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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椭圆形的葡萄架


作者:申欣雨 秀才,2115.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45发表时间:2015-05-15 08:24:04
摘要:葡萄还没有熟,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架上。这时夕阳斜射过来,把这些青涩的葡萄照得如翡翠似琉璃般的好看。

葡萄还没有熟,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架上。这时,夕阳斜射过来,把这些青涩的葡萄照得如翡翠似琉璃般的好看。
   这个葡萄架,过去是矿上花园的一个组成部分,呈椭圆形,是用废弃的水泥柱子搭建的。葡萄架的中央是一片水泥地,有篮球场那么大,矿上举办个什么活动都是在这里。夏天,葡萄架下坐着许多乘凉的人,大部分是些退休的工人,当然也有一些年轻的媳妇和孩子。他们三五一群地聚集在葡萄架下,打纸牌、下象棋、侃大山,还有拉胡琴、唱歌的。年轻的媳妇们,安静地织着毛衣边,看着小孩子们玩耍。这个椭圆形的葡萄架简直成了他们的乐园。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这若大的葡萄架下就只剩下了一个老人,他经常形单影只地在这里散步,或呆呆地坐在葡萄架下乘凉,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
   老人有七十多岁,满头白发、瘦骨嶙峋,不管走到哪儿,手里时常拿着一把纸扇,有意无意地摇着。他虽说上了些年纪,但给人的感觉特精神、利落,甚至有些斯文。此时,他正坐在葡萄架下,一边摇着纸扇,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葡萄架旁边的一个小酒馆。酒馆不大,有十来平米,酒馆门前,挨着葡萄架的地方,摆着几张破旧的小方桌和一些小凳子。这时,正有几个矿工在说笑着喝酒。老人看到其中一个矿工眼睛上的煤黑还没有洗净,黑黑的眼圈像是女人画上去的眼线。这几个矿工也许刚升井,他们大口地吃着菜、喝着酒,酒香从他们的嘴角飘逸开来,四处蔓延,像一个钩子一样,直钩老人的肠胃。老人就这样地看了一会儿,便起身向一张空着的桌子走去。
   开酒馆的是一位上点岁数的老板娘,约五十来岁,圆圆的脸庞,肥胖的腰身,不管看哪儿,都显得圆咕隆咚的。她上身穿一件男式挎蓝背心,背心已有些破旧,黑乎乎的,像块抹布,上面还星星点点的有几个小窟窿,特别是背心里的一对大奶,走起路来,兜得园滚滚的直想往外跳。她扭来扭去地给喝酒的矿工上着酒菜。老板娘看到老人过来,立刻笑脸相迎,边擦桌子边说:“老人家,想吃点什么?”
   “来一盘花生米、二两高粱酒。”老人边坐边看着老板娘说。
   “你稍等,马上就好!”说罢,老板娘扭着肥胖的腰身去盛酒和花生米。
   老人看着老板娘转过身去的背影,感觉这女人的穿着有些不雅观,心里想,就说天热吧,也不至于穿成这个样。可再一想,毕竟是煤矿,一个大老婆子也没有什么好讲究的。不过,这老板娘倒有几分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一会儿,老板娘就把一盘花生米和一小碗酒摆在了小方桌上,看着老人笑眯眯地说:“这高粱酒可是纯粮食酿的,不信你闻闻,这香气老远就往胃里钻!”
   老人端起酒碗,用鼻子闻了闻,又轻轻品了一口,慢慢地咽下去,顿了顿说:“嗯,不错,早听说你卖的高粱酒好,果然不错,够劲道!”
   听老人夸酒好,老板娘圆圆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索性一屁股坐在了老人的对面,毫无顾忌的和老人聊了起来。
   “老人家,经常看到你来这里乘凉,可从来没有到我这儿喝过酒?”说罢,不好意思地看着老人笑。
   老人感觉这老板娘是闲着找话说,也就边喝酒边答道:“是啊,人老了,就喜欢找个僻静的地方,清净清净。过去来这里,我只是乘凉或者散散步,从未想过要喝酒。”然后,老人又补上一句说:“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还真地想喝两口!”
   “喝点好,但也别多喝,毕竟是上了些年纪!”老板娘有些讨好地说。
   “是啊,我在外边从不喝酒,就说来这里散步吧,已有十几年了,慢慢养成了习惯,如果有一天不来,这晚上就好像缺点什么,睡觉也睡不好!”说罢,老人叹了口气说:“嗨,毕竟老了啊!”
   “这就对了,岁数大了,就要经常走走,这样对身子骨好!”老板娘关心地说。
   “先前我是在东头的荷塘那块散步,那荷塘真好,一走进荷塘边,就闻到一股荷叶的清香,那一片片翠绿的荷叶,有平铺在水面上的,还有像雨伞高高擎起的,在荷叶间,荷花一朵朵挺立着,它们开着粉色的、白色的花儿,真好看……”老人喝了口酒说:“你说这花儿也怪啊,天生的就那么丽质,不管粉的还是白的,都干干净净的,真是‘出污泥而不染’!”老人风趣地说。
   “你老不愧是个文化人,开口都是词儿,说得真好听!”老板娘夸赞道。
   “可现在不能去了,那里围上了铁丝网,铁丝网里还养了狗,人还没走近,狗就疯狂地冲着你叫了起来,真吓人!”
   “那荷塘现在已是养鱼塘了,听说包给了一个农民,每年都能卖出好多的鱼,都说包鱼塘的人赚大发了!”老板娘好像是怕人听见似的小声说。
   “是包给了农民吗?可我听说那农民是个打工的,只管干些养鱼的活儿。”老人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总之,那里是不能去了,我再散步,只好向北头的苹果园那边去。”
   “苹果园现在也被包出去了。”老板娘愤懑地说。
   “我知道,那里变成了一个养鸡场。”
   “养鸡场的味道非常大,要是刮风天,我这里呛得都上不来气!”
   “影响你的生意吗?”
   “影响啊,怎么不影响,你看我这儿还有人来吃饭吗?每天都是鸡屎味儿,就连到这个葡萄架下来乘凉的人也没有了!”老板娘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现在这花园就剩下这个椭圆形的葡萄架了,恐怕这葡萄架也难说能保住,听养鸡场的人说,很快也就要变成养猪场了。”
   “是吗?这下子连个清净的地方也没有了!”
   “公家好好的地方都包了出去,也真不知这矿上的头儿是怎么想的?”老板娘唠唠叨叨地说。
   “你这酒真厉害,够劲道!”老人喝得似乎有些上脸了,瘦瘦的小脸有些发红。
   “少喝点吧,上岁数了,再说你还要回家哩?”
   “我没事儿,这点酒不会醉的。来,老板娘,再给来二两!”老人说。
   “不能喝了,再喝你就不能走路了!”
   “不会,你就放心吧,我的酒量我自己心里有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你可真得少喝点儿,这里就只有我一个老娘们,喝多了可没人招呼你?”
   “放心吧,就再喝二两酒,不会有事的。”
   老板娘起身又给老人打了二两酒,然后重新坐下。老人问:“这里就你一个人吗?你男人呢?”
   “男人死了,有几年了!”
   “是有病吗?”
   “有病,在矿上得的肺气肿,是喘的上不来气憋死的!”
   “哦,真是不幸!我知道矿上很多人都得这个病,这叫矽肺病,是一种煤矿的职业病。”
   “真是的,给公家挖了一辈子的煤,没有享过一天福,人就这样地没了!”老板娘说得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悲腔。
   这时,那几个喝酒的矿工在喊老板娘要付钱。老板娘起身收了矿工付的钱,对老人说:“你看,今天到现在就这么几个人,生意还怎么做?”
   “这里确实有些难闻的味道,是从养鸡场那边过来的。”老人肯定地说。
   “是啊,要不怎么没人来呢?都是这鸡屎味闹的!”老板娘再一次强调道。
   “过去这花园很大的,可现在就剩下这个椭圆形的葡萄架了!”老人不无遗憾地说。
   “那时多好,这花园有荷塘,有苹果园,还有葡萄架,不是花香就是果香,空气多好!”老板娘附和着说。
   记得那时矿上组织消夏晚会,曾有个女工在这葡萄架下唱歌,唱得真好!”老人很欣赏地竖了一下大拇指。
   “她唱的什么歌?有那么好?”老板娘问。
   “关牧村的歌‘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唱得简直就是关牧村原版。”
   “亏你还记得,你还认得我吗?”老板娘有些骄傲地说。
   “你,你是谁啊?”
   “我就是那个唱关牧村歌的女工啊!”说着,老板娘用女中音唱道:“克里木参军去到边哨,临行时种下了一颗葡萄,果园的姑娘啊……”然后冲着老人笑笑。
   “嘿,还真是啊!”老人认真地端详了老板娘半天,显出很吃惊的样子。
   “不错,你就是那个唱‘吐鲁番的葡萄熟了’的女工,你要不说你是,我还真的想不到。不过你胖了很多,也显得老了啊?”看得出老人非常地开心。
   “是老了,也胖了啊!”然后她看着老人似乎有些调皮地笑笑,说:“辛亏你还能认出我,你这个老抠门!”
   “什么,老抠门?你认识我吗?”老人追问道。
   “怎么不认识,你不就是这个矿的老矿长吗?你们当官的真是贵人多忘事!当时,这个花园还是你领着我们建起来的。那时,我们每天都到这里义务劳动,挖土、填坑、种树、建荷塘,为这个花园出了多大的力呀!”老板娘脸上带着一种自豪。
   “你说得不错,当时这里是一片矸石地,连草都不长,是工人们拉土、种树、建荷塘,才有了这个大花园。”老人越说越起劲。停了一下,老人又反问道:“我怎么就抠门了呢?你说说?”
   “你不记得了吗?那时我的手套破了,去矿上找你批,叫你说,一副手套能值几个钱?你却给我批了一只!说那一只还能带,你说你是不是个老抠门!嗯?”老板娘瞪着一双大眼很认真地说。
   “哈哈哈,只批了一只吗?”老人有些不相信。然后又说:“看来是有些抠门了,怎么会竟批了一只呢?”老人边说边笑。
   “这事儿你该想起来了吧?”老板娘说。
   “这就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拣砟煤女工!”老人语气非常肯定地说。
   那时老人还是这个矿的矿长,有一天洗煤楼出了问题,他跟调度室主任去看现场,在狭长的皮带道里,一群女工们正在从运输皮带上往下拣砟煤,由于皮带道里非常闷热,女工们干活大都是穿着个小背心或小褂子,黑色的汗水和煤渍把她们弄得个个黑乎乎、脏兮兮的。当时有个女工,生气地走到老矿长面前,手里拿着一只破手套,大声地喊着说:“你看这样的手套还能带吗?该不该给换一副?”老矿长看着这只被砟块、煤块磨得几乎没有手指头的手套说:“都磨成这个样子了,早该换了,你到矿上来吧,我给你批一副!”说罢,老矿长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就是那个唱“吐鲁番的葡萄熟了”的女工。那天,她穿着一件男式挎蓝背心,就跟今天老板娘穿的一样,汗水把背心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她的两个硕大的乳房上。
   “是批了一只,是批了一只啊!”老人笑着说,笑得有几分苦涩。
   “你个老抠门,终于想起来了,也是啊,你们这些当官的,哪能记得我们这些小工人!”
   老人又喝了一口酒,说:“你现在就靠着这个小酒馆生活吗?”
   “可不是吗?前些年下了岗,再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干什么?”说着,老板娘眼圈有些湿润。
   “再给我来点酒?”老人说。
   “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你真地要醉了!你看这天色已经很晚了!”
   “没事的,再喝一点吧,我不会醉的,就一点点。”老人几乎央求道。
   “那就再喝一点啊?”老板娘起身给老人盛了一小碗底酒,递到老人手里,接着说:“现在矿上正在进行棚户区改造,就说买两间楼房吧,最少也得个十几万,像我这样的户,男人早早就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挣点钱光顾嘴了。”老板娘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
   老人不觉又把碗里的酒喝光了,重重地放在了桌上,说话也有些吐词不清了。
   老板娘看着老人喝干的酒碗,惊讶地说:“哎呀,你个老抠门,怎么很快就把酒喝完了呢?这样你真的会醉呢!你以为你是在喝糖水吗?”
   “再,再来一碗!”老人看着老板娘痴痴地说。
   “不行!真的不能再喝了,老人家,你应该走了!我可不是撵你啊,再说,我也要关门了!”老板娘终于下了逐客令。
   “这,这就走,就走。”老人边说边付了酒钱。站起身来,身子有些晃,但还是坚定地站了起来,他瘦小的身影、蹒跚着脚步,晃晃悠悠地走了,不久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可能是那天酒喝得太多的缘故,老人一连几天都没有来这个椭圆形的葡萄架下乘凉。然而,在一个很热的傍晚,老人手里摇着纸扇,又准时地来到了这里。可是,他没有找到那个椭圆形的葡萄架,就连那个小酒馆也无影无踪了,只看见一大堆葡萄藤,像乱麻一样地堆放在他曾经喝过酒的地方,一些青涩的如翡翠似琉璃般的葡萄滚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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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椭圆形的葡萄架,一嘟噜一嘟噜的如翡翠似琉璃的青涩葡萄,满头白发、瘦骨嶙峋,手里拿着一把纸扇,有意无意地摇着的七旬老人,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圆圆的脸庞,肥胖的腰身,不管看哪儿,都显得圆咕隆咚的老板娘和几个正在说笑着喝酒的矿工,其中一个矿工眼睛上的煤黑还没有洗净,黑黑的眼圈,像是女人画上去的眼线。在这场独幕话剧中,虽然只有老人和老板娘的对话,却向我们传达了非常丰富的信息,把一个国有煤矿的过去和现在,一一展现在读者的面前:“当年,这里是一片矸石地,连草都不长,是工人们拉土、种树、建荷塘,才有了这个大花园.……一走进荷塘边,就闻到一股荷叶的清香,那一片片翠绿的荷叶,有平铺在水面上的,还有像雨伞高高擎起的,在荷叶间,荷花一朵朵挺立着,它们开着粉色的、白色的花儿,真好看…….”抠门的老矿长,给矿工批手套,竟然只批了一只。“你不记得了吗?那时我的手套破了,去矿上找你批,叫你说,一副手套能值几个钱?你却给我批了一只!说那一只还能带,你说你是不是个老抠门!嗯?”现在呢?养鱼塘被包出去了,苹果园也被包出去了,“现在这花园就剩下这个椭圆形的葡萄架了,恐怕这葡萄架也难说能保住,听养鸡场的人说,很快也就要变成养猪场了。”这篇小说文字简约、语言流畅、对话干脆,倾情推荐,与读者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516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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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5-05-15 08:28:52
  非常精彩、漂亮的一篇小说,无论是写景还是对话,都是那么地干脆利落,可见作者驾驭文学语言的功夫非常老到。学习佳作,问候申欣雨老师,顺祝老师身心愉快,佳作连连。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申欣雨        2015-05-15 15:36:13
  谢谢武戈老师,辛苦了!
3 楼        文友:凌泽风        2015-05-16 22:35:09
  满满的都是情绪,却含而不露。散散步,喝一次酒,和酒馆老板的一场对话,一些环境一些故事就呈现了出来。以老人为视觉的小说越来越少了,读来颇为伤感,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闲杂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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