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被确诊为脑癌，大女儿几经权衡做出放弃治疗的决定。什么女儿啊，居然这样！一时风声四起。晚期转移癌，就是绝症，为什么还要坚持，为什么一定要为没有结果的事求个人财两空？医者的大女儿坚持把妈妈留在家中照看，一看就是一年多。
　　 请了不少保姆，大都看不过两个月，大女儿只能自己照看。植物人似的妈妈躺在床上，不会说话，不能动弹，全靠他人照料，否则，皮肤会压烂，人会浸在尿窝窝里。大女儿白天上班晚上看护妈妈，不到两小时翻一次身、换一次尿布，辛苦一夜早晨上班前还得把尿布洗净晾出去以备次日使用。
　　 “妈妈生病住在我家，只要我不打电话，她从不自觉过来，想想就生气，想不计较都不行。”“也罢，不来也好，来了我还得多伺候一个人。”大女儿趁着喂饭，手不闲嘴也不闲地跟妈妈发着妹妹的牢骚。其实她知道，妈妈早已不会说话，意识也是极少时间清醒，但她还是忍不住要说，否则她觉得自己要憋闷死了。
　　 “你累不累，她要怎样就怎样嘛，难不成你还靠她？”大女儿的丈夫一向息事宁人。
　　 “她就生我一个女儿？妈妈就是我一个人的？”大女儿越想越气，“火了我把妈妈扔到她家去，让她看看照顾病人是怎么一回事。”大女儿狠狠的、气气的——持续缺少睡眠让她心情变坏，脾气变坏。
　　 “好了好了，别发疯了，妈妈送走了，你还不跟掉了魂似的，你就是嘴硬。为什么不只当妈妈就只生了你一个女儿？这样想你不就心宽了？再说，这么多年妈妈给我们做家务，看孩子也够辛苦。”丈夫耐着性子劝。
　　 妈妈一天天消瘦，大女儿一日日憔悴，妈妈瘦到腰只有一握时，走了，女儿送走妈妈，想狠狠地大睡三天，却发现，翻来覆去睡不着，原来不知觉中，已患上神经衰弱。
　　
　　 妈妈卧床近半年了，近日呼吸浅快，神志模糊，女儿前去探望。她站在病塌前三步远的地方，轻呼妈妈的奶名。妈妈不应，突然口涌白沫，女儿慌忙闪到一边，急呼弟媳处理。
　　 说不好这是第几次这样的探望，女儿每次去都是在床前站一会儿，然后有种种理由离开，每次走前放下数额不等的钱，要贫困的弟弟一家照看好妈妈。
　　 “我是尽心了的，她走了，我也不愧。”女儿喜欢这样表述她对妈妈的走与不走。
　　 “可这次明明知道她时日不多啊，你还是走了。”女儿的女儿这句话死死地憋在心里，难受极了，她不能原谅母亲的“嘴上功夫”。
　　
　　 爸爸瘦得只有三十多斤了。一个成人三十多斤，连基本的生理代谢都难以维持，再加上低氧血症引发的脑细胞功能退化，记忆明显缺失，人清醒一阵糊涂一会，说的话做的事违背常理。老伴总认定他是在故意折磨她，女儿不信，总是耐着性子劝妈妈：“爸爸这是被病闹的，没有什么故意不故意。他一输液就忍不住上厕所，他去的同时不光有你还有他自己，而‘折磨’是指自己躺着不动，老是支派别人。”女儿不相信夫妻相濡以沫过来父亲会有意折磨母亲。
　　 是日，女儿照看爸爸，不到三小时爸爸居然跑了十三次厕所。“爸爸，怪不得你瘦成这样，吃饭本来就跟猫一样营养不够，再这么跑，你真是准备要自己的命了。不到半小时尿一次，再这样下去，我也要崩溃了。”女儿忍不住声高。爸爸看着女儿，一脸茫然一脸无辜，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输液就意味着上厕所，他无法左右自己。无奈至极，女儿明知道爸爸这样的精神状态不该跟他计较什么，可到了跟前，想不发火都不行。说了过头的话，事后又后悔。“爸爸，你要我怎样？”实在急了，女儿眼泪汹涌却不知是伤心还是着急。
　　
　　 爸爸一年至少要病九个月。春节前，女儿给爸爸狠狠地过度用了药想着怎么也要让爸爸熬过春节不用药，结果，三十熬过了，初一却没有躲过去。
　　 爸爸的病让家人没有了过春节的心情，还好，二儿子携家人回来了。二儿子一家好几年没有回来了，他本是爸爸最最疼爱最最念挂的孩子，爸爸混浊的眼眼看着二儿子好像都亮了好多。
　　 二儿子在妹妹家探望父母。可爸爸在病中，他要么躺在床上睡觉，要么带着一家伙着妹夫、外甥玩牌，在家一共呆了来去三天，他在爸爸床前坐了不到半小时。
　　 “一路慢走，有时间一定要记着回家来看看。我不希望再看到你是在爸爸的葬礼上。”心怀埋怨，要走了，妹妹还是无比伤感地告知哥哥。她知道，二哥在爸爸心里有多重，重到他多年不提也不准他人在他面前提及远在异乡的儿子。
　　
　　 妈妈没工作没收入，又多病，经常住院，经常是四儿子结了母亲的住院费。这样多次，媳妇不干了，“六个孩子，为什么我们一家该背这个债？我们又不是你妈妈的银行。”四儿子直着眼睛闷声告诉媳妇：“他们怎么着我管不了，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母亲，我是她的儿子，母子血亲，是世上独一份的。”
　　
　　 爸爸脑栓塞，卧床多年，靠着老伴和小女儿照料，五年前老伴也同样躺倒在床上。子女七个，开始时是轮流照看，后来只有小女儿一个看护，这一看就是十几年。
　　 这期中，丈夫离开，孩子惨死，小女儿最终送走爸爸妈妈时，已是白发妇人。
　　 小女儿是当地的名人，因为坚持，因为孝道。
　　
　　 世间百态，在孝敬父母上，也是百态。
　　 父母生养孩子，挂念孩子，呵护孩子，到老了，病了，要靠着孩子“养老”了，却几乎家家都有同样一本“经”——看护老人真是麻烦，又花钱又费事。还要工作，怎么忙得过来？
　　 是啊，父母生养孩子也是即花钱又花时间，可他们对孩子除了爱护还是爱护，老了病了还生怕给孩子们添麻烦。
　　 “实在不行了，我们去养老院。”现在越来越多的老人无奈地选择，其实，选择谈不上，他们不去谁又来管他们呢？看着冷着脸看护自己的孩子，父母受不了。
　　 其实去养老院并不是“实在不行了”而应该是一种健康的老年生活方式。养老院里同年龄段的人比较集中，大家说得到一起玩得到一起，还有人照顾日常生活，应该相当不错，但被父母这样一说，倒有悲凉绝望的味道夹在其中。父母到养老院，子女面子上过不去，老年人心理上通不过，那么，只有让父母呆在家里，闷在家里，而子女又没有时间看护父母，又没有心情陪老人说话，这也是“孝”？
　　 “孝”，如果只是个方块字，就简单许多，可世上有这么简单的事么？从古至今，孝道是一种品德，上慰父母，下藉心灵。行孝是一个过程，太多人在这个过程中，却只想要个形式。忙，没时间，这样的理由充分么？心不到，情不到，“孝”，空洞无实。指责他人，容易，轮到自己，另当别论。
　　 如果没有父母，哪来你？这样简单到不用论述不用论证的道理谁又会不懂？但在形形色色的“行孝”中，没有几个人能把“孝”字写正。人世的悲凉，还是动物界生死路上的必然？
　　
　　 一直仰慕孝敬父母的人，一直想把属于自己的那个“孝”字写正，一直在归纳“孝”的本质——它是不是人不同于其它动物的另一个特征？一夜突然醒来，答案伴着明月向我铺来：不离不弃，就是孝的本源；不离不弃，就是天下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