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米儿的后背(散文)
每当我看到这副画,就想起米儿,想起五岁的米儿背着她弟弟小强的情景。
米儿的爷爷和我的爷爷是亲兄弟,我爷爷老大,她爷爷老二,我和米儿也算是亲姐妹了。但我和米儿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不过我比米儿幸福多了,我是家里排行最小的,每天都要哥哥姐姐的照顾,他们带我玩,带我放牛,带我给猪寻草……但是米儿不一样,她是家里的长女,虽然上面有个哥哥,但和她也就相差不到三岁,在农村,小男孩不吃三年闲饭,七八岁的小男孩已经是家里一个不错的劳动力了。在缺乏劳动力的家庭里,她哥哥是没有过多的时间来陪伴她玩的,哥哥也有一大堆活计等着他,加上农村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比较严重,男孩子都被送到学校,而女孩子只能看家庭情况了,家庭情况好的,女孩子求学的路能长一些,家庭情况不好的,也就混个小学毕业,再不好一点的,也许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所以米儿的哥哥还要上学,也就没有时间陪伴她,米儿也就是在这种孤独之中成长着。
米儿五岁的时候,她弟弟小勇出生了,弟弟的出生给米儿寂静的心田里带来了一丝甘霖。在生小勇的月子里,米儿的外婆将米儿的妈妈——我的婶娘伺候了十几天,就回去了,农村里的亲戚都是很忙的,再没有哪个亲戚能来伺候婶娘了,米儿就在婶娘的指导下,学会了做饭、洗衣服,干家务。
一个五岁的孩子,要干一个大人的活计,是多么的辛苦,但米儿干得很出色。她每天早上起床之后,在洗脸盆里倒上温水,颤颤巍巍地端到她妈妈的炕边,等她妈妈洗好脸,她又颤颤巍巍地端出来,放到洗脸盆架子上,自己胡乱地洗一把脸,然后往大铁锅里添水,米儿还是个孩子,不知道倒多少水做的饭够一家人吃,婶娘就在炕上对米儿说倒四瓢水,米儿就用双手握着葫芦瓢,颤颤巍巍地往锅里倒四瓢水,盖好锅盖,提着柴笼子,去麦秸堆撕一笼子麦秸回家。米儿毕竟是孩子,有时看见我们几个在院子里玩,她就忘记了自己出来干什么的,放下柴笼子,跑过来跟着我们玩。婶娘在家里等不及了,就裹着头巾跑出来,看见我们在一起玩,就大骂米儿,骂着骂着就骂的很难听。
米儿看妈妈发火了,就急忙麻利的从麦秸堆上撕一笼子麦秸,机灵地从婶娘腋窝下钻回家里,坐在灶屋里,她不敢划着火柴,只能等婶娘骂够了,回来帮她点火,婶娘回来少不了在米儿的后背上像敲鼓似的敲几下,才将锅底的火点着。米儿不敢出声哭,只能默默地流着委屈的泪水,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抹着眼泪。
小勇在三个月之内,整天睡在炕上,除了吃喝拉撒哭闹之外,别的时间不是睡觉,就是好奇地看着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很乖很乖。这时候米儿的日子才算好过点,每天除了帮婶娘做做饭,洗洗小勇的尿布什么的,没事的时候也敢出来跟在我们的后面玩玩了。
抓石子、跳房子、丢沙包,农村孩子没有什么玩的,玩过来玩过去也就这几样玩头,大的玩,小的就站在旁边看,不一会也就都看会了。米儿聪明伶俐,一看就会,但是我们一般玩的时候都不带她,她很懂事,从来不无理取闹耍小孩脾气,而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我们之中谁叫她一声:“米儿过来耍。”她就会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加入我们的队伍中,在玩耍的过程中用甜甜的微笑回敬着每个人。
小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一天一个心眼,一天比一天精明,小勇也不例外。小勇三个月之后,就不那么乖巧了,哭闹着让人抱他,也不躺在炕上“自娱自乐”了,只要把他放在炕上,他就哭个不停。这时临近年关,家里的活计也就多了许多,过年是传统节日里,最隆重的,农村人宁愿穷一年,也不会穷一节的,婶娘就将小勇用一条长围巾绑的背上,和米儿一起上碾磨碾米,一天到晚有磨不完的粮食,米儿就跟在老黄牛的后面,围着石磨子一圈一圈地走着。冬日的寒风把米儿的脸都吹得皴裂了,那双小手裂开的大口子,血淋淋的。我每次看见米儿的手,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因为我们两家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所以我再心疼米儿也不能去找她。
等春暖花开时,米儿的苦日子就来了。小勇已经被惯得坏坏的了,只要一醒来,屁股一刻也不挨炕,一挨到炕上他就放声大哭。婶娘只好将他绑在米儿的背上,米儿就像一个“小神龟”,走到哪儿,就将小勇背到哪儿,在生产队里,每一粒粮食都是靠工分换来的,大人们都上山去地里春耕了,孩子们就会一窝蜂似的在村子里乱串,留在家里的小脚老奶奶们看见我们在村里乱串,就帮着大人们监督我们,我们一干坏事,晚上大人们回来准会知道,我们的屁股少不了要开花一次,杀猪般嚎啕之后,第二天依旧干坏事,但是我们学会了隐藏,隐蔽在老奶奶们目光不能触及到的地方,接着玩耍,随便祸害一下人——爬上别人家的杏树上摘一些刚雏形的青杏,酸的呲牙咧嘴还要摘,或者无聊了骑着别人家的猪,满村子乱串,要么就看谁家的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觅食,我们就会淘气的玩赶小鸡,把小鸡吓得慌慌张张地跟在老母鸡的后面跑,总有一两只头脑不清楚的,跑着跑着就找不见妈妈了,慌不择路地跑进了茅房,我们跟在后面使劲一赶,可怜的小鸡“扑通”一声跳进了茅坑,一阵垂死挣扎之后就淹死了,我们像一个个胜利者一样站在茅坑边,一边欣赏屎尿中那只“命丧黄泉”的小鸡,一边开怀大笑;或者干一些鸡飞狗跳的坏事来驱赶我们的寂寞。
米儿背着小勇,小勇的双脚就耷拉在米儿的腿弯上,说真的,米儿上面就比小勇高出耳朵以上,下面比小勇多出小腿部分,就这样一个孩子背着一个孩子,跟在我们的后面跑,不一会儿就脸红扑扑的,累得汗流浃背。我为了吓唬她,就用小石头砸她,让她别跟着我们,当然我扔过去的石头永远不会砸到她的,这一点我是肯定的,我说过只是吓唬吓唬她。米儿站在原地不动,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我们,等我们跑远了蹲在哪儿玩的时候,她又跟上来,站在不远的地方看我们玩,怯怯地说:“芳姐姐,你帮我把娃卸下来,我想尿尿……”
“懒牛懒马屎尿多。”我虽然嘴骂她,但还是帮她将小勇卸下来,把小勇抱在怀里给小勇把尿。米儿就会去路边的草丛中,脱裤子蹲下,可是等我把小勇伺候好了,她还不见出来,小勇因为拉屎、尿尿之后,肚子也就饿,就开始哭闹了,我冲着草丛中喊:“米儿,好了没?”
她就悄悄地躲着,不吱声就是不出来。小勇哭的都哄不住了,米儿还是躲在草丛里纹丝不动。我一看没有办法了,只能说:“米儿,那草丛中有长虫(蛇)。”一听我说那里面有长虫,米儿马上吓得急急跑出来,小勇看见他姐姐,哭的更厉害了,米儿就将自己的手指头塞进小勇的嘴里,小勇立马不哭了,就像是找到了乳头一般吸允着,可是不一会小勇就还会又哭又闹,因为那孩子是真心的饿了,米儿就会让我抱着小勇,自己从兜里掏出一块馍馍,放在嘴里嚼烂了,掏出来再喂到小勇嘴里……
我真没有看出来,米儿哄孩子还是挺在行的,等小勇吃饱了,我俩坐在那儿聊天:
“米儿,你妈不让你跟着我。”
“芳姐,我害怕。”
“害怕,还跟着我,让你妈看见了,你又要挨打了。”
“姐不是这个,我害怕这村子里太安静了,大人都去挣工分了。静的好可怕……”
这下我才知道,我们为什么这样的跑,为什么干着“鸡飞狗跳”的坏事,是因为村子里太安静了,我们是用这些家禽的动静驱赶心中的害怕。
从那以后我们玩的时候,我就会带着米儿,有时我们在前面跑着,米儿在后面就像个小乌龟一样跟着,遇到一个台阶什么的,她就单腿跪下,再艰难地爬上来,看得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就去将她背上的“龟壳”——小勇卸下来,扛在我的肩上,因为我比米儿大三四岁,而且我属于“人高马大”那种女汉子,所以背小勇并不费多大力气。
我们疯玩一阵子,估摸着大人们快从地里回来的时候,我赶紧将小勇绑在米儿的背上,然后各回各家。就这样因为我帮米儿带弟弟,米儿找我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她妈在家,她也来找我,她妈不骂人,我也就敢抱着小勇玩,我的母亲有时下地之前也嘱咐我:“帮哪家照看着。”我知道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帮米儿看小勇。
那个夏季,米儿几乎和我总是在一起玩,也好像缓和了我们两家十几年不说话的矛盾。婶娘每次看见我母亲或者父亲也不指桑骂槐了,有时母亲做好饭,也会留米儿和小勇在家里吃饭,母亲也会帮助给小勇喂饭。我的二叔见了我们一家人,脸红着就走开了。
我不知道我们两家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后来我听母亲含含糊糊地说是当年为了分家,我爷爷和二爷闹得不可开交,分家时的矛盾留下几十年,亲情如同敌情。因为当时我小,并不懂大人们之间那种“老死不往来”的架势。
到了九月份,我和村里的小姐妹都进了学校,我们之中好几个都是“扫盲”政策扫进学校的。我们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都能上学了,我们高兴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米儿依旧背着小勇,没有我帮她带弟弟,米儿只好去“巴结”村里的那些小脚老奶奶,老奶奶们看着米儿可怜,也帮着带小勇。
据说有一次,米儿背着小勇,到欣兰的奶奶家,让欣兰的奶奶帮她将小勇卸下来,说自己想尿尿,老奶奶就帮米儿卸下小勇,没想到米儿从老奶奶家的茅房一下子跑的不见踪影,将小勇扔给欣兰的奶奶一下午。从那以后,村里的老奶奶们对米儿的行为都防范了。
米儿背大了小勇,她的个头却没有怎么长,140厘米的个头,让她在以后的生活中,处处吃亏,但看着弟弟一天一天长大,米儿的心里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