧桑，母亲随后走出，那身整洁的装束也是三年前的嫁衣。一段意外的窥视，让菊仙的儿子愧疚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