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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最后一枪


作者:妖怪山 秀才,1536.6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88发表时间:2015-05-18 20:07:32
摘要:它还跟着,他就烦了,一回头,扳机一扣,响声过后,兔子像一片叶子似的,飘起,然后落下。

最后一枪 山里人都信风水。
   轿山的风水,本来是好的。地势上处在大山山脊梁子上,突然就势凹了进去,平坦坦的一片地,几户人家就住在这里。山两边自然形成扶手,山梁并没有打住,顺着往上走,成靠垫。就是个出坐轿子大人物的地方。
   不知道哪年哪月,不知道是哪族的祖宗,偏偏看中了轿山村山脚,居住了下来。轿山就再也没有人丁兴旺过。
   山脚有个泉洞,终年涌水,长年冲刷,形成一条蛇一样的河道,外来族人就顺河道居住,称为蛇坎村。
   于是,轿山就经常死人,管你老的嫩的男的女的,年年莫名其妙地死,石头砸死、山上跌死、病死、毒蛇咬死……
   民国时,有个风水堪舆师经过这里,远望,蛇河源头如蛇头般正伸至轿座底,看着这样的地势,他叹息一声:“蛇偷吃蛋,养的精壮,这山上村落看来要被吃的绝种啊。”
  
   暮秋的傍晚,半边天腥红,再暗红,最后一丝亮色收回的时候,夜色黑毡毯似的盖了过来,轿山隐约的几家房隐去了。
   “噗”的一声响,有束黄乎乎的光,从一个方孔里钻了出来,给黑毡捅了一道窟窿,然后一团黄雾般逸出,颜色渐弱,消失。
   男人坐在骨板凳上,低着头,用心地擦着手上的火铳。
   擦拭的布已经分不清原来的颜色,黄油加无数的摩擦,厚黑得发亮。前端裹着布头的细铁杵,在铳管里活塞式重复活动。他记不清多少年了,固定的时间,做着同样的事。
   晚饭后,墙上取铳,拆开,擦拭,重装。虽然闭着眼睛他也能做这些。现在,他却将铳离眼睛很近,近得要贴着脸。
  
   男人打小就壮实,伐木放排,十几岁他就跟着爹干,树林里滚了几十年,家里还是泥胚房,风吹雨蚀,泥墙都变了色,灰白,满墙麻子裂口,夏天马蜂欢乐的居所,幸福地繁衍后代。昌盛的马蜂窝,发酵膨胀似的,像灯笼一样,在屋檐下挂着。关于娶女客,没得念想。
   又是一个夏天。
   那天,他蹲在门前土坎上,托着缺了口的大白壳碗,厚嘴唇凑着碗沿口,赤溜溜地响,整个托着碗底的手掌,转一圈,碗里的粥就见底了,再舌伸碗底,舔一舔。就看见山底来人了,两个点,缓缓而近,点变宽变高变颜色,一黑一红,站到了面前。四颗眼珠子直直盯着他的碗。讨饭的。黑也不是黑,是深蓝的衣褂,老头精瘦皮黄,柱着和他手杆一样粗细的拐,头发连着胡子,全花白,红的还是红的,红的包裹着的身体,像苍蝇套豆角,就是红上又膏药似的贴着其它色块的布,方的,长的,都有,对襟。他就拿眼看红的,瞧上,双辩过肩,脸皮泥色。
   他回头大喊一声,爹,有人要吃饭。
  
   他整整擦了两个多小时。他站了起来,浓缩的影子,忽然粗大空洞起来,爬上了墙,又魂似地散了。
  
   也是夏天,那年的夏天,他瘾上了打猎。是看见老头和七月那年的第二年。老头其实和七月,没有太大关系,是老头路边捡的,捡来的时候,七月就丝瓜那么长,后来跟着老头,一路从西到东从北到南,走着走着,个子就走高了,走到轿山的时候,也就快二十年了。老头话说的很清爽,虽然带着怪怪的口音,这些都是老头说的,住了几天,七月就留下不再走了,老头就走了。
   因为是七月份来到轿山的,男人就说,就叫七月吧,好记。之前,七月是没有名字的。
   七月什么都不会,做饭都是男人手把手教的。他不介意。
   其实七月很好看的。在轿山住了些日子,山水洗了几次,皮肤就白了,嘴边还有酒窝子,一笑,酒窝子更深了,酒窝子也会笑,他觉得就是这样的。这样的女人,在家窝着就好,他才舍不得把她晒黑呢。他就喜欢看他。除了干活他就面对着七月,天天看,看不够。
  
   他走到灶间,水缸旁,坛子里,直接舀了一碗谷烧,咕咚咕咚,站着,干了。
   墙缝里“曲曲曲"叫着的虫,突然也禁声了。
   他依呀开了门,走出门去。
  
   七月就喜欢看他喝酒,说一喝力气都长了,比牛还壮实,她喜欢。所以他出门前都要喝一碗,以前的酒晚饭喝,是七月看着喝。现在他是出门时喝,喝了酒,门一开,松树林被风吹得“嚎嚎嚎”的声音他就听见了,他还能听见七月的笑声,七月笑起来像水窝,水在窝里打转时,欢忽忽欢,欢欢忽忽的声音,很好听。
  
   暮秋的月末,夜晚很黑。
   他打开小灯,看见山路就行。不能太有响动,所以,除了古怪的鸟叫,就剩下他噌噌的脚踏声了。也不知是什么野鸟,叫声凄惶,嗓音先是平拉,然后陡然升高,一路嘹亮,徐徐地升,突然下沉,越沉越低,没了。仿佛揪着他的心,在拉扯。
   他首先要去的是石耳山,那里地势平坦,红薯熟透,透的开裂,引着野猪的鼻子来拱。苞谷也老透了,溢出了香味。他在苞谷地红薯地转悠的好久,也不见有动静。有些失望。见野猪的活动时间就要过了,他只好去弯坞,那里是黄麂出没的地方,野草茂盛。
  
   天天围着七月下苗撒子,很快就孕上了孩子。一算时间,是第二年的暮夏,瓜熟蒂落。
   现在他什么都不在意,爹肺痨,通宵地咳,最后咳死了,他也没觉得有多少悲痛,就觉得咳的难受,不如了结来的痛快。何况娘早去了那边,阴阳阻隔,话也通不上一句,不如早早牵手,耳鬓厮磨来的快乐。
  
   他做了准备。
   黄麂和野猪不一样,敏感的很,逃的快。野猪也狡滑,却笨,仗着有蛮力,不怎么把人当一回事,就和人拗胆力,人就有机会了。他打开枪托尾部的圆盖,装填上铅弹,
   再打开发射药仓盖和引火药仓盖,装满发射药和引火药。又将机轮上的小圆槽对准出弹孔和出药孔,将枪口略向下倾,使弹丸滚人弹槽,发射药和引火药分别填满药槽。又扳起机头,与之相连的一铁钩,将其前方的火镰勾起,呈待发状。
  
   第二年的暮夏,天烦躁的很,整天的响雷倒雨,就把七月的肚子催痛了。七月喊疼,脸煞白,他就知道七月要生了,手足无措。还是邻居去了蛇坎喊了个接生婆。那接生婆他看着就不痛快,虎背熊腰,脸堂泛黑,就喊,你是怎么弄的,看她那个肚子模样,就是难产。他就想,我怎么知道怎么弄的,谁也没有教过我啊。
   七月在房屋里,早晨嚎到下午,又嚎到晚上,就是没个结果。他跺着脚在门口转,急啊。
  
   在弯坞转了两个钟头,一无所获。
   他叹了口气。去最后的地方,跑骑坞。天也快亮了。东边的黑渐渐变淡了。
  
   到半夜后,七月不嚎了,却发出呕呕的声音,时有时无。
   突然房屋里有响动,哐当当,盆翻了,步乱,忽哎——,嘹亮的哭声响了起来,呱啦啦凑着一声劈雷,屋里就有人喊:是小子,来看看,看看他娘。他就撞进了门。黑脸堂接生婆,将裹着的布掀开一角,送到他面前,他就瞅到那把小酒壶了。呱啦啦,劈雷响的山摇,伴着耀眼的光,白的凄厉。就照着七月纸白的脸色。
   我看看。七月说。其实他没有听见七月的声音,就见她嘴唇动了动。他抱起小子,小心递到七月眼前。七月挣扎着想抬起头来,却徒然。他将布包同样翻开一角,露着小子的小把壶,凑到七月的眼底。七月看见了,嘴角抽动了下,犁出一丝笑痕,眼睛就闭上了,两颗泪珠顶开了眼皮,滚落下。头发如水里捞起来的草,凌乱地贴在她脸上。
   他觉得听见了泪珠的落地,啪啪两声。
   乌红色的血,从七月的下身,丝丝落下,在地上漫开,化成许多的虫子,缓缓地蠕动着。
   雷雨突然停了,风也安静了。七月的魂徐徐升起,回头望了望。她看见自己躺着,浑身染红,男人抱着小子,蹲在床前,黑脸堂垂着头……她喊,小子就叫雷震吧。
  
   自那以后,他就爱上了打猎。
   铳枪的响声,如雷,撒出去的铅弹,如雨,猎物的血,红如乌。他一次又一次经历这个过程。在这过程里,七月就在他身旁笑,小子雷震也嘎嘎嘎地在笑。他觉得开心。
   跑起坞,是整片的茶山。一垄垄的茶岭,顺山势而走,弯曲。
   有轻微的声音,他听见了,突然打开戴在头顶的汽灯,白色的光,在漆黑里撕开一条道,尽头,一只白兔,愕然站起,迷茫。他极快地抬胳臂,眼睛顺着枪管一瞄,手指一扣扳机,轰一声炸雷似地响,铅弹雨似的一瓢而去,白色就不见了。
   他过去,拣起兔子,挂在铳枪管上,他扛着铳,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就有乌血嘀嗒嘀嗒,落在他的身体上。
   往回走。他觉察着身后,好像有人跟着走。他走它也走,他停,它也停。
   他突然回头。亮光里,回路上,愕然站立起一只小白兔。他用铳管比了比,不屑。他就继续走,都快到村了,它还跟着,他烦了,一回头,扳机一扣,响声过后,兔子像一片叶子似的,飘起,然后落下。
   他将半边烂透了的小兔和母兔挂在一起的时候,双手一哆嗦。肚里肠子如被绞乱了,痛,弓似地弯着身体,脖子青筯暴突。
   许久,山谷空旷里传来一声狼似的嚎声,回荡。
  
   许多年以后,那杆铳枪仍然挂在那片泥墙上,不过,枪管已经锈迹斑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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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散文诗一般韵味的小说,干脆、凝炼,像炒熟的蚕豆,咬起来“嘎嘣”脆响。小说里的人物不多,只有猎人和七月,还有黑脸膛的接生婆和带着七月讨饭的精瘦皮黄、须发皆白的无名老头。作者惜墨如金,干脆利落地描述,却把读者带入了猎人狩猎的现场:“有轻微的声音,他听见了,突然打开戴在头顶的汽灯,白色的光,在漆黑里撕开一条道,尽头,一只白兔,愕然站起,迷茫。他极快地抬胳臂,眼睛顺着枪管一瞄,手指一扣扳机,轰一声炸雷似地响,铅弹雨似的一瓢而去,白色就不见了。”然而,猎人最终被一只打烂成半拉子的小兔唤回良知:“他将半边烂透了的小兔和母兔挂在一起的时候,双手一哆嗦。肚里肠子如被绞乱了,痛,弓似地弯着身体,脖子青筯暴突……许多年以后,那杆铳枪仍然挂在那片泥墙上,不过,枪管已经锈迹斑斑了。”显而易见,作者驾驭语言文字的功夫非常老到,而且行文流畅,不拖泥带水,以短句式的叙述语言,将故事中的景物、人物和动作展现在读者的面前。韵味无穷的叙述方式,简笔画式的人物素描,是这篇小说的最大特点。倾情推荐,与读者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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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5-05-18 20:13:20
  又和紫玉撞了一回车,是不是我的速度太慢了,抑或是系统没有注意到我的瞎忙乎。总之,我俩都喜欢这篇小说,虽然误会,却也有趣,借机问候作者,祝创作愉快。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1 楼        文友:妖怪山        2015-05-18 20:57:10
  感谢武玄老师的认真赏阅,非常谢谢你祥尽的点评和你的支持。
2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5-05-18 20:29:38
  文笔干练、隐晦,以意识来推动情节的反复,进展。用外在的行为和环境来映射人物内心的喜怒哀乐,看起来平静的讲述便有了起伏的波澜。妻子因为难产死去之后,男人爱上了打猎。但是,这种情绪宣泄的过程在遇到一对奇怪的兔子时截止了。母兔被猎,小兔子跟在猎人身后不肯离开,最终也被打死。猎人的心却在这最后一枪中被震撼,先前被遮蔽的悲悯天性爆发出来,他结束了狩猎生涯。一篇含蓄、凝练,关注心灵颤动与本性回归的作品!问候作者!
紫玉清凉
回复2 楼        文友:妖怪山        2015-05-18 21:00:42
  非常感谢清凉老师赏阅,谢谢点珠式的点评。
3 楼        文友:妖怪山        2015-05-18 20:56:32
  首先就要感谢武玄老师的认真赏阅,非常谢谢你祥尽的点评和你的支持。
4 楼        文友:妖怪山        2015-05-18 20:59:54
  非常感谢清凉老师赏阅,谢谢点珠式的点评。
5 楼        文友:流云行水        2015-05-18 21:51:47
  拜读了。很精致,冼练。描绘的很精准。让我怀疑你是不是以前做过猎手?人物简单,单内涵丰富。学习啦!
回复5 楼        文友:妖怪山        2015-05-18 22:36:03
  握手,感谢你的支持。
6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5-05-18 22:36:33
  老师看到之后请加我QQ1475281401,或者直接加系统小说作者群:429553432,问候老师夏安!
紫玉清凉
回复6 楼        文友:妖怪山        2015-05-18 23:26:13
  好的。
7 楼        文友:董江西        2015-05-23 17:19:30
  老道干练,语句流畅,字里行间,把猎人描写的栩栩如生。赞了。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回复7 楼        文友:妖怪山        2015-05-24 18:27:29
  谢谢赏读,感谢支持。
8 楼        文友:林小白        2015-05-28 21:32:31
  通篇读下来,意犹未尽。作者的语言天赋让人叹服。并且还有一种”意识流”的感觉在里面。最是结尾处那一句:“许多年以后……,不过,枪管已经锈迹斑斑了”已经看出猎人的悔悟。作者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态在里面,让人心折。
   ps:唯一一点点不足的地方,小白认为,应该是开头营造的环境氛围没有好好利用起来,有点可惜了。
   问好
回复8 楼        文友:妖怪山        2015-05-29 00:17:16
  谢谢赏读,谢谢支持,是的,开局氛围的营造,小说没有很好的利用,谢谢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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