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久不见(小说)
好久不见,好久有多久?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像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拿着你给的照片,熟悉的那一条街,只是没了你的画面,我们回不到那天,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一)
海风中,张宾如漫步在滨海大道。一袭白裙被海风吹动,几只海鸥从头顶掠过。花白的头发也随风飘动,时不时挡住视线。她用手轻轻拂拂乱发。从来没有到过海边的她,在哗哗地海浪声中惊叹海的宽宏和博大。带咸味的海风呼呼地吹着。攥在左手的包里,只放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和一张银行卡。
那年,陈奕迅风靡一时,刚刚从专职太太解放出来的三十岁的张宾如,在把一双儿女送到学校读书之后,一下子多出那么多的空余时间。紧张的生活节奏变得舒缓,张宾如倒是有点无所适从。也是在这一年,她学会上网,上QQ。偶然间,听到这首《好久不见》,陈奕迅磁性的嗓音、歌曲的委婉舒缓、歌词的朴实真挚,触动了张宾如。每当打开QQ,她都不由自主地播放这首歌。正是由于这首歌,她结识了同样在听这首歌的网友。在歌声中,张宾如不自觉和听同一首歌的“树”,聊天交流。刚开始,张宾如不会聊天。他问一句,她答一句。张宾如也不会聊天表情,也不懂什么意思。那边打过一个笑脸,这边去表情里比对,就看看是什么意思。就是这样,树,也不烦也不厌。
朋友圈的一次活动,大家交换照片,张宾如得到了他的一张照片,也是三四十岁吧,瘦瘦的高高的,站在海边,墨镜遮住了大半个脸但是遮挡不住他的书卷气。文如其人,字如其人。
(二)
2007年的一天,张宾如和丈夫吵架了,在说说中流露出来。
他问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和老公吵架了。瓢碗难免磕碰。”
“欺负你了?”
“没有。怪我。”
“你没事吧?”
张宾如此时早已泪流满面。行走于茫茫红尘中,毕竟还有人懂得。也许对方是随口安慰,对于张宾如来说。一声问候,一句安慰,都是心灵鸡汤。不知道有多久了,从来没有人去这样安慰安抚张宾如。多重角色中,女儿、儿媳妇、妻子、妈妈,已经压了她整整十年。在这十年间,苦和累,只有自己承担,自己最懂。丈夫,为了家,辛苦打拼,自己只管照顾好他,他的父母,他的孩子就行,哪里还有过多的要求?树的两句问话,触动了张宾如。是啊,茫茫人海,冥冥之中,能够敞开心扉的又有几个人?
从此,一个人,一座城,一座心灵不设防的城池。在这里,无关乎风月,无关乎情爱。十年,两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不惊不扰,也许是这份情意得以延续的原因。从没有苛求,从没有遗忘。俩人仍是QQ中畅快地交谈。生活、工作、孩子,都可以成为话题。没有邀约,一如既往。
(三)
2017年,时光飞逝,已介入不惑之年的张宾如与他仍保持着纯美的友情。虽然,张宾如知道,自己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树,也有一个完美家庭。他的妻子漂亮温柔,女儿乖巧可爱。
“你在他乡还好吗?”
“安好!”
“祝你生日快乐。”
“谢了。”
“还留有你一张照片。”
“送你了。”
“保存了十年,该还给你了。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好好保存着,送你了。”
“难道等你六十岁时送三十岁的你。”
“好啊,有创意。”
从此,一句话,却成了一个诺言。在这里无关乎相濡以沫,无关乎生死相许。一个玩笑,却拉近了距离。一张照片,成就一生传奇。生活,就是如此多情。张宾如的后半生,也因为这张照片,多出一份责任来。在以后的交流中,树,会提醒张宾如,记着那个承诺啊。张宾如也会每年的4月1日,送上不变的祝福。
(四)
2027年。这一年,张宾如大病一场,在医院里度过三个月时间,她感觉自己都快挺不过去了。必竟岁月不饶人啊。五十岁,孩子老大不小,还没有成家立业。老公需要相扶相携。老人,垂垂老矣,都需要照顾。自己,不能倒下。
“你好啊,你还在吗?”
“你好。最近如何?”
“不好。我生病了,在休养。”
“我是否去看你。”
“不必。见面反而无话可说。我会好好活下去的,等你六十岁生日。”
“很期待。”
从此,一句话,一个信念,一个支撑生命的信念。在这里,有的只是诚信,有的只是履行诺言。也许,责任和承诺,支撑着张宾如。在医院度过暗无天日的三个月后,张宾如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
(五)
2037年,已退休的张宾如征得家人的同意,独自来到这个滨海之城。心底唱响的是那首老歌:“拿着你给的照片,熟悉的那一条街,只是没了你的画面,我们回不到那天,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你好啊,你还在吗?”
“安好。你好吗?”
“我也很好,都好!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我来给你送照片来了。”
“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在蓝色的大海边,金色的沙滩上。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清泪,四行,砸在沙滩上,掷地有声。
好久不见,好久有多久?
(六)
在远远的地方,目力所及的范围。张宾如的儿子环住树的女儿的肩头。泪水,也在肆意流淌。他们的六岁女儿,花蝴蝶般地在沙滩上奔跑。
为这一天,张宾如和树,付出的是三十年的代价。张宾如的儿子和树的女儿付出的是十年的代价。
时间都去哪里了?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街角的咖啡店在循环播放这首王铮亮的歌曲。更是令人荡气回肠。
张响和风儿,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七)
张响,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他,遥远的海边,有一个美丽的姑娘,是妈妈朋友的女儿。她叫风儿。妈妈电脑里还存着风儿的照片。张响只牢牢地记住那双大大的眼睛。风儿比张响大14天。从记事起,就记得每次期中期末考试后,总会和一个看不见的风儿比成绩。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大学之后的研究生。张响,做了高校美术老师。婚姻问题成了全家最头疼的一件事。大学谈过恋爱,因为毕业后的异地,分了。寒暑假,张响都会旅游。一是防止老妈唠叨,二是出去散散心。
浅蓝牛仔裤,白色半袖衬衫,背着一个画夹和双肩背包。背包里,一套内衣,一套外衣,牙具和飞人剃须刀。很简单,很清爽。张响是个简单的人。所以最喜欢素描。几支铅笔,白色的素描纸。涂涂抹抹,就是一幅画。从小,妈妈就教给他看世界,在张响眼中,世界是五彩缤纷的。他更喜欢油画和水粉。然而,工作后,尤其是失恋后,有一种想折断所有画笔的冲动。但是,看到一些美的东西,又不可抑制一种创作的冲动。张响又选择了素描。
海滨,也是张响的最爱。蓝色的大海,一眼望不到边际。近处,海浪拍击着海岸,溅起白色的泡沫。海水起起伏伏,海浪进进退退。海涛声声不息。坐在礁石上,张响能坐上几个小时,画夹支在膝上,白纸仍是白纸。
一只海蟹,吐着泡泡,摇摇摆摆在石隙中爬行。小虾,后腿一蹬,转眼不见了踪影。海藻,在水里油油地摇晃。夕阳西下,一轮红日,在海平面上,恋恋不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时光,总是那么匆匆而又短暂。
(八)
这几天,总有一个女孩子的背影,闯入张响的视线。这里,本来人很少。她,长发及腰。从没有见过正面,留给张响的只是背影。白色及踝的连衣裙。海风,吹的女孩子长发丝丝后飘,形成一个个黑色的小波浪。白裙,也随风而动。
张响,不由自主地拿起铅笔。于是,白色的画纸上留下了一个灵动的背影。
一周了,姑娘每天,6:00准时坐到那里,7:00准时离开。张响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瘦瘦的高高的。有时是白色沙滩鞋有时是白色拖鞋。
张响,在心里,画纸上,开始勾勒姑娘的背影。发丝飘飞,裙裾翻舞。蓝天白云,海浪沙滩。静,天地之间,只有默默的两个人,一个背影,一个默默地注视着背影。
有这么一天,姑娘转身过来。张响愣住了,好大的一双眼睛。“你看我很久了,对不对?”张响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只是点点头。姑娘声音很清脆。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张响点点头。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告诉我,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弟弟,他很优秀。小学、初中、大学,我都生活在他的影子里。直到大学里谈恋爱时,我才知道这个影子给我的压力太大了,我无法接纳任何一个男孩子。大三时,终于有一个可以说的上话的。可是我读研时,他去了澳大利亚。”
张响一怔。不由得仔细端详这个女孩子:一米七的个头,瘦瘦高高。五官端正,眼睛很大。她的长长的睫毛始终是低垂的。声音有些哽咽。
(九)
“我也不认识你,可是总有一股力量,好像必须得倾诉出来。”
张响瞅瞅自己,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很干净。一米八五的个头,白净,干练。
“好的。我也有一个故事。和你的故事一样,不过给我造成压力的是女孩。”
“你不会是张响吧?”
“你不会是风儿吧?”
“怎么会不是!?”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天哪,如此凑巧。
“你妈妈是不是张宾如。”
“你爸爸是不是叫树!”
“对啊!”两人齐说。
两个人惊讶地合不拢嘴。张响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一把抓住风儿的手。“你在这里,在这里。”
风儿的脸“腾”地红了,“你放手,你攥疼我了。”
“不,不放。万一你走了,不见了,我怎办?”
见与不见,就是如此简单。梦一般的情境,让人无法想象的就是现实。接下来,顺理成章的两个人坠入爱河。相同的年龄,彼此早已经渗入彼此生活之中,甚至不用去交流,彼此的嗜好,彼此的优缺点,都了如指掌。
这个假期,像长了玫瑰色的翅膀一般飞快的滑过。以后的日子就是为中国联通、中国移动、中国腾讯、中国微信做贡献的日子。一个山西,一个河北。却远隔千里。
风儿担心距离,仍然犹犹豫豫。张响放不下爸爸妈妈和自己的工作。就这么,一直拖延了三年。张响和风儿约定,不和家里交待。转眼间,俩人快三十了,婚嫁提到不可避免的议事日程。
“你妈妈不是不同意异地吗?可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做?”“我们是不是和家长沟通一下。”
“我妈妈和你爸爸都相识二十多年了。这种感情,还是不要破坏的好。你辞了工作,我养你。”
“我才不要你养!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
(十)
是的,后来就很简单。风儿和爸爸妈妈说了她在网恋。爸爸妈妈只说让小伙子过来看看,一起吃顿饭。父母尊重孩子的选择。当然,张响是不敢说自己家里详细情况的。有关老妈的能略就略。
张宾如一看儿子领回来了个漂亮姑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好在张响和风儿早已统一口径,所以蒙过去了。
结婚后,张响郑重地告诉风儿,他妈妈和她爸爸的事谁都不可以提起。因为那年妈妈生病住院时,张响用妈妈的电脑,无意中翻到聊天记录,自己一直以来刻意回避妈妈感情的事。而对方偏偏是风儿的爸爸。所以最好就是不让俩家家长见面。最好是张响的妈妈和风儿的爸爸不要见面。
作为儿女亲家,不见面,着实难以想象。但是张响和风儿做到了。他们坚守了十年!
他们坚守了三十年!
好久不见,好久有多久?
好久,也许是一生,或者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