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初夏的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天空还只是露出青黛色和鱼肚白，离太阳出山还早着呢。人行道上的行人也并不多，由于还没有进入上班的早高峰期，马路上的车辆就更稀少。地面上湿漉漉的，那是勤劳的环卫洒水车趁着早上的空档，在这清晨的大街上洒水降温压尘留下的痕迹，清晨的空气虽然清新却带着那么一股土腥味。每天壮观的上班大军的洪流此时还没有汇入到这大街上来，此刻诺大的街道上显得较为冷清。其实城市的街道好比一条条潮汐的甬道，日复一日做着周期式间歇性运动，高峰时汹涌澎湃，如同洪水来临般势不可挡。潮汐过后，又复归风平浪静，一派祥和。
　　 晨曦初露的早晨，整座城市还没有从宁静的夜晚中完全苏醒过来。只有那些勤快的早起的鸟儿们一个个一边叽叽喳喳如同农村报晓的雄鸡，向这城市里的人们欢叫着：不早啦，天亮啦，起床啦；一边在道路两旁高大而茂盛的树枝间雀跃着找食吃。也并不是所有的城里人都还在贪恋着床榻，在那一块块新开辟呈星罗棋布状散落在城市四面八方的小公园里，就有一群群早起的人们做着各自的事情。小公园内当然绿树成荫，使得这高大钢筋水泥的城市丛林显得不再那么单调，而在闹中独辟了一块块的幽静之地，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显得是那么珍稀，使得城市人在繁华而热闹的市中心，也能享受到农村里才有的那一方田园般的绿意与难得宁静。
　　 那些早起晨练的人们，如撒豆般遍布在公园的各个旮旯与角落。林间最深处是那咿咿呀呀爱好戏曲唱歌吊嗓的人，就属那公园开阔地上人最多，有的在舞剑，有的在打拳，有的在惬意地遛鸟，最壮观的还是那些跳健身舞的人群，只见他们一招一式都整齐划一，穿着统一的服装，随着音乐的节奏，舞蹈动作时而舒缓，时而悠扬，时而激烈，时而夸张，别有一番韵味。每当到了夜晚华灯初上时，这群人往往移师广场或者是开阔之地，他（她）们绝对算的上是城市里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
　　 而此时公园外的大街上却出了状况，就见马路边的人行道上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一个老太婆在狂奔，这有点反常的举动也吸引了路上行人关注的目光，人们不禁在心里打个问号，大清晨的有什么急事？这么着急忙慌的？只见中年人一路飞奔未曾停歇，一口气火急火燎地进了一家医院的大门，一进门就高喊：“急诊室在哪？大夫，有病人，赶快给治一治。”
　　 值班医生闻听赶紧迎了上去，边帮助中年人将老太太扶到急救室的病床上躺下，边问询：“怎么啦？这是什么情况？”
　　 但见这个中年人是满头大汗，一边用手擦汗，一边回答医生地问话：“可能是摔的。”
　　 老太太这时候才缓过劲来，开始不住嘴的一个劲地叫唤：“哎哟，疼啊，哎哟。”
　　 “可能是摔骨折了，先做CT检查。”值班大夫一边说着话，一边飞快地开着医疗单据。当书写到病人姓名一栏时，医生抬头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个中年男人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医生又重复了一遍：“哎，问你话呢，老太太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人如梦初醒：“我不晓得。”
　　 值班医生：“今天遇到怪事了，你忙昏头了吧？你自己的妈，你不知道名字？”
　　 中年男人：“她不是我妈，我看见她在马路边摔倒了，就把她背到你们医院来啦。”
　　 值班医生听到此话，已经明白了个大概，这分明不是儿子将母亲送医就诊，而应该是交通肇事后送医呀。他向一旁的女护士噜噜嘴，小护士心领神会地出去了。
　　 “老人家，你哪里不舒服？”医生转身向病床上的老太太和蔼地问道。
　　 “我哪里都不舒服。”老太太皱着眉头苦着脸答道。
　　 “哦，那具体哪个部位疼呢？”医生继续着循循善诱。
　　 “我哪里都疼，浑身都疼。”这人老了吧，除了身体机能退化了，这心里机能也随之一起退化了，心里脆弱的就如同孩子，个别的老人脆弱娇气的连孩子都不如。
　　 “根据初步观察，摔伤程度还不轻，应该马上办理住院手续，需要做进一步检查，便于确诊及制定后期治疗方案。你等一会，有人会带你交住院押金。”值班医生对着中年男人说到。
　　 “我没带钱。”中年男人一听说要交钱，急切地回答。
　　 “到医院治病，你不带钱，开什么玩笑！”医生嘲讽到。
　　 “我早上着急赶着去上班，谁知道会碰上这事。”中年男人焦急地向医生辩解着。
　　 “我们医院有规定，不交押金钱不能收治病人，你赶快通知你的家里人送钱来吧。”医生答复到，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式。
　　 “这事我不能给我家里老婆说，她要晓得了，还不扒……扒……了我的皮呀。”中年男人一着急口里却结巴起来。
　　 “那你撞伤了人，理所当然要承担责任，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反正躲是躲不脱的，迟早都要面对，迟面对不如早面对。”医生劝慰到。
　　 “人不……不……是我撞的，我看见老……太太时，她就已经躺……躺……在地上了。”中年男人由于感觉自己被医生冤枉，想极力撇清自己与老太太被撞的因果关系，是更加着急，人越着急吧，这说话就更加的不利落，说话也越发的口吃起来。
　　 “这个，你不用跟我说，我们医院只管治病，这些话你还是留着给病人家属还有交警解释吧。”医生可能是职业习惯，见的伤病人以及各种血淋淋的场面太多，神经早已经麻木了，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回答他。
　　 “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把住院押金先想法交上吧，拖的越久，老太太病情加重了反而对你更不利。”医生催促着那个中年男人。
　　 听完此话，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向医院大门走去，医生心里说声不好，这是要逃啊，大叫一声：“快拦住他。”
　　 刚才那个离开的小护士，原来是医生授意她去叫保安了，在中年男人还不明就里正快速往大门处连走带跑时，保安恰好赶到，两名魁梧的保安对中年男人来了个擒拿式，他的两只胳膊一左一右被架住并就势一反剪，中年男人被完全控制住了。中年男人很疑惑：“你们干……干……嘛？”
　　 保安反问道：“你要干嘛？是不是想逃？”
　　 “我身上没带钱，我是到外面想办法拿钱去。”中年男人边解释边想挣脱。
　　 “我们怎么确定，你到底是去拿钱，还是想潜逃啊！”保安说的也在理，交通肇事后逃跑的，欠下大额医疗费后开溜的，在医院里发生的太多，如同家常便饭一样，以至于在医院的保安们眼里，看这些病人，既是病人也是一个个有潜逃倾向的逃犯。
　　 “那你不准我出去弄钱，我怎么给老太太交上医疗费？”中年男人既是解释也是说的实情。
　　 “你就打电话，要人送钱来嘛。”看来医院里有一套成熟的应对此情况的经验，连保安在医院日子呆久了，对处理这种事的流程也了然于胸。
　　 “你俩把手放开，这么架着，我怎么打电话？”中年男人对着两保安说道。保安这才意识到还架着人家没放手，于是放开了他。中年男人在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手机，是那种老掉牙的手机，可能就只有打电话接电话的功能，也就是人们俗称的老人机，中年男人按了几个按键后，拨打了出去，就听他说：“队长啊，你早上好！我早上也好？我早上不好，我今天早晨起早了，倒霉！摊上事了，不是迟到的事，可能今天来不了啦……”
　　 两保安一听这话，这不是要钱呀，这分明就是拉家常嘛，赶紧制止：“喂，喂，先要钱。”
　　 中年男人：“我先请假，不然上班要迟到了。”
　　 保安：“都什么时候啦，孰轻孰重？赶紧弄钱，都这时候了，还顾什么请假不请假的事，你真二！”
　　 中年男人并没有解释，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听进去，继续与电话里被叫队长的人说着话：“真不好意思！队长，我知道自己刚上班没几天，就请假不好，哦……打乱队里的安排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临时调动不过来，给你添麻烦了，这是第一次，还想有下次？不不不，不想有下次，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好的，好的，让领导操心啦！感谢！感谢！”
　　 这个电话打完，接着拨打第二个电话：“刚子，快来医院救驾，带上钱啊！”中年男人对着电话说道。
　　 “你就会指使我，我就知道你一给我打电话准没好事！又怎么啦？”由于他手机音量调得很大，电话那头的抱怨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你别问那么多了，要快啊，在××医院，我都快急死了。”挂了电话，中年男人尴尬的笑笑，见并没人答他话，那个笑如同被人突然抽走似的，戛然而止。
　　 “你确定，你朋友一定来？”其中的一个保安不放心的问道。
　　 “我的铁哥们，你别看他又是说我，又是抱怨的，要是我有难，他不会不管不顾的。”中年男人对自己的这个朋友还是有信心的。
　　 打完电话后他们一行人赶往CT室，CT室外已经排了一长溜等待透视检查的人。这年头商业都不怎么景气，是闲逛的人多，真正掏钱购买的人少。唯独这些大医院生意好的出奇，到这医院来的人，都是来看病之人，谁个没得病，却吃饱了撑得难受跑医院里来瞎逛，这熙熙攘攘的病人都是医院创收的财源。
　　 在外面并没见着外面排队的队伍里有老太太的人，毕竟是急诊，可能被特殊照顾，人已经先进去了，他们一行几人只好在外面等候。正在闲等的功夫，就见一男一女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询问：“我妈呢？”
　　 中年男人心想，这俩人可能是老人的儿女，就迎了上去：“老人家在CT室检查呢。”
　　 那位男的将脸扭向中年男人，瞪着一双眼睛喝道：“就是你撞的我妈，是吧？”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手薅住了中年男人的衣领，还没等中年男人反应过来，就听啪一声脆响，他脸上早挨了一大嘴巴子，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对方身手太敏捷，待对方第二个嘴巴抽过来时，他如梦初醒，方才伸手架住对方抽来的第二记耳光的手。一个要打人，一个阻止对方打自己，就这么扭在了一起。旁边的人不明就里，还以为两人在打架，却没人劝阻，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以为在这医院里会上演一出龙争虎斗的好戏。
　　 在这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就见有警察及时赶到，出手制止住了俩人，围观者才不甘心的纷纷散去。警察将他们一行人同时带离了医院大厅，到一间一楼设立的警务室（因为现在医患纠纷不断，好多大医院都设有相应的机构），警察首先对哪位情绪激动的老太太儿子问道：“姓名？工作单位？”
　　 “有没有搞错？我是被撞者的家属，应该问他才是。”老太太的儿子不满的答道。
　　 “先问谁，后问谁，我们自有安排，轮不上你指挥，说吧，叫什么名字？”警察并不受他的干扰，按照既定程序进行着。
　　 “吴仁星”一副抵触的情绪，不情不愿地回答到。
　　 “工作单位？”警察继续着问话。
　　 “市政府，哎，你们支队长是姓高吧？”吴仁星与警察套着近乎。
　　 “全市人民都知道我们交警支队长姓高，不论是我们支队门前的展示栏，还是报纸、广播、电视等媒体都时常报导，这有什么奇怪的？”警察反问着吴仁星。
　　 “我知道全市人民都知道队长是姓高，我说的意思是前几天，就是四天前，我还跟老高同桌吃饭喝酒呢，我俩熟的很。”吴仁星想借此向两警察施压，言外之意就是你们两小警察给我注意点，处理的我不满意，小心找老高给你两穿小鞋，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有问过你与我们队长熟不熟吗？”警察反问着吴仁星。
　　 “你不问，我俩也熟啊，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在那儿的事。”吴仁星继续按着自己的人际交往应酬思路回答。
　　 “具体部门？”警察觉得此人善于岔开话题答非所问，不再顺着他的话说，那样将会越跑题越远，决定重新将话题引回正题。
　　 “蔬菜办，哦，想起来了，现在市面上卖的蔬菜没法吃，不是化肥就是农药，施化肥的蔬菜虽然看着外表光鲜，但口感差，没原来施农家肥的菜那个味道正；施农药的蔬菜吧，又有农药残留对人体不好。两位以后要吃新鲜蔬菜，尽管来找我，保证不要钱，要钱那不见外啦。”看来吴仁星到底是在政府机关任职，既有口才，人际交往水平也高，投机取巧见缝钻营的人际关系学更是炉火纯青。
　　 “职业？”警察并不为所动。
　　 “公务员，哦，蔬菜办副主任。”吴仁星害怕说成普通公务员，警察小瞧了自己，对处理母亲事件于已不利，将副主任的职务语气强调的特别重。
　　 “公务员，还跟人打架呀。”警察以数落的口气说到。
　　 “感情没撞你妈，摊到你头上试试。”吴仁星见自己的示好两警察并没接招，有点恼火，生气的答到。
　　 “打架能解决问题吗？别民事纠纷没解决，又冒出来个刑事纠纷，还公务员呢，这点道理都不懂。”警察不客气的批评着吴仁星。
　　 “你叫什么名字？职业？”警察将头转向那位中年男人。
　　 “刘铁柱，保安。”回答的很爽快。
　　 “是个什么情况？”警察继续着追问。
　　 “我早晨赶早上班，碰巧瞅见老太太倒在马路边上，人都摔迷糊了，两眼紧闭只有鼻孔在哼哼，我一看挺严重，就给送到医院来啰。”中年男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