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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品 【菊韵】峡山村刘家(散文)


作者:土著人 秀才,1442.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507发表时间:2015-05-22 19:23:11

【菊韵】峡山村刘家(散文) 外公家住峡山村。
   小村不大,依山傍水,门对门,家挨家,密密匝匝,百十户没有外姓,单姓刘。
   村里砌房,红砖、土砖各一半。烧红砖时须提前十天半拉月,拎礼盒去坪上砖窑师傅家里专程请,捱到开工,好烟好酒,连管三四天。土砖省,不用技术,有点蛮力就行。土砖用的模胚,我在外公家见过,是一个长方形的大木匣。土砖粗糙,不少枯草、细棍在里边。油菜花开时,蜜蜂“嗡嗡”乱飞,飞累了,往土砖砖缝里钻。
   一般人家的木格窗上下全糊黄纸;条件好的,镶比碗底还厚的有机玻璃,“当当”敲,敲不坏。正对窗户的墙上,每年都新贴年画,“蟠桃祝寿”“麒麟送子”“莲年有余”,三分钱卷一大张,不年不节用鸡毛掸,掸掸灰,一年里都透着喜庆。
   傍晚,女人站在门口,“啰……啰啰”地喊,鸡听得懂,按大小个排好了队,凸起胸脯,即足足地回来,一步三摇。鸡舍在进门的地方——土坑最多挖一尺深(深了,鸡蹦不上来),上面铺脚踏板。十多只鸡,老的少的,公的母的全在里边挤挤叉叉,“咕咕囔囔”地叫唤。
   临睡,男人“哗啦”一声拴好大门,封煤火,悉悉索索拐进里屋,叉腿,尿三五分钟,像队上那头健壮的黄牛(尿桶平时就搁在里屋,白天、晚上不往外提,“肥水不流外人田”。)男人“吧嗒”扯了灯绳,溜进被窝,一边是穿了薄衫的女人,一边是光了腚的孩儿。隐隐的尿臊和浓浓的稻草味揉在一起,一股脑儿全都揉进梦乡。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上泻进来,冷冷地照在地上。屋后林子里的山雀,早没了白天的热闹,喧嚣了一天的村庄,总算宁静下来。
   天光放亮,女人趿拉双鞋在院子里忙着生火做饭,干枯的松树枝在炉膛里,“噼里啪啦”地乍响,像是扔进去了一挂鞭炮。鸡舍门打开,关了整晚的鸡儿,振振翅,抬抬脖儿,迫不及待地散到草丛中去了。
   南方人离不开米饭,不爱喝粥,粥稀溜,干不动活。地里新摘萝卜,水灵,带露珠,切丝,放肥油渣,一样有肉的清香。男人下地干活,一清早不喝酒,吃饭都快。撂下碗筷,不动窝开始卷“喇叭筒”,男人口重,一口下去多半节。起身,拎了钉钯去猪圈,猪粪沤过一冬,瓷实,“嘎吱嘎吱”带着一年的憧憬和希望,挑到山上。地不糊弄人,肥多才有好的收成。
   三舅家的木板楼上有一台老式压面机,一大早就开始“咯吱咯吱”作响。三舅家两儿子,两姑娘,属二儿子力气大,百八十斤担子,老二一口气能走三四十里地,不用换肩。老二上午压面,下午卖面,有现钱买的,也有用米面换的。老二实诚,自家面每次都高点秤给人家,多了少了,老二不计较。老二换面,那三年,周边村子走遍了,每走到一个地方,大人小孩围着老二的面担子转。有一次老二换面换到了山口关,换回个俊媳妇,这事十里八乡传遍了。
   三舅家的面条,我没少吃。下面条时多放猪油,撒细葱,每次我都能吃上三大碗,比陈佩斯春晚演《吃面》小品时,吃得还要多。
   三舅从木楼上“咚咚”地下来,外公赖在床上,“啊……啊”地打哈欠。外公从烟袋里抓撮烟丝,右手不停地捻,捻熟了,一点点往铜烟锅里摁,外公生性乐观,嘴里不停地唱:“清晨一支烟,快活似神仙。”外公摇头晃脑的神态,到现在我还记得,像极了学堂里教书的先生。
   外公喜欢钓鱼,房前屋后,各式各样的鱼竿有六七十根——山上有的是竹子。每次下完雨,外公喊我去钓鱼,我颠颠跑出去两三里地,外公背了鱼杆,还在后面迈四方步。外公耐得住性子,我属猴,屁股坐不住,一会蚱蜢,一会蝴蝶,到处跑。
   看外公钓鱼,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还是打了赤脚,下田里捉泥鳅有意思,泥鳅滑溜,往泥巴里钻,“连汤带水”往篓子里“捧”。一天下来,除了泥鳅,还有小鱼小虾和螃蟹,小螃蟹只有指甲盖般大,用稻草烧了吃,金黄金黄。因为贪玩,外婆没少数落我,追了我把衣服换下来,端到井边上去洗。村里人洗衣服,用一根粗木棒“梆梆”地槌。那年满舅家的细崽还没戒奶,十多条褯子连同我的,晾在院子里,五颜六色,像联合国挂的万国旗。
   供销合作社在峡山桥下,门口有一对石墩儿。柜台上大玻璃瓶罐一字形排开,里面装满了高粱饴、大白兔,走货最快的是“狗屎糖”,一分钱四粒,卖货的阿姨一粒粒数,数得比我做算术题还要认真。还有一种糖,是稀罕玩意,中间戮了根木棍,外边裹一层紧巴巴的锡纸,天价,买不起。后来,我去外地上中学,才弄懂那糖居然有一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叫“棒棒糖”。
   那时公社广播里天天在唱《沙家浜》《红灯记》《白毛女》,没事的时候,满舅常背一把二胡,在院子里拉,让我在一边立着,学着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那年我六岁,外公家人进人出,当了面,我不喜欢喊人,七舅八叔,我总喊错。
   满舅的二胡拉得好,拉到了公社。公社组织演出,满舅跟一大帮拉琴吹唢呐的坐在一堆,幕布完全拉开后,才能看到他。“啌呛啌呛”锣鼓声后,有人戴顶大盖帽,穿铁路制服,左手叉腰,右手拎一信号灯,举过头顶……其实他那灯,我在后台看见过,根本照不亮,只是剪了张圆圆的红纸贴在上边,蒙人的。那几年,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时兴扎长辫,乌黑乌黑,上面系红绸绳,学李铁梅,在村子里一甩一甩地,清一色的小调:“没有大事,不登门……”神气得很。
   再后来,满舅当上了生产队队长,没时间鼓捣二胡。白天领社员出工,晚上和几个后生叽叽咕咕,在家研究生产上的事情。外公在一旁眯着眼睛听,好几次外公夹在耳朵上的“沅水”“金丝鸟”掉在地上,还是我替他捡起来的,他放嘴巴边上吹吹,重新夹上去,真像是站上去了只金丝鸟一般。
   快过春节,工厂放假,父亲母亲大包小包,坐绿皮火车回来。那年月,“工人阶级老大哥”,大舅扛空扁担,走十多里山路去车站接,十多个表哥表弟前呼后拥,搞得跟“胡汉三回来”似的。晚上来外公家串门的的,踩断了门坎,认识的不认识的,父亲全都点头,跟人装烟,满舅妈家新腌的萝卜和生姜,上了一碟又一碟。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三舅家的姑娘,出落得跟水鲜花一般,才做了一年的新衣裳,箍在她发育的身上,紧绷绷的。对象是她在火车上认识的,表妹被接走的那天,三舅的眼眶湿湿的,远远地望着,目光呆滞,一直看着迎亲的队伍消失在前面的山弯弯。
   再见到表妹时,两个孩子围着她身边转。男孩五岁,鼻涕拖到了嘴巴边;女孩三岁,一对大眼睛水汪汪的,好美,看起来比她妈年轻时要清秀。因为眼生,女孩儿躲在表妹的身后,伸出头来,脆生生地喊我:“伯伯好。”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年。
   这些年,村子里新盖的砖瓦楼房,两层、三层的都有,外面镶了金边的磁砖。老屋倒的倒,拆的拆,早就没人住,剩下一个空壳,零散的砖头瓦块和齐人深的茅草。春节过完,不到正月十五,年轻的结了伴,去大城市打工,村里见不到几个力壮的男劳力,留下来的只有妇女、老人和不懂事的孩子。后山时有两只土狗,“嗷嗷”地追逐着、撕咬在一起。
   老人照例蜷缩在小椅上,眯缝了眼,晒太阳——不挪窝晒一头午。上屋、下屋不似先前那样走动,城里人走亲戚,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不像是以前跟看外国人一样稀奇。倒是村里没上学的孩子依然保留着最后一点点天性和纯朴,“嘻嘻”地望着这边,忸怩不肯过来。十多个孩子,脸上猫一道,狗一道,脏兮兮的,我一个也叫不上名。
   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绿油油的田里,长满了稗草;河床上千疮百孔,沙子、石子堆在那,像是才切开的刀疤,还没来得及缝合一般;昔日清澈的小溪,混沌不堪,废弃的塑料袋和泡沫饭盒在有漩涡的地方,转着磨磨。
   小村再也奏不出欢快的乐章。
   世事变了,村子变了。
   峡山村刘家,早没了外公在世时的鲜活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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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普普通通的小山村,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村里的父老乡亲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烟火生活,峡山村就这样走进,听着熟悉的家长里短,品着淳朴乡音,缕缕山野之气呼之欲出,乡情浓郁地描绘,让读者一起走进刘家生活,栩栩如生的红尘小事,憨厚淳朴的乡亲,在袅袅炊烟中过着沧桑岁月,生活就像一卷掀开的水墨画,留下种种若浅若深的印迹。外公,外婆,舅舅以及村里的乡邻,就这样深深地让你牵挂,乡情在文中流露的这样真挚,细致入微的讲述,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没有太多华丽词藻,但却深刻地表达出对峡山村的以往眷恋,也有种对现在空巢老人与留守儿童的关注。这是不争的事实,社会在不断前进,相信山村会有更好的未来。赞一个[责任编辑枫魂帝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5230017】【江山编辑部·绝品推荐151029第505号】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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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枫魂帝星        2015-05-22 19:24:17
  普普通通的小山村,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村里的父老乡亲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烟火生活,峡山村就这样走进,听着熟悉的家长里短,品着淳朴乡音,缕缕山野之气呼之欲出,乡情浓郁地描绘,让读者一起走进刘家生活。
拈月为诗,清静做文
回复1 楼        文友:土著人        2015-05-22 19:27:55
  之所以对外婆家这么深的感情,缘于自己八个月大,就放进了山里,我是喝峡山刘家的水长大的,是吃峡山刘家的米长大的。外公外婆虽然去世二十多年了,但我一直记挂那个小山庄,记挂那里的乡亲。如今自己的舅、舅妈都已经到了当年外公外婆的年纪,步履蹒跚,真的真的想念他们,我感谢大山,感谢小溪,感谢那里的一草一木……在此一并感谢紫微的精心编辑,使文章得到了进一步升华。
2 楼        文友:大溪水        2015-05-22 21:30:05
  拜读,看完文章好似一副农村生活画面展现在眼前,栩栩如生,好美,也为如今的留守老人和儿童感到悲伤,希望这个现实早点解决
回复2 楼        文友:土著人        2015-05-23 07:44:59
  令人悲恸的是村里的田越来越少人在种,村里走动的老人不认得几个了,新嫁过来的小媳妇也没认识几个,得提她家的男人,或许能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更是,当年的玩伴“闰土”找不见了,就是找到了,也是小老头一个,没有了激情,没了青春……
3 楼        文友:玉之残泪        2015-05-25 02:54:44
  一段记忆被打开,岁月变幻,美好的碎片,被轻易勾起的,已是曾经……拜读美文,问好老土^_^
回复3 楼        文友:土著人        2015-05-25 08:49:59
  离家越远,这份份思念就越沉甸;离家越久,这份份苦楚就越难受。
4 楼        文友:大连儒艮        2015-07-03 10:36:35
  活灵活现,原汁原味的佳作,好看,耐看。兄弟好文笔。赞!
喜山尤爱海,善水乐搏击,习文习诗作,心淡风疏竹。
回复4 楼        文友:土著人        2015-07-03 16:39:28
  家乡是我永远写不完的话题。
5 楼        文友:叶雨        2015-10-24 00:58:55
  这篇散文写的很细腻,以刘家人物为 特点,为我们展示出峡山村的生活状况。很生动很形象也很典型,每一个人都具有代表性,体现出峡山村那种生活习性和精神风貌。非常好的一篇散文,欣赏拜读学习中……
文学陶冶情操,文字净化灵魂。
回复5 楼        文友:土著人        2015-10-27 11:10:13
  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痛爱的亲人,都有一个令人永远回忆的家,虽然我出来这么多年,虽然故乡有许多曾经熟悉的人不在了,但我想我外公想外婆,想那里的山山水水,想那里的所有人。做梦都想,想得心里痛呀。
6 楼        文友:叶雨        2015-10-29 19:22:57
  祝贺老土有一个绝品出炉!这篇稿子我读了至少5遍,每一次读都有感触,写的确实好,欣赏老土的写作风格,我在学习中!
文学陶冶情操,文字净化灵魂。
回复6 楼        文友:土著人        2015-10-30 10:19:39
  感谢社长的一次次鼓励和热情地帮助,也感谢江山为大家提供了这么好的一个平台,一并感谢CCTV,感谢各地方TV。
7 楼        文友:江山绝品评议组        2015-10-29 20:14:16
  简洁精炼的语言,勾勒出小山村的旧时光,每一组闪过的镜头飘着乡村烟火的味道,泥土的芬芳,淳朴的乡风,如身临其境,让人感受到趟过的岁月温暖。而空巢、留守、环境……这一切于温暖中给人带来思考。结尾升华了主题。绝品评议组一致认为这是一篇引人共鸣的文字,推荐阅读!
回复7 楼        文友:土著人        2015-10-30 10:17:59
  感谢江山各位老师的厚爱。故乡这个题材对于我们来说,永远写不完。之所以这么深笔触地写,是因为对于那片土地的热爱,对那里的人民热爱。人是感情动物,谁不说咱家乡好哩。
8 楼        文友:类猿人911        2015-10-29 21:55:19
  拜读,美文。祝贺土著人获得绝品。作者之喜也是菊韵之喜。
回复8 楼        文友:土著人        2015-10-30 10:20:13
  向老师学习,土著还会努力的。
9 楼        文友:随玉        2015-10-31 11:00:35
  有声有色的文章,耐读耐品,好文采!拜读学习了,问好土著人老师!
回复9 楼        文友:土著人        2015-11-05 22:00:54
  这篇文章满满的正能量,有对故人的思念,有对现状的无奈,更多的是对过去美好人性的回味。
10 楼        文友:沙里淘        2015-11-03 16:16:39
  好美的一副副画,串起来就是一部精彩的乡村电影!
回复10 楼        文友:土著人        2015-11-05 22:01:31
  真要是拍成电影,那就好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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