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大早，郭翠翠又端着一盆水在大门口转着圈儿洒着，这是她这么多年每天都要重复的动作，今天唯独不一样的就是少了小曲儿，平日里边洒边哼哼，家属院里的男女老少也习惯了，一天不哼哼反而觉得郭翠翠不正常。这不，站在一楼阳台的年轻人亮亮一边晾衣服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这郭翠翠最近是怎么啦？有点怪怪的，脸绷着，没见她狼吼呀?这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男人们都喜欢把郭翠翠唱小曲儿称为狼吼，因为她唱得实在是不堪入耳，简直不着调。但郭翠翠不管这些，她也知道人们背后这么议论她。她说，她喜欢边干活边唱，这样干起活来浑身是劲儿，心情那叫一个爽。不过只要和她家二栓吵嘴打架了，总会消停几天。
　　 家属院里的婆婆们看着门房猜来猜去：一定是她家二栓又赌输了、要不就是二栓回老家没问婆婆要到钱、难不成她家二栓在外面有人了？这个好像不大可能呀……种种揣测就会在家属院一角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不能不说这些大人们的好奇心还满厉害。这下倒好，又得大伙儿动一番脑筋，费一番周折了。说起郭翠翠，她出生在偏僻的小山村，家里世代务农为生，在家排行老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皮肤黝黑，脸上不少痘子，常常高高梳着一个马尾巴，身材矮小但比较匀称，走路有点罗圈腿，说话还带点咬舌，个别特殊的字眼不是很清楚，当然这对于家属院里的人不是什么问题。
　　 郭翠翠没读过什么书，但心眼儿活泛。据她自己说，小学刚毕业就在家务农。长大后嫁给了本村的姚二栓，虽然二栓没什么本事，但敦厚老实，也算是本乡本土，知根知底。婚后，姚二栓好吃懒做，喜欢打麻将。家里外头全凭郭翠翠，夫妻吵架那是常有的事。后来生了一男一女俩孩子。
　　 郭翠翠来县城之前最多就是去镇上赶集会，几乎没见过什么世面。姚二栓家里有个本家叔伯在县城一家公司当个科长，还算能说上话，郭翠翠便鼓动二栓去县城找叔伯。于是姚二栓便拿着老婆准备好的两编织袋：小米、豆子、南瓜等土产进城了。软磨硬泡让叔伯给他找了一份看大门的差事。
　　 姚二栓高兴地脸上乐开了花，感觉一下子气粗了，在汽车站饭店要了一个大碗面和一盘凉菜，吃得那叫一个香。出来正好碰上一个拉煤的大车，高兴地搭了个便车，这下又能省包烟钱，二栓心里喜滋滋的，不过刹那二栓就发愁了：这省下的钱藏哪里？藏哪里那个死婆娘都能给找出来。
　　 回家一进大门姚二栓便冲着屋子喊道：“翠翠，事儿成了，快给我倒口水喝，渴死了。”
　　 “真的？什么差事？”郭翠翠拿着缸子笑盈盈地冲出来问道。
　　 “先看大门，完了找机会干别的。”
　　 郭翠翠的脸一下子由晴转阴，索性拿个板凳坐下，“咣当”一声把缸子扔在了地上：“这算啥破差事。你叔也真是，找一回就找这么个不长脸的差事，每年给他那么多土产都是白搭。给了别人还落个好呢！”
　　 “看你这话说得多难听，别小看这差事，工资、福利下来一年能拿到一万多呢。”
　　 “不会吧？就看个大门给你这么多？”郭翠翠蹭的站了起来。
　　 “谁说不是，我叔亲口告诉我的，这还能有假？”姚二栓眉飞色舞地说道。
　　 郭翠翠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一下子来二栓脸上“啵啵”亲了两口，弯腰捡起地上摔得灰眉土脸的茶缸，嘴里哼着小曲儿，扭着她那高高撅起的双臀给二栓倒水去了。
　　 丢下姚二栓在那里傻愣愣得摸着刚刚被亲过的脸，望着郭翠翠一扭一扭的背影：“哎呀，我的个乖乖，这娘们儿还会这一套？”
　　 那一晚，两口子难得高兴，姚二栓居然大胆地拿出了二锅头喝上了。郭翠翠一边唠叨，一边收拾东西，几乎把有用的东西全部用尼龙袋装了起来。姚二栓一脸纳闷：“怎么这么多？我一个人随便拿几件衣服，去城里再简单置办点灶具就行了。”
　　 郭翠翠一听姚二栓的话，一屁股坐在床上，杏目圆睁：“怎么？你原来不计划带我和孩子们去城里？你是要一个人去快活？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姚二栓被郭翠翠这么一闹，本来就笨嘴笨舌的他半天才挤出一句：“我这不是还没赶上和你商量？上去看看情况，家宽敞的话回来接你和孩子嘛！”
　　 “那不行，你一进城，遇到骚娘们儿一年半载不回来怎么办？还不是挣点钱都给外了。”
　　 “你看你，这是操得哪门子闲心呀？就咱这土疙瘩会有人看吗？”
　　 “那可说不准，谁让你老实，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呢。家如果不宽敞，可以租一间屋子，反正我要带孩子们一起去。”
　　 姚二栓最终拧不过郭翠翠，只好带着她和孩子们一块儿进城。
　　
　　 二
　　 家属院的门房虽然不大，却是个里外间，郭翠翠一看，拍手叫好：“这不正好，幸亏我来了，不然还不知便宜了哪个骚娘们儿。”说完很温婉地白了姚二栓一眼。
　　 姚二栓听着郭翠翠这不着边际的话，气不打一处来：“长个嘴巴不知道说人话，就能喷粪！”郭翠翠这时候心情好得不得了，自然不生姚二栓的气。
　　 小两口开始拾掇房子，别看郭翠翠人小，和泥刷墙都不在话下。她就像个施工头一样吆三喝五指挥着姚二栓，姚二栓平时就对她言听计从，现在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因为郭翠翠是个雷厉风行、说话办事泼辣的主，人小嗓门可不低。今天又是刚来家属院，姚二栓深怕进进出出的人们听见郭翠翠吼叫，所以一声不吭，指哪里打哪里。
　　 郭翠翠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一天时间，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绿茵茵的窗纱更显得小屋整洁清亮。又吵吵着姚二栓去商店买了锅碗灶具和必要的生活用品。郭翠翠站在当地下，双手叉着腰，环视着整个屋子，一脸的骄傲。
　　 姚二栓刚蹲在门口抽了两口烟，郭翠翠便开始嚷嚷：“怎么又抽上了？你哪来的钱？”说完便一下扑到姚二栓跟前：“拿来，都掏出来。”
　　 姚二栓抬头看着郭翠翠：“没有，真没有。”
　　 “里边兜里呢？屁股兜里呢？鞋垫地下。”郭翠翠大声叫喊着。
　　 门口的人们一看这架势都怔怔地看着俩口子。
　　 看到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们，姚二栓深怕郭翠翠再上手来找，只好从鞋垫地下掏出五块，郭翠翠顺手掠了过去。姚二栓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小声嘀咕着：“我今天咋这么大意，一包烟钱又充公了。”他平时是不会对着老婆抽烟的，只要让发现，总得吵吵半天。
　　 门房的门口平日里就是大人谈天说地、小孩嬉戏玩乐的地方。这会儿更是热闹，孩子们一会儿来门口探进脑袋瞅一瞅，大人们也在窃窃私语，当然话题就是门房这家子。
　　 瞧瞧，这女的可真厉害，一看就是个泼妇。
　　 可不是，没看那男的，就是块木头上长着俩眼睛,一声不吭。
　　 那女的也太……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兴高采烈地议论着。
　　 一段时间下来，郭翠翠和家属院的人们也混了个脸熟，看着每天大门口有那么多老人和小孩，偶尔下班的男人也在门口高谈阔论，门口乱糟糟的。郭翠翠就去木匠店找了好些小木块，在大门口叮叮梆梆制作了些简易板凳，一下子拉近了和大伙儿的距离。再说，郭翠翠能说会道，和他家二栓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于是无论男人女人一吃过饭总会来门房串个门，拉个家常。晚上的时候，摆开小方桌，打牌的打牌，消遣的消遣，郭翠翠招呼得大家挺热情。姚二栓只是和大家笑笑，手里拿个遥控器看着电视不多言语。
　　 日子平静地过着，姚二栓还是那么懒，郭翠翠倒是很勤快，每天天不亮就早早起来，拿着扫帚“刷刷”地扫大院。然后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拿着洗脸水在门口转在圈儿“噗噗噗”地洒水，嘴里还不停地哼着小曲儿。
　　 等早饭做个差不多，姚二栓才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出来，当然免不了被数落几句。不过他就一个老主意，说啥俺也不吭。
　　 郭翠翠每天看着家属院进进出出的人们，特别是那些上班的女人，穿得那叫一个洋气。再看自己，土里土气。开始每天对着姚二栓叨叨：“看人家们穿得多好，咱多会有钱就好了。”
　　 “人家都是吃着皇粮的人，你算啥，一个农村生瓜蛋，能够来县城有个地儿打工就不错了，还要和人家比？”姚二栓恶狠狠地白了郭翠翠一眼，没好气地说。
　　 二栓的话还没落音，郭翠翠立马就蹦到要二栓面前厮打：“你说啥屁话，我怎么就是生瓜蛋了？怎么就不能穿好点了？你看看你个怂样，整天懒得像头猪，你要有本事，我用得着每天扫大院，每天低三下气看别人脸色吗？”
　　 郭翠翠一边哭一边揪着姚二栓的衣服，愣是把他推出去，然后“啪”地关上了门。
　　 姚二栓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蹲在地上，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半根烟，刚拿出打火机，郭翠翠一下冲了出来，抢过烟扔在地下，使劲儿踩着：“让你抽，我让你个闷葫芦抽！”
　　 家属院一楼的窗户上探着不少脑袋，但没有一个人敢吱声。郭翠翠这时没有了平时的眉欢眼笑，冲着那些脑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吵架？”这招倒是挺管用，那些脑袋齐刷刷缩了回去。
　　 姚二栓一看郭翠翠冲着家属院里的人发火，一下子急了：“你狼狗呀，怎么乱咬人？人家们谁惹你了？”
　　 姚二栓虽然老实，但并不傻，他心里清楚，是来这里看家护院，打扫卫生的，怎么能对这些主们无礼！
　　 第二天天不亮，姚二栓就起来了，开始扫大院。只要两口子吵嘴打架，郭翠翠就罢工不干了。
　　
　　 三
　　 有一天晚上，郭翠翠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招聘启事，家具店招聘两名导购，正常上下班，月薪八百，效益好还有奖金。郭翠翠一下子有了主意，高兴得一晚上翻来覆去寻思着。
　　 第二天一早，郭翠翠精心梳洗了一番，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找了身像样的衣服，穿起来问了姚二栓不下十遍：“快看看，行吗？好看不？”
　　 姚二栓不耐烦地说：“呀呀，你又不是去相亲，有什么好看不好看。再说，就一矮冬瓜，穿啥都一样！”
　　 郭翠翠一听姚二栓又叫她矮冬瓜，这不戳自己心窝吗？当下就急眼了：“当初你眼瞎呀？！”姚二栓一看郭翠翠那架势，要坏菜，不吱声了。
　　 郭翠翠拿了小包甩门而去……
　　 家具店里已经有不少女人去应聘，郭翠翠人小，挤到了前面。老板是个很帅的中年男人。在郭翠翠身上扫了几眼，看见郭翠翠虽然个子不高，但人活泛，能说会道，所以留下了，简单签了协议，给郭翠翠量了衣服尺寸，第二天正式上班。
　　 郭翠翠也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打心里高兴，骑着她那破自行车都不知道怎么回家的。人逢喜事精神爽，郭翠翠一天都阳光灿烂，不停地做着家务。心里琢磨着，再不用天天面对这憨猪了，还能自己养活自己。
　　 从此，打扫卫生，看大门真正成了姚二栓的事，他一个人倒也落得清静。郭翠翠每天按时上下班，人也格外精神了。
　　 郭翠翠自从到了家具店，接触的人多了，开始学会打扮自己，穿着的确变了，还时不时和同事在饭店吃饭，挣的工资不是买衣服就是买了化妆品。不过姚二栓眼里的郭翠翠，是学坏了，沾染了城里人的坏习气。但姚二栓懒得管，只要郭翠翠回来不磨叽比啥都强。
　　 后来的日子，郭翠翠买了手机，说是工作需要，当然给姚二栓也买了。日子的确过得比以前好了。郭翠翠彻底融入了这个县城，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出农村人的味道。但不知什么原因，郭翠翠被家具店老板给辞了。
　　 在家闲坐的郭翠翠，一有时间就拿着手机玩QQ、玩微信，姚二栓好几次都差点把手机给摔了。夫妻两常常因为这吵架。但郭翠翠好像挺上瘾，机不离手。渐渐地，姚二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郭翠翠给自己起了一个十分清纯的网名，叫燕子。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善解人意的男人，很快便醉入爱河。只要姚二栓不在，郭翠翠就开着视频，哼着小曲，聊得热火朝天，时而笑得前仰后合，时而痛哭流涕。在她心里，善解人意是个完美男人，多情男人。
　　 农历七月七日属于中国的情人节，郭翠翠和善解人意相约去红豆咖啡馆见面。郭翠翠穿粉色短裙，善解人意米色格子半袖。
　　 情人节这一天，郭翠翠告诉姚二栓要回娘家，姚二栓骑着摩托车把郭翠翠送到了汽车站，看大门的职业是不能离岗的，所以姚二栓没等郭翠翠上车，便回单位了。郭翠翠看着姚二栓摩托车离去好远，才急匆匆走出车站，叫了三轮车直奔红豆咖啡馆。
　　 咖啡馆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十分得体的男人在温文尔雅地喝着咖啡，郭翠翠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个男人，和视屏里相差不远，甚至还比视频里显得年轻，她心里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十分满意。
　　 “你早来啦？”郭翠翠轻声地问。
　　 “我也刚来。”
　　 善解人意微笑着一边回答一边向服务员招手：“来杯咖啡，加糖的。”
　　 两个人在咖啡馆一直聊到十二点，善解人意才带着郭翠翠到隔壁的饭店吃饭。点的菜都是郭翠翠喜欢吃的：肉末粉皮，清炒西兰花，还特意要了水煮鱼和一瓶红酒。看着桌子上的菜和酒，郭翠翠走神了，嫁给姚二栓这么多年，从没吃过这么好的菜。也从来没过过什么情人节。
　　 “想啥呢？”
　　 “呵呵，没有，就是感觉你对我太好了。”郭翠翠心里喜滋滋的，含情脉脉地看着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