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王菲的歌《匆匆那年》。我是个音乐盲，能听不能唱。多好的歌，经我一唱，就大异其趣；所以，大多时候，我只在心底唱，一个人默默地唱，唱给自己听，唱给心听，心被激活，心活泼，心颤栗，心啜泣，心欢笑；心是一个隐秘的所在，人都有其不愿为他人所知的秘密。那是心结，情结，凄艳，忧伤，或者像花间词，或者一首小令，或者竟就是一句歌词；或者纯粹就什么都不是，实在要说，我只能说它像一场梦幻，一阵轻烟，一句无厘头话，几行朦胧诗而已；但却是沈园粉壁上的诗句，是张爱玲“红玫瑰白玫瑰”的句子，悄悄地，沉甸甸地，共同浸润着一个美丽哀伤的意境。“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是秦观的句子吧？有时候，我觉着我的心也似这轻梦，这细愁，丝丝缕缕，缠缠绵绵，湿漉漉，黏糊糊，却又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人说我文字大气，我真不明白，怎么才算大气？我是一个糊涂的人，一回眸，这些年，我都不知我是怎么走过来的；在我能运笔作文的时候，我试图从我的文字里认识我自己，又往往沮丧。我常常怀疑自己，一个男儿身，偏偏像个小女人，自己前生莫非就是女儿变的？一个人看着电视剧，也能扑簌簌淌眼泪，就为着一段虚幻的情，一件芝麻粒的事，一个无关痛痒的人。我很为自己惹人耻笑的“德性”而羞愧。
　　 我喜欢着《匆匆那年》里的歌词，“人要互相亏欠，要不然凭什么怀缅”，这些句子真的美，美得让你猝不及防就忽而落户你的心房。
　　 她。“岁猴”。回老家来了，从千里之外。“岁猴”这名字，是他哥哥叫出来的，被叫的人不抗议，或者不强烈反对，这名从此就叫响了。我没来由地因袭了这名字，也“岁猴，岁猴”地这么叫她，她也没来由地欢喜着，承应着。我和“岁猴”大概有二十多年不见面了吧？见了面都欢喜着，竟不知话要从何处说起。或者她归程时间紧？或者来不及有心理准备？或者时过境迁一切都淡漠了？或者都是，或者都不是，我无法揣测。我只问及她的孩子，从她口中，我知道了她的孩子竟就是她当年的翻版，唱歌、跳舞、弹琴、主持节目、文字写作，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天性中的优良基因，遗传给了女儿。她在女儿身上花了血本，简直可以说，她就是为女儿活着。她说得很动情，泪光盈盈。
　　 她说我听，一颗会听的心，也是柔软的，温暖的。
　　 我选了几本书，中学生诗歌创作之类和最受中学生欢迎的散文之类，另外是几本旧书，我收藏了多年，随我久了也濡染了我的习气和味道，作为念想，我送给她和她女儿。她送我一条中华香烟，够昂贵的。
　　 在我匆匆送走了“岁猴”之后，我就开始后悔。她这次归来是为了祖母的三周年祭祀，冒了严寒，才回的老家。她穿得单薄感冒了，就连打针、吃药的琐屑，我都未来得及细问。仓促间，她送了我东西就飘然离去，只把一种陌生而又新鲜的关于女人的观念，像她擅长做的水鱼汤一样，灌进了我的胃里。她说：“大学的时候，我要强，我也喜欢读书；可过了四十门槛的女人，读书的事我交给了女儿。我和女儿在赌未来。”
　　 “你可以说我言语空虚，心胸狭隘，见识短浅，我都不在乎了，在乎了又能怎样？”
　　 错愕间，我别转头。我怕我忍不住，话太多惹她不高兴，就沉默了。
　　 沉默不是金，沉默是怯懦，是爱莫能助。
　　 我见她一笑一颦里，透着沉静平和，没有了曾经的俏皮、任性、激进。一头披肩的大波浪流泻下来，欲遮了面颊，她用纤指优雅地拢一拢，恍惚里，我见到她发际间的一痕红头皮，心头一悸，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时光有脚，步履匆匆中，走老了岁月。
　　 我不合时宜地说一句：“你的眼神，越来越像你妈妈了。”她说：“你真看不出我眼睛有变化？”我怔一怔。“我真服了你了，”她轻轻一笑。我笨拙地又冒出一句话：“你说你是做了双眼皮？”“你把我说羞了，”她掩口而笑，在原地转了一圈。她转向我的旧电脑，说希望有机会送我一部笔记本电脑。我婉拒了，我告诉她要能在我儿子结婚时助我一臂之力，我就感激不尽了，她爽然答应。我的拮据枯焦日子，她是看在眼里的，怕我伤心，赶忙安慰我：“你好着，也显年轻，精神更富足。我羡慕你还来不及呢！”
　　 “岁猴”一袭长及脚踝的紫色羽绒服，她说早回来一天，在城里会了同学，当年高中时候的闺蜜待她不薄，她专程去探望，为闺蜜成剩女而唏嘘不已。又说不敢告诉老家叔婶说自己早回来住县城，怕叔婶多心。
　　 返程路上，她给我回信：“老家里很多事情，让我很为难，我都是凭着自己的主意处理了。”我回复：“你心善，希望所有的人都好好的。这是一颗多么简单而又固执的心！”
　　 我不记得是谁说，雪小婵或者葛水平，丝毫不掩饰自己，她的嗜好、她的文字，有着一份张致，一份佻达，一份韵致，一份风情，一份妩媚，妖娆地走着，妖娆地笑着，或端庄或妩媚，或浅笑或狐媚，尽显一分机智、一分柔婉、一分俏丽，让人生喜、生怜。大约就是“岁猴”这一类女子罢。
　　 读毕淑敏的书，我知道了：甘蓝和芹菜相克，彼此势不两立，丁香和水仙更是水火不相容，郁金香干脆会置勿忘我草于死地，但大豆和蓖麻天生和平共处，玫瑰和百合种在一处，每处都花朵繁茂，枝叶青翠……只要你是玫瑰，愿意去追寻属于你的一朵百合种属，
　　 ……
　　 我，“岁猴”或许谁也弄不明白：爱是一时一事还是一生一世？爱是一见钟情还是守护白头？爱是变数还是常数？爱是概率还是守恒？玫瑰铿锵，百合芬芳，也能在风中或雨中，水中或火中和平共处？
　　 等在明朗的阳光下，你会告诉我答案么？聪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