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的父亲装好了电话，第一个就打给了我。当时，身边有客户。接了，小声地告诉他，我在有事。可父亲还是在那头，一个劲地大声;喂……喂……无奈，只得跑到室外，闪开嗓门，对着手机话筒喊：我在有事，过会儿给您打过去！
　　 忙七忙八的一下午，晚间的饭局多喝了两杯，晕晕乎乎的走出酒店门口，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才想起父亲中午的电话。打开手机，回拨过去。一声振铃，那头 便传来父亲的“喂”。
　　 我：是我。
　　 父亲：晓得，我一直守在电话机边呢！
　　 我：哦，天冷，快点睡吧，明天再说。
　　 父亲：没啥，就晓得不管多晚，你都会打过来的。父亲边说边在那头有些得意的大笑。
　　 那是一个隆冬之夜，魔都的街头华灯璀璨，车流如织，热闹胜昼。千里之外的小山镇应该沉睡已久了吧。想着清冷的灯影里，独自披衣候在电话机旁的父亲，我的喉咙霎时无端变的有些紧。抬望眼，无星无月的夜空，似乎有雨飘落。
　　 家里有了电话，而我和父亲每年通话的次数并不多。但凡逢节的时候寥寥几句，倒免了我写信的烦恼。上学的时候，父亲一直取笑我写的字，像是电影里的一群汪伪军，个个歪戴着帽子，敞着个衣领，劈三倒四的没个正形。离家之后，父亲在信里，不时的夸我，字写的能看了，有些汪伪投诚过来的味道。其实，我知道自己的字沦陷已久，也不靠它糊口，自暴自弃也罢。但，对于父亲夸奖的本意，悟的迟了！
　　 父亲打给我的电话也不多。有的话，大多是通知我，有亲戚老人过世需要行情的礼数。这时，不免聊到老家一些人和事的变迁，父亲从来说话的清脆大声，就变的嘟囔以至模糊不清起来。
　　 我是个喜欢酒后打电话的人，尤为夜里。有些生活规律的朋友，被扰乱了清梦，开口一句就是：又喝高啦!语气虽然只是微微的懊恼，难免让人生出几丝无趣。父亲也有深夜接过我这样的电话，刚开始出于“有事”的惊慌，几次后，习惯了话筒里的扑鼻酒气，就会一边笑一边说：等一下，让我拿一件衣服披上。我的絮絮叨叨伴着父亲间隔的咳嗽，那一声一声的咳嗽，却一直游离在我的听力之外。
　　 有一年夏天，父亲用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给我打来电话。我问这是谁的？父亲说是坎子下养蘑菇小刘的。这几天家里台风天气，暴风雨刮坏了电话线，怕你打不通家里电话，担心。从电视看到你那里台风更大，出门要注意哦！
　　 我站在阳台上只静静地听着，一任窗外的风雨抽打着马路旁，湿漉漉且凌乱的树枝……
　　 和父亲通电话的频繁，多为春节前夕。整个腊月，父亲几乎隔天会来个电话。昨天采办了那样年货，今天谁家的儿子回来了。早上的集市人挤都挤不进去，方家超市生意好的不得了。堂屋里的中堂要换新的。今年的春联，要让小孙女写了。听讲她写的字挂在大城市学校的门口，那肯定比我写的水平高多了呢！未了，总会搭上一句，你们真要是忙，过年不回来也中，在哪过年都式样。
　　 我不断地嗯嗯地应着。父亲挂电话的速度奇快，一句：话费贵，不多讲了，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之后听筒里便是一连串长长的忙音……
　　 几年前，我的手机一直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自从父亲走后，每晚临睡前，我总会下意识地关掉它。父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也带走了那个叫“家”的地方，满满的说不尽的牵挂！父亲，你过得还好吗！谁能告诉我，天堂里有没有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