呷一口烽火 ————读《茗香》有感
大概再没有一段岁月似民国这般清冷艳绝,大概是光线明明暗暗的黄昏燃一炉檀香那样的柔异奇诡,旗袍女子那描好修长的眉,一回眼竟是九州江山远。
《茗香》虽短,却好似熔铸了家国一生颠沛,彼时她是竹笔丹青的世外仙人,脱尽尘俗清冷风雅,三十年代初,她在小园里斟茶,抬眼花开正好,而他在夕阳尽头,长衫儒雅。
本就是清淡之人,行文也是清极冷极,随后日本的侵略在几十年前的古中国烧出千里狼烟,木棉岛因着远离战场的绝佳位置暂时避开了战火,却也因此招来了千万背井离乡的逃难者。不久战机将岛上天壁切割出一道白线,降落的不是弹药而是千百张帝国招安的传单,奴化之风铺天盖地裹挟而来,那小园如何古老而清香,一如初始那般?
她不是娇媚女子,绝尘之姿早昭示了她的烈烈风骨。她接纳逃难者,着一袭暗紫生丝旗袍,高挽的发髻一如既往从容优雅;她仍描丹青,收集一幅幅古老的字画,仍在小园里在清晨煮茶。硝烟弥漫的古中国,伸长它的触足缓慢挪行,她宴请,吟诗,藏古,却听闻他开始在学校教授日文,于是当他捧一幅墨宝笑着请教她,她只看了一眼:“先生,这‘耻’字,如何写得?”他得礼地立着,心中却像是覆了一杯苦茶。
之后日帝国封锁了粮食供给,她便将收藏的字画一幅一幅典当以换取半口袋碎麦。旗袍褪成了素色布衫,宣纸丹青黯了她绝代芳华。许多日后的夜晚当铺老板指名要一只宋代瓷瓶,她不予他,争执之中,她将那宋瓷往地上一摔,她说,侵略者的手指抚不起那些中国的釉彩,她好似一杯香郁的烫茶。
再后来,苟安的当铺老板唆使陷害,她将仅存的玉质手镯赠给她所留的逃荒女孩与伴她的杂工,便决然赴死。文末却又附了小段史料,当年长衫的那位士子,隐忍假降,是英华国中学的校长,他改学校阁楼为通讯台传递情报,他挥毫写下的校歌足标榜千古:“英雄胜迹,剩此荒台,狂澜难挽,慷慨于怀,英华勉战,信不厌不倦有心哉。”
全文于是终,素纸丹青,半生坎坷,却也清凌凌带过。我想我是羡慕着那个年代的,纵他烽烟千里,那些手揽家国的热血,那些以文会友的热诚,似乎一朵朵朱红洇在素白的宣纸里,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浸没整片江山千万里。
曾读舒婷《双桅船》,开篇即是“露打湿了我的双翼,风却不许我再迟疑”,展现的正是家国矛盾。这矛盾由来已久了,上溯古代中国,辗转是易安持三尺青锋抗金是陆游,近有突出的,便是林觉民。这矛盾可以浅薄,假使是个无骨之人,大可以以谄媚之姿以求身家苟全,但也仅仅是“苟全”耳,他不可能就不受那破国狼烟的熏染,风沙迷人眼,他怎可能不痛心;可以惨烈,他毁家纾难,或许已换不了半片城垣,然他已经献出自己的江山,无所愧疚,更有甚者是青年时代,那爱情还欲绽未绽,一场风暴牵引两颗心在靠近,然而另一场风暴却又使他们各奔东西,唯有一点,这两次炼狱或者说两次洗礼,它们皆出本心,一切都如此得偿所愿。
我曾以为战乱时代的人生总归是不完整,大流所趋,他们总归要在鱼与熊掌间徘徊。然而太平现世里的你我,谁又能免于选择之苦难?感性与理性,道义与交情,争与不争,进与退,即便繁琐零碎的小选择,都是叫人连叹郁郁。其实人一旦陷入痛苦,都会将这个痛苦的程度夸大,为鸡毛蒜皮面红耳赤的大妈们,难不成停下争吵时要忖度忖度这般怒火与家仇国恨相比太过相形见绌?故此每个人大都生活在水深火热里,他的世界似乎日日烽火,而他在为小事纠结窝火的同时,也自怜自爱地无形中把自我形象拔高到戎马的将军,也是悲壮着在坎坷。
守一个国度,是每个人责无旁贷的使命。最高至守现世的家园,即使青春与战火交织也能烧出一蓬苍凉大气的火,这感情浓醇炽烈,深情长久更因在这烽火年代里,对他的爱已含着一腔爱国柔情;此外是守自己的精神家园,云淡风闲,花开花败,去留无意,这境界需要守,人努力地达到了,并不意味着再不失去,红尘滚滚,哪一种诱惑不动人?最次就是死守小节,为歪理争辩得欲罢还迎,其还误以为这种不必要的争吵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某某权利。
呷一口烽火,江山多娇,英雄为此折腰;品一口烽火,看它戎马关山,却低眉为谁长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