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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梦里花落知多少


作者:夏沐苏 布衣,298.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65发表时间:2015-05-23 08:07:51

一.
   二零一一年的夏天,我在老家镇上的中学读初三。
   教室在二楼,左面的窗子正对着一棵泡桐树和一棵核桃树。三月泡桐树硕大的花朵落在窗台上,远远望去似乎是氤氲成一片的紫云,十分可爱。待我将花朵执在手上细看,淡紫的花瓣上布满褶皱和褐色的小点,像极了老妇人长满老年斑的皱脸,看得人头皮发麻。四月,天气渐渐燥热起来,泡桐花期已过,留下一树看起来营养不良的黄绿的叶子。比邻的核桃树却是生机勃勃,汁液丰润绿得像要炸开,叶丛中悄悄孕育的晶莹的果实,一天天地膨胀起来。不知何时有了蝉声,长长短短,恰到好处地唱着催眠曲。
   我经常在蝉声中昏昏欲睡,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的夸张表情渐渐模糊,侧过头看看窗外,好绿的树叶!渐渐占据了视野,闭上眼睛,看到的仍是浓浓一片绿影。“林小雨!”晴空一声霹雳,撑着下巴的右手一软,额头重重地磕在桌子上。“砰!”我疼得呲牙咧嘴,揉揉眼角擦干净眼屎,顶着一头乱发站到教室后面。这一切都安静地进行着,同学们善意的哄笑随着中考的临近被嘲弄和不屑的眼神取而代之。
   这一段被老师称作考前冲刺的关键时期,大脑被冰冷的理科习题占据,文艺思想寸草不生。我望望窗外绿得化不开的核桃树,埋进物理习题。
   理科白痴林小雨有两个梦想,支持着我在一次次的模拟考试中艰难跋涉,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
  
   二.
   与那个叫做陈平的女人相遇实属必然,她的文章一年前出现在学校配发的阅读课本上,第一百四十一页,在一篇叫做《沙漠中的饭店》的文章中,简陋的厨房变成了魔法屋,粉条一炸淋上肉汁做成蚂蚁上树,洋葱和肉片随便一炒就做成一道菜,煞有其事地告诉丈夫粉丝汤是山胞挑下来的第一场春雨,用小黄瓜做竹笋炒肉请上司吃饭……嘎,好一只七十二变的小猴子!我从那时开始对文章中略显憔悴的厨娘妻子“念念不忘”,又一次扫荡了校门口的书摊,终于发现一本她的盗版文集,书页已经褪成了黄色,轻轻一拍,尘土飞扬。她自此正式出现在我生命中。
   后来在别处看到她的照片,着一件大花长裙,双肩瘦削凌厉,一头长发蓬乱地飞在风里。照片的背景,是撒哈拉沙漠,黄得宁静深沉。这种美,粗粝而不拘一格,恰如我们的相遇。她中文笔名叫做“三毛”,九十年代蜚声大陆。
  
   三.
   少年小北初三时是我的后桌,三年来我的目光跟着他远远近近。板报,篮球赛,元旦晚会,我们一起参加了很多活动,当然你可以认为这都是偶然。有一次少年小北和我一起上自习,我心不在焉地埋头做题,他目光茫然地望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习题,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着我:“林小雨,你说我们会考到一所高中吗?我们以后还会在一处上课吗?”不等我回答,他又转回去看黑板:“唉,到时再说吧。”我怔怔地望着笔尖,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和同桌讨论物理题。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仔细回想那个四月的夜晚,有蝉声吗?有月光吗?日光灯是不是太过刺眼?有没有讨厌的蚊子嗡嗡地飞?有没有清凉油的异香漂浮在鼻尖?前座的女生有没有在自习课上小声唱歌?我有没有做完一道恼人的几何证明题?有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有没有在睡觉前去食堂买一个韭菜油饼,然后粘的牙齿上到处都是韭菜叶?有没有去打一壶有着浓重消毒水味的热水,皱着鼻子难以下咽?
   永远无法跨越的时间的距离让我的记忆一片空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一片漆黑中想着该怎样把少年小北的话写入日记,于是有了这样一段记录:
   “中考前两个月,老师终于把他调到了我的后座,两个礼拜没有和他说话,难道这个人真的很差劲?后来我们开始交谈是他认真地问我高中选文还是选理,还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分在一起……以后再说吧。’我一直不明白,他的‘以后再说’指的是什么。生命,就是这样的遇见与告别吧。无数的错过,无论你知不知情,愿不愿意,它都在继续。”
   但是这段文字来自高一的日记,中考前浩荡的习题让我不得不放弃记日记,也是因此多了最后的感慨。我们并没有在一处上课,甚至没有在一所学校,于是字里行间很有些小女生感慨人生无常的矫情和悲伤。毕竟那时林小雨只有十六岁,不知道我的单恋会坚持到二零一四年,不知道十八岁的我表白被拒,不知道十九岁的我会收到他的明信片,熟悉的字迹,他告诉我:“我们可能会拥有同样的未来。”
  
   四.
   现在回到林小雨的十五岁。两个梦想中的人,一个早在自己出生前溘然长逝,一个咫尺天涯。我感到孤独。
   十九岁的我努力回忆四年前的自己,看到一个扎马尾辫的单薄身影,迎着阳光努力辨别方向。我是在找西方,三毛生活了六年的撒哈拉就在那个方向,她在那里找到了爱情,写出了最具盛名的作品,荷西称她为“撒哈拉之心”,她是一朵饱含热情的玫瑰,浩浩荡荡地燃烧在撒哈拉无垠的荒凉中。
   我向着某个我以为是西方的方向默立三秒钟,不高不矮的山丘挡住了视线。这个习惯我保持了三年,一直到收到大学的通知书,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和三毛一样勇敢不羁。
   高中熟悉了自然地理,抱着地图研究小县城和西属撒哈拉的经度,走在人行道上念念有词,算着撒哈拉的地方时,什么时候她在沙漠里见到一百多条手臂一样粗的面包?什么时候她骑着自行车去找荷西,两人在大西洋的晴空下分食一袋樱桃?什么时候两人对着黄昏的海滩浅斟慢饮,静静对弈?又是什么时候两人驶入沙漠迷宫,历经一场沼泽惊魂?
   这一切多像是触手可及的梦,忘记了横亘在我们中间的三十余年的时间。我每天向着西方朝拜,表情虔诚,犹如做礼拜的伊斯兰教徒。每天的朝拜,我都在熬着寡淡的鸡汤:“要像三毛一样勇敢,要有梦想。”如此没有理论根据的呐喊,陪我度过了当时以为是地狱,而今惊觉是天堂的高三。
  
   五.
   “林小雨,你怎么会考成这个样子,足足比平时低了二十分!”班主任和英语老师轮番轰炸,我埋着头想起三毛,“什么时候,我才能勇敢地离开,去撒哈拉,去云南,去哪里都好。”事实上却是在心虚地敷衍着老师们:“状态不好,昨天感冒头晕啊,肚子又疼。”
   不敢向任何人提起他,我的另一个梦想。那次英语考试前遇到初中同学,女生不知怎么就和我聊起了少年小北:“诶,你不知道吗,他最近考试极差,据说都已经做好复课的准备了。”那时候的感觉,说得文艺一点,是一颗沙子硌在心口,隐隐作痛,又不知哪里在痛。
   五分钟后开考,我大脑一片空白,单词语法不知忘去了哪里,平时一个小时做完的卷子磕磕绊绊做了一个半小时。考试结束后我追上那个女生:“一定帮我找到他的电话号码,拜托!”
   “林小雨,你是疯了吗?”在辗转难寐的漫漫长夜结束之后,我把脸浸在凉水中,清醒透彻,我这样问自己。
   后来一个好朋友代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不,你不是疯了,而是心存幻想,念念不忘。你喜欢他,并且你不肯承认。”
   我喜欢他……喜欢……少年小北说过,我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子,很幸运和我成为朋友;他说,我们是好哥们,不分性别;他还说,他要的安慰和鼓励我终究给不了;后来,他有了一个女朋友。我站在红绿灯下看到牵手的两人一脸笑容,转身离开。他高度近视,并没有看到我。我们最后的短信也充满了矫情的文艺气息。
   “是爱情吗?”“我不知道。”
   然后我换了手机卡,卸载了QQ软件。开始做一只没有感情没有喜怒哀乐的学霸,学霸这种应试教育的畸形产物,也只能用“只”。距离这次英语考试有一年的时间。这期间我深居简出,几乎和初中同学断了联系,不知道少年小北和女朋友分手,不知道他和他们在聚会中数次谈到我---“一个女孩子,不笨也不丑,为什么可以对自己这么狠?”这些话,后来被当做笑话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抿抿干燥的嘴唇,笑得局促。为什么?我不知道。
  
   六.
   一九七九年,荷西死于工程事故。此时他们结婚六年,恩爱如初。三毛悲恸欲绝,一湾哀愁流淌在文字中,今天读来仍教人心惊。繁华落尽,梦里不知身是客啊,这一个流浪的灵魂,阔别故乡多年,终于又回到了台湾。故乡的人,故乡的景,究竟还是多年前的模样吗?她走遍万水千山,却再也写不出《撒哈拉的故事》一样充满灵气,让人读着会心微笑的文章。
   一九九零年,三毛与音乐家王洛宾忘年相恋。
   一年后,三毛自缢身亡。
   她在《滚滚红尘》中写月凤:“我们这种爱情动物,有了男人还会有消息吗?”没有了爱情的爱情动物,就像是离开了水的鱼,终究是活不长的。瑰丽是火焰燃尽,你是否只是流浪到了远方?
   三毛还有一个名字叫做Echo,回声,希腊神话中为爱而死的女神。
   她的青春期是灰暗的雨季,她说那些热闹的人群就像是隔岸的烟火,若不是遇着顾福生,会有今天的三毛吗?然而那时,她依旧是一个勇敢的女子,在喜欢的男生手心写下自己的电话,回家守着电话机。台北的雨季还没有过去,雨淅沥沥地下,她的记忆中没有阳光。
   后来她又遇见许多人,痴恋守候者,爱而不得者,许多的路人。她努力地去爱了,四十八岁孑然一身,终于像那希腊女神一样悄然逝去。
   她爱的是这些人,还是爱的是爱情?
  
   七.
   六年,是荷西与三毛相守的时间,是少年小北停留在我心里的时间。六年后,三毛和我一样面对一场不得不面对的别离。
   高考前一天我见到他,他说:“林小雨,要加油啊,第一名靠你了。”六月的阳光有些刺眼。那是迄今为止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暑假我用手机给他发短信——选择用最潦草的方式告白,我可以随时按下删除键。我说:“并不是想要介入你的生活,只是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在有些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喜欢过你。祝福你的未来。”
   这段言不由衷的话连同少年小北的回复被我存在手机里,直到在X城遇到小偷,将我的手机以及过往一同偷走。报警后我终于哭了,“只是一部旧手机而已,不要伤心啦。”同伴安慰我,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不屑。要怎么告诉她,这部不值钱的旧手机了保存着我所有单薄的青春记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次日清晨我收到他的回复。“你很优秀,前途未卜,梦想,生活”,现在只有这些词语残存在我的记忆中。总之,他以好人的语气告诉我:“谢谢你喜欢我,你是个好姑娘,但是对不起,我不能爱你。”
  
   八.
   那个暑假我得到人生的第一套《三毛全集》,我打开包裹,十二册崭新的书本和一封情书,它们来自旻,我初三时的同桌。什么时候,笑靥如花的林小雨在他的心里悄悄埋下种子?这样的林小雨,连我自己也陌生。
   三毛爱的是他们,还是爱情?
   “谢谢你喜欢我,你很好,但是对不起,我不能爱你。”我的答案,和少年小北如出一辙。
   十二册三毛文集躺在我的书橱里,完好如初。
  
   九.
   旻说:“你初中的时候告诉过我你喜欢三毛,但是一直没有买到她的书,现在,我把它们全部送给你。”
   我说:“我现在已经不读三毛。”
   朝拜的仪式,终结于在我填高考志愿那天。
   尴尬的成绩让我头疼欲裂。班主说:“回来再读一年吧,明年一定会考好。”爸爸说:“学经济,以后好就业。”
   凌晨我拉着朋友沿着护城河散步,凉风习习,夜钓者举着钓竿坐在河堤上,闲适安然。我趴在桥栏上,昏黄的路灯光投映到河面上,泛着粼粼的光,“要不,我们跳吧。”我转过头,看到一对死鱼眼,然后被他大力拉到了公路上。
   单车上的归程颠簸不堪,我闭着眼睛靠在他的后背上,想起两个月前班主任骂我的话——“林小雨,你怎么会考成这个样子,足足比平时低了二十分!”它在我最拿手的语文考试中变成了现实。考试前一天少年小北还为我加油,他的笑容和六月的阳光一样灿烂。
   第二天,我将第一个志愿的三个专业全部填成经济类,中文放到第四位。
   我不再读三毛,不再向遥远的撒哈拉朝拜。我失去了梦想,也失去了少年小北。
  
   十.
   二零一五年四月,三毛离开人间二十四年,少年小北离开我的故事九个月。
   “我说,‘我们可能拥有一样的未来’是什么意思?”我握着手机的右手微微颤抖。少年小北,他离开我的故事九个月,现在他说,我们可能拥有一样的未来。
   他沉默了片刻,“你不是说,你学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可能另谋出路……”
   “喂!喂!怎么回事,我听不见了呀。”听筒里面传来一阵杂音,我没有听清楚后面的话,然后断线,只剩下忙音。
  
   十一.
   有时候会做梦,梦到我们还是十五岁的少年。
   我说:“小北,我喜欢三毛,因为她很勇敢,可是我一直买不到她的书。小北,你可以帮我吗?小北?”
   少年小北目光茫然地望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习题,表情认真地说:“林小雨,我们以后还会在一处念书吗?林小雨,女孩子总苦着脸不好,笑一笑啊,多好看。”
   我笑了,闭上眼睛,看见的仍然是核桃树浓得化不开的绿影。
   那是四月,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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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青春气息洋溢的文章。语言清扬含蓄,不事张扬,却恰到好处地将一段青葱的岁月表现出来。这段时光里,两个人的影子纷迭交错,一暗一明,一直在主人公的生活与意念中并行。一个在思想中左右着人生观与爱情观,一个在现实中形成真实的心灵吸引。这样的对比与描摹,正是青春期特有的样子,读来分外走心。略显逼仄的现实与心中的梦想一直在互相冲突,重叠,形成文章的主旋律,也充分体现了人物内心的波澜起伏。梦里花落知多少,是关于青春的断点,也是关于未来的思考。推荐共赏!【编辑:紫玉清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524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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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5-05-23 08:10:39
  一边是梦想,一边是现实。正如文章作者所营造出的情节一样,一边是心心念念挚爱着的偶像三毛,一边是现实中无法不去喜欢的少年,这样的并行,令内心世界展示出来的东西精彩纷呈。清早读到这样的文字,很是清心。问候夏!
紫玉清凉
2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5-05-23 08:12:35
  想起三毛,想起哭泣的骆驼,想起雨季不再来,想起那个由青青涩涩的年华一直写到生命划上休止符的女子,心里没来由地感叹时光易逝来。期待夏更多佳作!
紫玉清凉
3 楼        文友:玉瑾晗        2015-06-16 18:31:49
  夏沐苏,我想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花开荼蘼终将落,秋横心湖已无波。
回复3 楼        文友:夏沐苏        2015-06-17 16:45:51
  我能够写下来的东西,都是对我来说不再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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