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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表叔之死


作者:绿野仙踪 布衣,495.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55发表时间:2015-05-15 10:01:58
摘要:随着时代的变迁,民间艺人告别了辉煌的时代,他们的结局又如何?

春节后的一场雨,滋润了大地,也带来了冷空气。
   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感受着丝丝寒意,街道两旁店门前悬挂的灯笼却很熟悉,很温暖。地上鞭炮的纸屑被雨水浸泡过后,随处可见的是一片片暗红色的印迹。
   商家还没到正式开门的日子,上午八、九点了,街上开门营业的店家并不多。路过十字路口,听到清脆的铃铛声,一个舞狮人进入了我的视线,他身着黄色的狮服,手拿铃铛正在一家店面前摇铃舞狮。这是一家手机店铺,舞狮人舞了一会,里面的年轻人没有出来。舞狮人走进了店铺,里面的年轻人依然不动,狮子瞬间倒地,几个漂亮的翻滚动作,一个小伙子才懒洋洋的从桌子后起身,递过来一块钱。舞狮人出来了,他空出一只手掏出兜里的一叠钞票,已有十多张,都是一块钱。他把刚得来的一块钱仔细的叠在里面,然后,向一家服装门店走去。
   我心里突然沉重起来,想到了我的一位表叔,他也是一位舞狮人。我这位表叔四年前死了,那年他四十八岁。关于他的死,有人说是气死的,更多的人说他是窝囊死的。
   豫南小城,城东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薄土地,旱一季,涝一季,望天吃饭。过去,人们为了讨生活,城东北之地的吴桥镇成了本地有名的杂耍之乡。其实,只要用心,不难发现很多民间艺术的发源地,都曾是当地最贫困的地方,比如“凤阳花鼓”,那是讨饭的曲儿。
   老家有句顺口溜:“前集的高跷,后集的耍玩,老庄的狮子和旱船”。前、后集与老庄都离吴桥不远,大包干前,这里的农人不少都是靠卖艺讨生活,各有特色的民间耍玩,让村子的名声响当当。在那个文化匮乏的年代,这些看似粗糙的民间艺术,闲暇时丰富着人们空白的业余生活,逢年过节助助兴,还添了喜气。
   大队部门前有片开阔的场地,平时开会,放电影,扭秧歌,耍狮子,舞龙灯,都在这个地方,和今天的文化广场差不多吧。一年正月的一个上午,阳光正好,在村里就听见一里之外的大队部锣鼓喧天,“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一听声音,就知道有节目看了。旱船在场地西边泊水,一条红色的大龙在东边场地上翻腾,敲锣打鼓的在中间,一个身着滚边黄衣黄裤的男人立在那里,一手拿绣球,一手举铜铃。狮子踩着鼓点出场了,一个前倾扑地,随着几个漂亮的翻滚,起来后抖动身躯,先来一个精彩的亮相。是头金毛狮王,四肢着滚边黄裤,足蹬金爪蹄靴,眼睛大似铜铃,舌头伸出来能盖口锅。狮子摇头晃脑的转了两圈,东瞅瞅西望望,算是向大家问好。铜锣锵锵,鼓声咚咚,手拿绣球的男人跑动起来,一会抛绣球,一会抖铃铛,时不时的再来个前空翻。只见狮子随着那人的节奏,前扑、后坐、翻滚、转身,姿态各异。锣鼓声开始一点点密集起来,抛绣球的男人也越跑越快,狮子也完全进入了状态。奔跑了一会儿,狮子似乎大怒,猛一缩腰身,腾地而起,立在地上。这时我看清了,狮头站在了狮尾的肩膀上,狮子频频向四周示意,周围一片喝彩声。随即又一个扑跌,打了几个滚,狮子再站起来时,锣鼓声停住了。
   父亲说这是在乡下舞狮,动作难度不算大,如果在城里,狮子还要爬楼梯哩。
   舞狮人脱去狮服,狮头原来是一个小伙子,他身材不高,人也不胖,两只大眼睛挺精神。身旁的父亲看见后,走上前去,与那位狮头小伙子打起了招呼,原来小伙子是父亲二姨家的三儿子,我该喊表叔。表叔那年不到二十岁,已经有十多年艺龄了,是他们村舞狮队的队长。他们村的舞狮队,除去在本地演出外,还常被周边县市邀去演出。亲戚们说到他时,都很羡慕,每次外出演出,有吃有喝有酬劳,学艺算学对路了。
   之后,表叔来看望奶奶,我再次见到了他,他穿着比同龄人讲究,发型特别,一丝不乱。据父母讲,这位到了婚配年龄的表叔,找媳妇有点挑,人家不嫌他家兄弟多,他还嫌人家姑娘胖了,瘦了,高了,矮了。
   1987年,大哥结婚时,表叔来了。他西装革履,依旧精神,只不过二十大几的他,依旧一个人。那天来的亲朋四邻都到了,酒至半酣时,传来了吵闹声,越吵越凶,一张桌子被掀翻了,盘子碗筷撒了一地。桌子是表叔掀翻的,这让父母很难堪,起因是席间一个小伙子的一句闲话:毛孩,二十六了,抓紧了,别打了刮脸条子!(刮脸条子,本地对光棍的另一种称谓)
   母亲说:他是受刺激,前几年还挑来拣去的,如今往三十岁上的人了,还没有媳妇,上面俩哥成家,掏空仅有的家底子。现在娶媳妇都是瓦房了,可他家还住在三间茅草屋里,谁家闺女愿意进他家门。
   九十年代初,乡村通电后,有人抱回了电视机。逢年过节,县里,乡里,村里安排的文化节目,什么顶碟子顶碗,舞狮子,游旱船,踩高跷,前所未有的受到了冷落。
   一年正月,村子里又响起了锣鼓声,几个舞狮人来在村中空地上。大过年的,村里的小伙子三三两两的,骑着自行车去城里看电影了,玩去了,惦记大街上能遇到心仪的姑娘,女人们则围在电视机前,她们喜欢上了琼瑶剧。孩子们跑了出来,他们也只会看个热闹,也有一些上岁数的人观看舞狮表演,似在找回曾经的记忆。锣鼓声停了,老太太们随即散去,按照规矩,看了人家表演就要给人家舀一瓢麦子作为酬劳。舞狮人拎着口袋挨家挨户的收取麦子,有人没再开门,开了门的也没有以前高兴,个别老太太取出小瓢,麦穴子里舀完麦子后再用手抹拉平,也就一大捧麦子。挨过饿的人怎么舍得把麦子送人呢?
   自此,村子里再也没听到锣鼓点了,表叔失业了。失业后又讨不到媳妇的表叔常酗酒,和姨奶瞎闹。后来,父母也很少提他了。表叔三十多岁时找到了媳妇,女方的男人犯事入了监狱,十几年的刑期,家里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儿。表叔成家后的第二年,添了个男孩,亲戚们由衷的替他老乡。
   表叔变了,他起早贪黑去窑厂做砖坯,也去城里打零工,几年后,他家盖起了三间平房。又过了几年,他家还买上了四轮拖拉机。
   故事如果这样画上句号也算完美了,可是,生活没有句号。
   2009年的春天,在外地的我接到父亲的电话,他的表弟,我的表叔,在兰州十多天了,找不到活做,拿的几百块钱花完了,看我能不能帮他找点事做。
   孩子的爸爸,那年在秦皇岛做装修,与人合伙包工,打完电话后,我告诉父亲让表叔过去。
   表叔过去后,我的心开始放不到肚子里了,担心刚去的表叔不能适应那里的工作。表叔到底是适应不来,说好的大工价位,最终变回了小工身份。
   一天深更半夜了,孩子爹回北京了,他推门的那一刻,我赶紧跑出屋,后面果然跟着表叔。
   孩子爹一屁股坐在床上,表情严肃道:“白天咱表叔从大凳子上摔下来了,给他检查了没事,送他回来了。他走路两腿都晃,上了架子更不稳,大老板不让留了,万一出了事谁也脱不了干系。”
   回来后的表叔倒很轻松,他笑道:“侄女婿待我很好,每天中午给买个大鸡腿,也没少给我买酒喝,没事的侄女,我回咱家干,一天也能挣个百十块钱,就是活儿少。”
   第二天,小弟与大弟领着表叔去了天安门,赶上了毛主席纪念堂开放,他亲眼目睹了躺在水晶棺里的毛主席。中午,领着他下了馆子,吃了正宗的北京烤鸭。孩子爹买来火车票,我一看夜里到市里,赶紧退了,换成白天到的
   送表叔走时,我拿出钱对他说:“表叔,十八天活,算二十天,一天八十,一千六,给你两千,回去拿二百孝敬俺姨奶,买点吃的,留下二百给俺表婶买件衣服,这口袋零食给小宝,这两只烤鸭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表叔沉默了,一脸迷茫,过了很久他低声道:“俺俩生气了,她领着孩子走了。”
   “为啥?”
   “那丫头出嫁,她要给办嫁妆,家里一共就八千块钱,她要拿五千办嫁妆,咱这头是儿,都十三岁了,我没同意。”
   我说“给她,有人还愁没钱?八千都给她,咱这头是儿,儿子养大了能赚钱,那头是闺女,爹不在,可不是妈操心,留着她的心比留钱强。”
   表叔怔怔的看着我,俩眼更迷茫了,喃喃道:“他们都说不中,我跑到城里问了你大姨奶,她也说不中,二表嫂还是在大单位做会计,也说不中。”
   那年夏天,表叔死了,喝家里的除草剂死的。
   关于表叔回家后的情况,我从父母那里知道了大概。他那次在市里下车出站后,还是出事了。他被一个开摩的男人忽悠着拉车上了,告诉他到个地方潇洒去,他唯唯诺诺的,倒也没怎么拒绝。车子七拐八拐进一个院子里,那男人让他进去,他犹犹豫豫进了屋,谁知好几个女人一起上来又抓又挠的,他吓的起身就往外跑。四个女人,一人一百,不给钱,人家不让走。
   母亲说,表叔回去后,人也很高兴,说天安门也去了,毛主席也看了,烤鸭也吃了,一辈子也没啥遗憾了。
   母亲又道:“他去找你表婶,谁知你表婶以前的男人提前释放了,出来后也不隔天去你表婶娘家找人,结果人家先接走了,还把这头的孩子也带跑了。他花八百块钱买个手机,去送给孩子,结果孩子见都不见他。家里因为你姨奶的养老问题,弟兄们又生气,几样事儿赶在一起,他一时想不开,喝了家里的除草剂。”
   半晌午时,我们一家人来到了城南山脚下的庙会,从小道上来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简易的戏台。几根木桩子,几块绿帆布搭起的简易戏台,东北风掀开大布的一面,呼啦啦的响。戏台下看戏的人稀稀拉拉,一搭眼就能数得过来。听不清台上唱的什么,三个女人,有老旦,花旦与青衣,她们的戏服、头饰已经褪去了鲜艳的颜色,脚下的绣花鞋也破旧不堪。
   东风掀起帆布的一角,对着舞台扇着扇子,老旦抖了一下,缩了下身子。
   “她们不冷吗?搭个好点的戏台也花不了多少钱。”身旁的儿子道。
   台上青衣依旧很专注的表演着,她提神,屏气,拢袖,缓移莲步,轻启朱唇,看起来依旧很美。我想此时的她,不光是演给台下的观众看,也是演给自己看,这是她真实的生活,也是她曾经的梦,在斑斑点点的泪痕里飘零......
   我不由得鼻子一酸,我似乎明白表叔为什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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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穷困潦倒的表叔,终于承受不了生活的艰难和妻离子散的双重压力,喝下了除草剂,含恨去了另一个世界。作者用饱含深情的笔墨,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民间杂耍艺人的艰辛和不幸:“台上青衣依旧很专注的表演着,她提神,屏气,拢袖,缓移莲步,轻启朱唇,看起来依旧很美。我想此时的她,不光是演给台下的观众看,也是演给自己看,这是她真实的生活,也是她曾经的梦,在斑斑点点的泪痕里飘零......”民间艺人的生存状态,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社会话题,也应当是有关部门关注的焦点,拯救民间艺术,改善民间艺人的生存环境,迫在眉睫!小说语言流畅,情节真实可信,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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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飞沙        2015-05-15 10:24:15
  感谢作者支持短篇,祝写作愉快!
回复1 楼        文友:绿野仙踪        2015-05-17 10:19:22
  还请老师多多指教!
2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5-05-15 10:54:26
  这篇小说真的很不错,值得一读。问候作者,祝文丰!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2 楼        文友:绿野仙踪        2015-05-17 10:24:34
  谢谢老师赏读!多少人绕来绕去都绕不开梦开始的地方,传统艺术被新兴的手机电脑电影电视挤到了边缘,我们不能与时代发展抗衡,但可以改变我们的梦,有的人转型成功,有的人困顿而行,有的人感觉无望,了却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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