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辛酸的生活(小说)
这个悲惨的故事发生在B县,故事的主人翁我的朋友已离我而去。这时候,也许他的灵魂正在自由世界里游荡,也许他的灵魂正在阴曹地府中呼唤:呼唤人间的温暖,呼唤人间的友爱,呼唤人间的真情。于是,我觉得我不把他那催人泪下的生活遭遇写出来,我就对不起他。于是,我就向大家叙述了。但是,文中所提及人物,纯属虚构,请不要对号入座。
一、
在这个世界上,人们都在为生存拼搏着。结果呢,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然而,不管成功与失败都有着他们的痛苦、辛酸和悲哀。
我常想,人活着就要活得正直,活得有骨气,活得有尊严,活得有意义,那才叫活着。可是,事实证明呢?不要说别人,就连我自己也做不到。
不是吗?
我已40出头的人了,还在为个工作,为在人前能人模狗样的活着,找这个,求那个,丢人现眼。说实话,我真不想干这事,可一看到那些人就不服气,一不服气就想去争这个气。可是呢?你没权,没钱,你不向人低头,向人献媚,向人笑,行么?我曾记得有人说过:酒、色、财、气,人人脱离不得,我看应该再加上一句:低贱,人人脱离不得。
我,低贱!
我,骨子里含有低贱的成分。
但是,我相信我年轻的时候,确切地说,学生时代,我骨子里绝对没有这种成分。我也有过辉煌,我也有过美好的、值得回忆的往事。真的,就从17岁说起吧。
17岁,刚刚知道好与坏,刚刚懂得爱与恨。
17岁,圣洁,纯真。
17岁,刚刚扬起生命的风帆,拥有青春和自由、幻想和美好。
我是从17岁踏上人生的征途,走上社会的风浪中的。
现在看来,那时候就预示着我一生艰难,不过不知道而已。
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
我们都是毛泽东的革命小将,我们的热血都被革命的激情燃烧着,我们的头脑都被毛泽东的思想武装着。小红高高地举着红红的语录本站在舞台上,两眼晶亮,面颊潮红,坚实有力的胳膊挥动着,高喊一声:“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我们立刻在下面应:“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口号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人就是这样,如果你被一种东西迷惑了,你就昏了头脑,你就什么也不考虑了,什么也不顾了。小红人长得不算漂亮,但她那形象却使我倾慕不已。草绿色的军装,棕红色的武装带,牛角辫子,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办起事来干净利索。那时,我走路说话都学着她,好像是一颗北斗星引逗着我,叫我跟她走,跟着她转。那时,她要能叫我一声“肖声哥”,我就会一蹦三丈高呼万岁。
你不信么?就在17岁的年龄。
太天真,太纯朴了。
我看小红和我在一起就以为她喜欢我,见着她和别人在一起就感到无限的惆怅,无限的怨恨。你说怪不怪?
我承认文化大革命荒废了我们的学业,可也磨炼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开阔了眼界。真的,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许多个日日夜夜里,我和小红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等待政府要员的接见,和对立派争夺宣传机器。北风呼呼,雪花飘飘,地冻天寒,站在无边的苍穹下,也不觉冷。那个时候,我看看小红,小红看看我,我觉得我是小红的保护神,倘若外边飞来一把利剑,倘若外边飞来一颗流弹,我就会舍生忘死地扑上前去将小红抱住,让利剑刺向我的胸膛,让流弹穿透我的心脏,让我的鲜血滴在小红身上,我含笑地躺在小红怀里轻轻说一声:“我爱你……”而后在小红怀里死去。我和小红,风风雨雨;我和小红,患难与共;我和小红,战友、同学;我和小红,友谊长存。豪言壮语、革命信念在我们的血管里沸腾。实际上,那个年代,别说我们这个年龄,就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刚懂事的儿童,也是一腔爱国心,忠于毛泽东。
不久,全校学生从初中到高中,6个年级,18个班,被文化大革命耽误和不耽误的全部毕业了。
那天,我回到学校,正是中午时分,学生们正准备离校,学校里像刚刚散的集市一样一片混乱。啊,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前程,还有值得我回味的文化大革命的日子,一切一切都像一股云一样飘去了。我们刚刚17岁,一无所知,被赶向社会,我们懂什么?我们又会干什么呀?
我呆呆地望着匆匆忙忙奔走的同学,我傻子一样站在学校大门口毛主席像前。这时我想到了小红,我急忙去寻她,几天没见她了。当我找到小红时,她已走出学校的大门了。
“小红,小红,现在就走么。”我急忙喊她。
“肖声,怎么,你不走吗?”
小红提个网兜,兜里装个脸盆、刷牙缸和一双布鞋,她没有一点感伤的样子。
“走,一会儿就走。”
我强抑着心里情感的翻腾,敷衍着。
我心里很沉重,很伤心。我觉得相处4年的同学从此天涯海角就要相见无日了,特别是小红,我觉得有好多话要和她说,可看到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又觉得无话可说了。是啊,说什么呢?一时无语,默默相对。站了一会,她笑笑:“我走了,以后有时间到我们村玩。”就转身风一样去了。刹时间,我觉得我眼前的一片彩虹消失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们会恋爱,会惹出事非酿成悲剧。想想,全怨我太重感情了。
我承认是我的过错。
但我又认为我所做的一切并不过分。
我毕业后两个月参军,到了东海前哨,到了四面是山、怪石林立的营房。我这个远离家乡的赤子像一个刚刚离开母亲的孤儿,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眷恋过去那些悲欢离合的日子,于是,我给他们一一发信,当然也包括小红了。我给她们说,我是不回去了,我是不想再吃白薯片,啃那窝窝头了。我要当军官,我要在部队干一辈子。也许是我的决定我的志向我的言词感动了小红,引诱了小红,使小红眼前出现一个眼花缭乱的世界,她心潮澎拜了。她说:“肖声哥,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跟着你,跟你展翅高飞,白头到老。”于是,一场恋爱的风波降临到我们的头上,以至现在我还想,假若我和小红结婚,长相厮守,是不是会幸福呢?有时我觉得会,有时我又觉得不会。因为我深知小红的脾气,在她面前我也许会同在我现在的妻子面前一样,不敢多说,没有男子大丈夫的气魄。而在当时我却认为我们的爱情至高无上,比裴老先生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诗句还坚定不移。当她给我来信说,世间除了我。她对任何人都没产生过那种特殊的感情时,我激动得要发疯了。我拿着信悄悄地跑到营房后边的大山上,对着蓝天,对着大山,对着白云,对着小鸟大喊:“爱情万岁!”山谷中嗡嗡地回响着:“爱情万岁……”我可以说,我们的爱情并不比作家们写的小说里的爱情故事逊色。但是我知道,我们的爱情并没有经过血与火的考验,并没有经过漫长岁月的磨练就被一阵棒打鸳鸯各自分飞了。原因是小红,小红的父母死活都不同意。当我接到小红的最后一封信,看到信笺上斑斑泪痕的时候我要发疯了。我跑出营房,爬上大山,站在悬崖上,面对迷迷蒙蒙的天空,层层叠叠的山峦,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我悲伤地呼喊:“小红,小红!”几乎要纵身跳下去。
也许有人说我太傻太天真,也许有人说,天下姑娘有的是,不会再找一个吗?是的,我会再找一个,也许会找一个比小红好的。然而,在那个年龄,对我来说,对所有的青年人来说,信仰和崇拜比死还重要。你想,那刚刚萌起的爱情就那么完了,怎么不叫人万念俱焚?
大山可以作证,我没有愧对小红。
我承认我那时的天真。
但我所作的一切是一个人的品质的表现。
我和人交往给人办事从来不会虚伪,我处事为人向来呈献一颗赤诚的心,也许当时只要少使什么花招就能骗取小红父母的信任,可我不会,决不会。
我这个人就是死脑筋。
20年过去了,社会的变革一步步前进着,从集体到分散,从大锅饭到分散经营,社会改造着人,人改造着社会。现在有不少人发了财,成了富翁,也有不少人给我指了发财的方向,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挤不到商人的行列。只有经济发生危机的时候,我才向自己发问,是干事业还是挣钱?
二、
小红和我断绝联系,有好多天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心想死。是二排长发现了我,和我谈心,和我几天几夜在一起,我才解脱出来。
这期间,我正在连队当卫生员,我满以为我在部队可以干出一番事业,哪知道部队也不是真空地带。要说那时太年轻了,不知道人心险恶狡诈,直到复员时我才想起,当初为什么不多个心眼呢?为什么那么信任连长呢?连长家属来队,买米买菜,挑水劈柴,甚至他们女儿晒尿布的事我都干了,可到后来却被连长踩了一脚。
连长是什么人?胖胖的脸,绿豆眼睛,没事就到伙上转,见什么捞什么,豆角黄瓜西红柿没有他不要的,好像他拿这些东西天经地义,当之无愧。连长的家属对我也像丫头一样使唤:“小肖,去打壶开水。”“小肖,去服务社买袋牙膏。”特别是那辣辣带火的目光,使我不敢正视她。当时,我曾对连长这些行为不满,曾心里指责他口上讲一套,行动又一套,现在看那时他的所作所为比现在那些干部还差一截子了。不是么?现在战士服役不满就可以探家,探家回来就得给当官的带东西。当志愿兵,考军校,一点不买账也不行。
我伺候了连长,伺候了连长太太,可对我并没有发善心。那年老兵退伍前,连长叫我在部队好好干,并列举几个卫生员被提拔为军医的事例。开始我曾为连长的好心感动得心里打颤,事后,二排长告诉我,在研究复员名单时连长第一个提到我的名字,我都气坏了。
奶奶,人心就这么难测。
人心就这么坏。
我当时不应该下连队不应该想入非非,我应该在卫生队多学点儿技术。可是呢?我的脾气就那么执拗,直到宣布了名单,卫生队长问我为什么不去找他时,我还说到哪儿不是干革命?那时,我有一腔为人民的热血呢。现在,我看到那些“官倒”“腐败”填充我党的一些机构时,我就心痛不已。
我复员到家,爹娘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订亲。那时,我和小红的关系虽然破裂了,可总有一丝恋情萦绕在心头,不愿早早地结婚。然而,爹娘为了给他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全不顾我的心情如何。
爹说:“你四爷给你说个媒,情定啦。”
娘说:“连见面带登记,一事办了。”
我说:“我现在不想结婚,我还想找工作。”
二叔说:“结了婚也一样工作,你看某某结婚了不也上大学了。”
二叔是大队干部,说话很有权威,连脾气暴躁的爹也听他的,我不敢和他争辩。
他们比古说今,劝我就范。
我虽然已经22岁,在社会上走了一段路,可毕竟涉世不深,况且虚荣心占居着我的头脑,怕将来真的找不到媳妇叫人笑话,于是,我就应了爹应了娘应了二叔和亲戚,拾起了街坊邻居的面子。可我不知道我又给自己前进的道路上设下一道屏障。
不久,大学招生,我因结婚登记没被录取。
又过了不久,某某公司招工因结婚人家不要。
那些日子,我看天不是天,看地不是地,只觉得前有云雾缠绕,我就在云雾中飘摇。
后来,我进了大队卫生所。
大队卫生所也不好进,二叔虽然是大队干部,可当不了支书的家,我爹,我,不知找了支书多少回,当了支书的多少回孙子,他才发了这个慈悲。现在,我看他哼哼嗨嗨找我看病的时候,我就想起当初我求他的时候,我真想一脚把他踹到门外。
三、
一个人在外边受气还好些,不行就和人家干一架,捅一炮,可在家里就不行了。夫妻间你总不能天天吵架吧?要天天横眉竖眼的,那日子怎么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那仓促结婚的妻子,她脸黑,圆,亮,无论阳光多么不强烈都泛着酱油一样的色彩。她牙齿有黄锈,特别是两颗门牙,黄锈又透出黑来。唇厚,往外翻,发起火来像紫茄子,吵起架来那散落下来的唾沫星子又像腊月的小雪花纷纷扬扬。我本人不漂亮,一米六七,脸憔黄,没有青春的色彩,达不到一表人材,当然也不敢对妻子的相貌要求过高,只要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就行了。妻怎么样?至今生活十几年了,我也说不出。
那年4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参加了工作,到公社卫生院当了临时工。
在那个年代,一个月能挣30块钱,对一个青年对一个农民该是多大的诱惑,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呀。然而,那里并没容我干下去,仅仅干了两年多就把我撵到生养我的黄土地。
卫生院20多名职工,分为四派,整天明争暗斗互相拆台。因为我进卫生院是我的同学介绍的,所以不管我有没有与他们为敌的思想,不管我怎样的努力工作,我还是被判到同学的一派。对我敌视最狠的是主持工作的陶立委员,好像我不该进卫生院,好像我把他的孩子抱井里了,处处找我的错,拆我的台,暗算我。这些,我生生闷气也罢了,可我所不能忍受的是来自妻子的压力。
那时,卫生院药房3个人,有两个是女同志。其中一个叫小芸的和我要好,但也只是同志关系,决没有半点逾越鸿沟的表现。妻却疑神疑鬼,好像我所在的单位不该有女同志,好像人家和我一说话我就和人家怎么了。一天下午,小芸来俺村办事,我和妻正站在门口,小芸过来和妻说话,妻脸一沉,转身腾腾而去,弄得小芸进退不得,尴尬在那里。要是小芸一个人也许还好些,可小芸还有个伴呀!这使我气愤不已。我回家问妻,小芸何时得罪你了?妻心中储藏已久的怒气一下子迸发出来了。妻说:“这还是对她好哩,我还没去骂她,没去撕她……”“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这样不懂道理?”妻的黑脸一下涨红起来:“啥道理,要是她的男人被夺去,她还和人讲道理?”我说:“你这话是啥意思?”“啥意思你知道。”“我不知道。”我气愤地说。“你不知道,人家卫生院的人知道。”“你她娘的真不要脸!”我再也抑制不住了,我挥拳向她打去。她挨了一拳,这下不得了啦,她疯了一样大吵大骂,骂我晚上不归和小芸鬼混,骂的活龙活现,说的有鼻子有眼,引得家人同情,好像我真的有那回事,全家人也都过来给她帮忙指责我,连小芸也捎带上了。嗨,此地无银三百两。小芸咋着你们了,你们这样侮辱人家。有理说不清,争吵也无用,我失去理智,转身又去打妻,家人上前护她,妻却威风凛凛地把护她的人拨开,把肚一挺,恬不知耻的指着肚子:“给打,往这儿打,打呀……”她指着她那隆起的肚子,我却怔住了。啊,孩子,她腹中的小生命是我的孩子呀!她见我不敢打她,她高声叫着冷笑着:“打呀,打呀……”我却垂下头,我蹲在地上,“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