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无耻近乎勇”。因此，顶级勇敢的女人，不是唐朝巾帼英雄樊梨花，也不是宋朝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而是敢于挑战品德底线厚颜无耻的女人。
　　 ——题记
　　
　　 三个画面
　　
　　 文友老高闯进屋来，气喘吁吁地说：“给我倒杯凉开水！”
　　 他咕噜咕噜喝了半碗凉开水，抹一下嘴角，问道：“最近写什么呢？”
　　 “没写什么，”我说，“忽然文思枯竭了，什么也写不出来！”
　　 “那好哇，把你闲下来的那只笔借给我吧，”他怕我听不明白，解释道，“替我代笔写一篇小说，保险你能成功！”
　　 “唉，我说，老兄啊，你这个文坛高手，有题材自己不写，怎么让我这个三流写手，给你代笔呢？你脑袋里，是不是那根弦儿搭错了？”
　　 “我心里憋屈，想让你当一位灵魂律师，为我在道德法庭上，打一场官司！”老高一脸无辜和无奈，看来他是遇到难处了，是实心实意地求我。
　　 我也就不再跟他打哈哈了，认真问：“写谁？什么事？”
　　 “一个女人的缺德事！”他说。
　　 “这个女人与你有什么关系？”我问。
　　 “与我有没有关系，这重要吗？问题是，她是败坏整个人伦道德！”老高也觉得这种说法难以自圆其说，解释道，“其实，我之所以不能亲自捉笔来写，是因为我放不下私人关系，不敢大刀阔斧来写！这就好像一个外科医生，不能给自己的亲人动手术一样！小说的模特是我的亲小姨子！”
　　 “啊，明白了。”我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这是你的家务事喽！”
　　 我悄悄地打开抽屉里的微型录音机。
　　 “狗屁家务事！谁跟她一家子？”老高十分反感我动用“家务事”一词。“这个女人极其讨厌，家里外头，没人不烦她的。谁跟她沾边谁倒霉！”
　　 “说事儿吧。”我直截了当地开头了，一只油珠笔在记事本上，煞有介事地划拉着。
　　 好，我说事儿，事情发生在昨天早上，老高开始讲述道。
　　 我的四小姨子，突然打来电话，报告她二姐，老三今天要找上门来吵架，让我们两个到她家去“避难”。
　　 顺便说一句，我家那位排行老二，长辈叫她二妮，要来吵架的那位排行老三，长辈叫她三妮。
　　 “你先说说，二妮吧！”我打断了老高的话。
　　 “我想说的是老三，你牵扯老二干什么？”老高不解地问，“再者说，我们虽然是再婚，可结婚已经快二十年了，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可说的？”
　　 我说，这很重要！虽然老三是当事人，但是，很可能潜在的原因，就在老二身上。
　　 “这绝不可能。她家姐妹兄弟五人中，顶数她最老实！叔叔伯伯、婶子大娘、舅舅舅妈、姑姑姑父，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说道这儿，老高愤愤不平地说，“可就是她的父亲，对她没有好感，从小就看她不顺眼，处处虐待她！”
　　 老高的情绪一上来，我觉得有门儿，话题正按照我预设的程序进行。
　　 “你是不是对她小时候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至今还耿耿于怀呢？”
　　 “是的，虽然我与她结婚时，那位老先生也过世多年了。但是，每当她说起，她为什么胆小，为什么不爱讲话？我就能想象到，当年那个老实巴交的小姑娘，每天在那个凶神恶煞的爸爸面前，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是多么可怜！如今我追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心有余痛、心有余愤哪！
　　 “虽然老二比老三大一岁半，但是，三妮从三岁时起，就比二妮长得高大。她能说会道，很会耍心眼儿，深得她爸爸的赏识；在同一个屋檐下，二号姑娘，活得憋里憋屈，整天畏畏缩缩，像个秋天还没长成的大半大鸡……”
　　 “结论够了，说点形象吧，最好展示几个画面！”我提示道。
　　 “啊，对呀，你在写小说！”老高忽然醒腔，“那我就像写微电影剧本那样，给你描绘几个画面吧！”
　　 画面一：
　　 一位三十多岁的农民，大眼睛，吊眼梢儿，精明而不善，阴沉而寡欢。
　　 他手握铁锤，正往一个散花的旧锅盖横条上钉钉子。
　　 横条的两端，各有两只娇嫩小手把着，小手的主人分别是二妮和三妮。
　　 每一锤子下去，都震得小姑娘眼睛紧闭、浑身颤抖。
　　 三妮比二妮长得大，身大力不亏，似乎比二妮握得稳当些。
　　 “砰”地又一锤子下去了，这一锤子力量过大，二妮的一只小手被震得发麻，浑身一抖，锤子砸偏了，锅盖“哗啦”一声，又散花了。
　　 二姑娘吓得脸色煞白，三姑娘立刻赖她：“都怪她，她松手啦！”
　　 那个气急败坏的父亲，不容分说，一锤子敲在二妮头上，立即鲜血淋漓，昏倒在锅台旁……
　　 当锅炉工的妈妈，闻讯拿来一把戳煤的铁锹，要同自己的混账男人对命，追得他像狗似的满街跑。
　　 旁白：这件事虽然平息了多年，但至今在二妮的头顶上，还留下一个骨骼凸起的伤疤！
　　 画面二：
　　 山东乡下，麦熟时节，大地一片金黄。在一个黑油漆大门前，两个小姑娘跳牛皮筋儿。一个中年汉子忧心忡忡地从远处走来。
　　 三妮眼尖，像见鬼似的，扔下皮筋儿，撒腿就往门里跑。
　　 边跑边喊：“爸，不怨我，是她让我跳的！”
　　 二妮正在收拾皮筋，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被那男人飞起一脚，踢出十余步远，迎面骨撞击在门槛上，摔成粉碎性骨折。要不是二妮的大伯父救治得及时，肯定会落下残疾。
　　 旁白：世界上竟有这样的父亲！你再贫穷，生活再不如意，也不能拿老实巴交的女儿出气呀！我爱人至今也不敢在夏天穿裙子，她右腿上有一块很难看的伤疤！
　　 画面三：
　　 在工人家族宿舍前，有一条长条板凳，三个小姑娘在洗头。
　　 其中，两个已经洗完了，把洗头水泼在院子里，头上挽起纠纠，都回屋去了。
　　 只有倒霉的老二，还在为两个妹妹收拾残局，她在擦拭板凳上的水和肥皂沫子。
　　 正在这时，他的爸爸进院了。一见院子里的洗头水，不分青红皂白，端起二妮板凳上的洗头水，“哗”地泼在她身上，然后，拳脚相加痛打一气。二妮像落汤鸡似的，找来妈妈。
　　 疼爱女儿的妈妈，一怒之下，把混账、变态男人的心爱鱼缸，全部砸碎！
　　 “这三个画面够不够？不够还有！”老高呼吸急促、脸色涨红，仿佛越讲越来气。
　　 “够了！可是，我不解，为什么同一父母所生？对待子女的差别，会这么大呢？”我追问道，“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想过了，可我至今没有想明白。按说，多子女的家庭，父母有偏爱，是常有的事儿；可是，有如此大的偏差，却是罕见的。那个过世老爷子生前的做法，实在是匪夷所思！为什么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在他眼里竟然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呢？看来只有一种解释！”
　　 “什么解释？”我的眼睛立刻亮起来，问道。
　　 “那就是我岳母年轻时形容俊俏、活泼好动，是不是有什么出轨行为呢？而那位过世的老先生，性格阴沉、心胸狭隘，很可能在他心中，潜藏着一个令他终生痛苦而又无法证实的故事——那个二妮不是他的种！”
　　 “有道理！”我赞赏道。“你就没有求证一下吗？”
　　 “这个事儿，我问过二妮本人了！”
　　 “她怎么说？”我急问。
　　 “她说，我妈呀，年轻时就像现在这个德行，五马长枪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常常因为这个同爸爸吵架。她有一句口头禅：‘谁说话按书本说呀！她气性很大，闹起脾气来，能把房子掀翻！她懂得什么情啊爱的，别胡扯啦！”
　　 “你觉得她说得对吗？”我问道。
　　 “有一定道理！这个老女人，恐怕一辈子也不懂得情感那档子事！可以说，就是个爱盲！”
　　 “好，这个问题暂放一下，你说，那个老三，为什么得到老爷子格外的偏爱呢？”
　　 “这个问题不难理解，她太像她爸爸了，不仅长相像：大眼睛，吊眼梢儿；而且性格也像，比起乃父来，更青出于蓝：精明、能言又善辩，好话说尽，谎话连篇，狭隘多疑，自私贪婪，阴险嫉妒，终日寡欢……”老高忽然改口：“你看看，我又下结论了，是不是该上画面啦？”
　　 “对，听你上面的陈述，我就放心了！”我意味深长地说。
　　 “你什么意思？”老高问。
　　 “什么意思？我为什么绕开三妮谈二妮呢？作为判断家务事的律师，我必须摸清我在这场官司中，或者说，我的当事人在这场官司中，到底有几分胜算？”我蛮有信心地说：“这场官司咱们能赢！”
　　 “我不懂你的意思！”老高不解地问。
　　 “你可真是当事者迷呀！”我进一步解释，“你想一想，一个女人找上门来骂你，为什么呢？是你欠她账不还？是你与她有杀父之仇？还是有伤亲之恨？都没有哇！如果不是上述原因，男女之间撕破脸，只能用四个字来解释，那就是‘恩、怨、情、仇’！”
　　 “有道理呀！”老高又问：“那你为什么说，我有必胜的把握呢？”
　　 “我从你为嫂夫人青少年时所受虐待抱不平，看得出你对她一往情深！”我坚定地说：“一个真心实意爱妻子的人，是不怕任何泼妇和荡妇抹黑的！”
　　 “好家伙，你真应该改行当律师！”老高喜笑颜开地说，“好哇，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好多了。你再看看几张照片吧！”
　　
　　 三张照片
　　
　　 老高打开智能手机的相册，我看的第一张照片，那是惨不忍睹的，看过后肯定会影响食欲的。
　　 照片上出现一个男人的头像，他侧着脸，看不清表情。在脑袋左边耳朵上侧，头发剃光了，白刷刷头皮上，突出一个鸡蛋的大脓包。
　　 那个脓包实在难看——粉红色的底座，白亮亮的尖头，眼看着脓水就要冒出来啦。看着让人揪心，看着叫人恶心。
　　 照片底下配上一行字：“我家老贾得了粉瘤，即将开刀动手术！”
　　 老高解释道：“乍看这照片，我感到惊讶，这样不洁不雅、其丑无比的照片，发到网上干什么？”
　　 二妮在一旁没好气地说：“亏你还是个作家呢，对人的灵魂一窍不通！老三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一个钻钱眼儿里的人，什么缺德事儿干不出来？”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哪！原来老贾家，应该说老三家，在网络上曝病、献丑，只是为了个‘钱’字——制造个索取财礼的机会！”老高说到这儿，又气不打一处来，骂道：“那个老贾呀，也不是个玩意儿，没有男子汉大丈夫起码的尊严！为了几个臭钱，竟连自己的颜面都不要了，让贪恋的老婆拿他当猴耍！”
　　 “还有这等事儿？”我惊讶和气愤的程度，绝不亚于老高。“那么，后来怎么样？”
　　 “一切按计划进行，”老高用食指往下拉手机的网页，“你再看看这张照片！”
　　 照片上出现了家宴的餐桌，老贾坐在主席的位置，头上裹着一块白纱布，像刚下火线的伤兵；旁边是他的“贤内助”，脸上绽开一朵鲜花，说明一切预设程序极为顺达。
　　 周围坐着七八位随礼的，正举杯祝贺老贾手术顺利，各人脸上都堆着笑，但是，那笑容里充满了，与事件本身对应的狡黠和诡异。
　　 “这件事儿，恐怕还有余波吧？”我似乎看出，其中还另藏玄机。
　　 “好眼力！”老高使劲拍我一把，“这年头，谁都不傻，拿谁当猴耍呀？”
　　 老高又把画面往下一拉，照片底下，出现几条评语：
　　 第一条，只要老婆怐（发kou音，厉害的意思），生疮不犯愁！
　　 第二条，老婆真会来，生病也发财！
　　 第三条，收财礼，可以！可别拿人当傻瓜欺！
　　 第四条，说得更难听，还是忽略为好！
　　 “啊，可悲呀！”我不胜感慨地说，“这些发表评论的，是一些什么人呢？”
　　 “什么人？圈子里的人，有的就是酒桌上敬酒的人！”
　　 老高告诉我，老三夫妇分别参加两个群。老贾参加晨练群，跳广场舞；老三参加徒步群，兼跳交际舞。这两个群，大都是闲来无事、休闲养生的退休老人，以及少数欲求不满，寻求刺激的鳏寡孤独者。
　　 这两个群，有一个共同特点，明里是吃喝玩乐、互酬性的酒肉朋友，暗里却勾心斗角，隐藏着许多龌龊事。
　　 那里的人情往来大行其道，有个机会就请客，摆上酒桌就收礼。儿女结婚收礼，孙子满月收礼，父母祝寿收礼，乔迁新居收礼，本人过生日收礼……名义繁多，不胜枚举，不收白不收，白收谁不收！
　　 大家争先恐后、巧立名目，聚敛钱财，至少也要把随出去的血汗钱捞回来。但是，谁也不会想到，利用一颗令人恶心的大脓包，也能往回收礼，真是是个可悲亦复可笑的创举！
　　 “你没有随礼吗？”我问老高。
　　 “能幸免吗？人家把照片发到我的邮箱里啦，我能无动于衷吗？再者说，我虽然很鄙视老贾，说他没有男人骨气，但是，他的病不是假的，对一个患者，总该有些同情心吧？”老高一转口气，说道：“但是，我对这种随礼之风很反感，所以，我只关心病人，不助长邪气，老贾平时吃洋葱牛肉馅饺子，爱喝白酒，我知道外科手术不影响食量，就给他送些吃喝。我打辆出租车，就把两屉刚出锅的蒸饺和一瓶未开封的汾酒，给他送往病床前。到肿瘤医院时，饺子还腾腾地冒着热气，那老贾一口气把两屉蒸饺（大约有五十来个）全咪西了，又违背了医院的规定，喝了半瓶汾酒。气得老三脸色铁青，从我和二妮进病房，到走出医院，她连扁屁也没放！你说她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