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养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狗在给你带来快乐的同时你也要付出很多的时间、精力和额外开支。更重要的是，我想提醒大家，在你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之前，不要轻易养狗。因为，狗，通人性。
　　
　　 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会我还在部队，正闹腾着自己转业安排到哪个单位去，忧虑着像我这样吃了这么多年“储备粮”的人到地方还有没有能力挣到新鲜大米饭吃，整日里在思考着我到地方单位去上班怎样“表现给组织看”，满脑子的“适者生存、物竞天择”。
　　 六岁的儿子在军区幼儿园上大班。幼儿园离家近，儿子两天“当兵”三天“探亲”，把幼儿园的条条规规当儿戏，不高兴了就往家跑。
　　 一个周五的下午，有点热，我下班后到幼儿园接回儿子。吉普车开到大院内河的桥上，儿子叫：“停停停，老爸快看，前面有只小小狗！”
　　 还真是。桥头杨柳树下趴着一只黑灰色的小狗，红红的小舌头伸缩着，不知是热是怕还是饿，怯懦兮兮，无助的眼神。
　　 车还没停稳，儿子已经被地球引力般地吸过去了，然后拥政爱民般地伸出热情的双手招呼：“小眯眯呀，你是谁家的呀，来呀，过来呀，我去拿牛奶给你喝，好不好呀。”
　　 平时听不到他说话这么多呀啊呀的，罕见的温柔。小眯眯，还没见面连名字都给取好了。我是大热天的被他突然的温柔弄得身上有点冷，毛孔都站起来了。
　　 懒得理他，踩油门回家。
　　 停了车，上了楼，开了锅，煮了饺。没见儿子回来。直到我们都吃好了，儿子抱着小狗亲密无间地进门了：“老爸，收留它吧，它不是被人抛弃就是可能走丢了。”那乞求的眼神和刚才呀啊呀的罕见的拥政爱民般的热情和温柔告诉了我---老段你惨了，你摊上事了。
　　 我一激动说了句：“不行不行，我们家没地方养。”
　　 儿子：“我们家后面的车库不是空的嘛，老爸，养它好不好？”
　　 我家住的是那种老式的俄式两层建筑，青砖红瓦，绿树婆婆，原来是大区司令员的别墅，后来住房紧张，这幢别墅被我们办公室的三个人给瓜分了。住那儿有点享受大区司令员待遇的自豪感，有时还可以沾沾自喜地自嘲一下，别有一番味道，我现在还留恋。
　　 别墅的后面有两间好大的车库，基本空着。我儿子说的“我们家的车库”是不对的，那是原司令员家的车库，我们家那时还买不起车，占着公家吉普车的光。
　　 七八岁以下的小孩子最喜欢狗，狗对七八岁以下的小孩子也最友好，狗从不伤害这么大的小孩子；但狗不喜欢十多岁的男孩子，十多岁的男孩子最讨厌，看到狗好好地睡在大门口，既没招他也没惹他，脚发痒也会过去踢狗一脚。我老家有句话叫“狗都嫌”，说的就是十多岁的男孩子，形象吧。还有一点也很重要，狗对成年的人有偏见的，尤其是怀孕和哺乳期的母狗不信任主人之外的任何成年人，成年人要是突然靠近它或它的小狗，平时再温顺的母狗可能也会对你发起攻击。
　　 其实我和儿子一样也喜欢小狗。我和儿子一起弄了个纸箱子，里面垫上棉絮，给小狗做了个窝。买了鲜牛奶喂它吃，那小狗吃饱了就眯着眼舒舒服服地躺在那窝里睡，为此，我儿子给小狗取了个歌星般的名字：阿眯。
　　 儿子对狗有种超常的喜欢，可苦的是我。我带它去体检、打针预防针，还在阳台水池下做了个很漂亮的窝。它就这样每天上午看着我上班，下午看着我回家。有时上班，它看到我拎起黑色的公文皮包会跑过来抱着我的小腿，意思是你能不能不去上班，你们走了我一人在家多难熬啊。有时下班了我把它从阳台里放进来，它像个获得表扬的小孩子，连蹦带跃，在你身边转来转去，它拿牙齿在你脚上咬，却不真咬，你要是批评它它肯定会得寸进尺；看电视新闻的时候它也像个小犬纯一郎开会似的，一本正经坐那儿，好像它看懂了，日本人又要拜鬼了；有时我趴在床上看书，它也盯着显示屏看。往往这时我就会想起钱钟书的一句话：一个作家不是一只狗，拉屎撒尿后常常找自己留下的痕迹闻一闻嗅一嗅。
　　 有了阿眯后，儿子幼儿园的“探亲假”越来越多，一门心思都在小狗上，恨不得战友似的同胞共气、同窝共枕、同吃一锅饭同扛一杆旗，有什么好吃的首先考虑的是阿眯。
　　 阿眯在阳光雨露般的照料下茁壮成长，期间给儿子带来的乐处真不少，阿眯非常可爱，而且十分机灵。把球向前一抛，它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就会紧紧地盯着那飞行的小球移动。当小球落地的一瞬间，它会像箭一样飞速奔去。
　　 儿子也得寸进尺，从杂物间到阳台再到客厅再到卧室是步步逼进，我不在家的时候那阿眯在儿子的溺爱下无法无天，我的家成了他们的训练场甚至是战场，一片狼籍。那阿眯还会见色行事，一看到我进门，装作很听话似的悄悄躲到阳台去了。
　　 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阿眯越长越大。这一秘密终于被司令部管理处知道了。处长找我说司令部首长在交班会上提出来了，只是没点名，段子自己看着办吧，尽快把这只小狗驱逐出这个大院。
　　 考虑到阿眯已经影响了部队的规定，更重要的是儿子马上就要上一年级，阿眯不送走将严重影响他的学习和我们全家的生活，解放军大院也容不了它。于是，开始制定遣送方案并立即执行。
　　 选的第一个方案就是把阿眯送到部队附近一个熟悉的阿乡家去。实践证明行不通，一是阿乡家的另一只狗竟然不接受阿眯，一抱进去那母狗就扑过去咬阿眯。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想狗就是狗吧，时间久了可能她的亲生儿子也不一定认识.但更主要的是阿眯放阿乡家里，离部队大院太近，断不了我儿子彻底断绝关系的念头，这不行。
　　 第二是送人。送谁呢，问了几个战友，不是不能养就是不敢养，有战友说牵给他们宰着吃可以。你说养了这么久总有感情吧，牵给人家宰着吃，这不是我做得出来的。再说万一这事被我儿子知道，会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多大的打击。不行。
　　 思前顾后，我还是决定把阿眯直接扔掉，让它自己流浪。注意拿定了以后，我做儿子思想工作，我说儿子，不是老爸不想留阿眯，是部队有规定，大院里头不允许养宠物，这是纪律，以前阿眯小，藏得住，现在它越来越大了，应该让它到需要它的地方去，爸爸要把阿眯送到一个叔叔的农场里去，阿眯可以在那儿帮助叔叔站岗放哨，有吃有住的，在那儿不会吃苦，会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宝贵。
　　 儿子含泪答应了。
　　 周末那天天蒙亮，我给阿眯喂了牛奶蛋糕后蒙上了它的眼睛，放到吉普车上，开出大院把它扔到到城外的森林公园里。
　　 回来的路上我在想，阿眯我希望你被好心人收留了，这世上充满爱心的人还是很多的，家里有条件养你的那就是你的福气；当然你也有可能是另外一种归宿，现在不管怎么样，我也看不到了，眼不见为净，这是你的命。
　　 我回来后开始清理车库，我把阿眯的那个大纸箱做的窝连同我的一点点自责一块扔进了垃圾池里。
　　 中午我到司令部食堂打饭的时候，李副参谋长的公务员小张说你家的阿眯咋还不处理掉呀。
　　 我说送人了呀。小张说我刚还看到它在车库门口趴着呢！
　　 我打好了饭赶紧到车库门口看。阿眯伸着舌头静静地趴在那儿。
　　 它跑回来了。
　　 我没想到，这只从没出过大院的阿眯，可以独自从十多里外的森林公园跑了回来。
　　 不行，不能让它留下来，等会儿子回来一变卦想扔也扔不掉了。我就不信你一只狗是神仙，十几里不行我给你送到几十里去。
　　 我再一次把阿眯抱上车子，一直开到二十多公里外的郊县，把它扔在一个铁路边上的物资仓库门口的一个破亭子里。
　　 阿眯知道我要把它抛弃了。关上车门的时候，我看到阿眯看着我，它乞求的眼神，然后是那种听起来类似婴儿依赖母亲般的声音：叽唔叽唔、叽唔叽唔。
　　 我忽然想起我一周岁的时候差点死掉的情景，想起红婶和海叔抱着我把我放在常闹鬼的那个凉亭里的情景，想起红婶和海叔希望有好心人收留了我兴许还有救的情景。
　　 这时，另一个声音开始指责我：你一个当兵的大老爷们你怎么回事？一只不大不小的狗都处理不清楚？婆婆妈妈，哪来的这么多粘粘糊糊的东西，把它扔了！把它扔了！这是命令！
　　 这是命令，这也是命运。阿眯，你好自为之吧。我一踩油门拂尘而去。
　　 小孩就是小孩，儿子得知阿眯已经送到叔叔农场去站岗放哨后，除了偶尔说一句不知阿眯喜不喜欢那儿外，并没怎么太大反应。几天后，阿眯在我的脑子里也渐渐淡去。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写材料，在客厅里玩游戏的儿子突然冲进来大喊：“爸爸你快看，阿眯在那树下！”
　　 我顺着儿子指着的窗外，路灯下，阿眯和上次回来一样，静静地趴在家门口那棵龙眼树下。儿子像见着了半个月没见面的妈一样，站在窗台上大叫：“阿眯！阿眯！阿眯！”
　　 这时，我看到阿眯全身已经脏的没了原样，它想马上冲过来，却又很怕冲过来，扭曲的身体在龙眼树下徘徊，灯光下还是那乞求的矛盾的眼神，夹杂着叽叽唔唔的声音，尾巴扇扇般地摇摆着。
　　 儿子在叫：“爸爸，你快去把阿眯抱进来呀！”
　　 就这样，一只狗狗扔了三次，最后一次扔了半个月，从几十多公里外的郊县又奇迹般地跑了回来。这半个月阿眯是怎么过的，它是怎么找回来的，真不敢细想。
　　 我眼里有湿湿的东西在渗。我突然理解了有报道说一个年近八旬的高校教授愿意花费10万元为小狗举行葬礼。在现今感情泛滥的年代，在我们这个已经跨入老龄的社会，有多少人能经常回家看看体弱有病的老人？丧偶独居的老？自怜无助的老人？狗可以做到，久病床前无孝子，但久病床前有孝狗。狗不嫌家贫，狗不嫌老人脏，狗不会动不动变心，就一直守在老人身边。如果问有谁能体验老人普遍都有的孤独、抑郁、惆怅等复杂的情感？那就是狗。
　　 从某种意义上讲，人能跟狗比吗？多么忠心的动物。国家审计署长李金华说：我们就是国家财产的看门狗。有人骂那些个贪污腐败的官你这个狗官。我倒觉得，他们配得上“狗官”这个称呼吗？
　　 扯远了。但你说是不是这个推理？
　　 现在好了，狗狗又跑回来了，人狗情未了，怎么办？
　　 我实在没办法，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提起这事，办公室人马全体发动，辟里叭啦情报就来了，海防某师的靶场想要一只狗狗看家护场。靶场有我熟悉的战友小丁，电话打过去第二天小丁就把阿眯带到海岛上的某师射击场“报到”了。
　　 后来我就转业了，一年后小丁也复员了。有一次在战友的婚礼上遇到小丁说起阿眯的事，他说阿眯带到岛上后还叫阿眯，养得很好，很结实。大家没事带它训练，有一回还帮我们抓了个小偷。
　　 我听了欣慰，如果按阿眯这种品种寿命十五年算的话，现在的阿眯已经过了壮年期，应该可以安享晚年了。有机会去海岛玩还真想去看看。只是阿眯看到我的时候，还能想起这个人就是当年把我扔到几十公里外的主人吗？
　　 还是那句话：关于养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狗在给你带来快乐的同时你也要付出很多的时间、精力和额外开支。更重要的是，我想提醒大家，在你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之前，不要轻易养狗。
　　 因为，狗，它通人性。